沾染墨水的羽毛筆被一隻手掌握住,在紙上停頓。
“陸離先生,你可以說了。”
醫生抬頭,示意坐在對麵的黑發男人。
被喚作陸離的黑發男人短暫沉默:“說什麽?”
醫生眉毛微揚,從旁拿起病曆表翻看。
陸離安靜等待著,黑色的眼眸落向窗外。
窗外一片朦朧,灰蒙蒙的霧靄彌漫著。
“外麵天氣不錯?”低頭翻看的醫生隨意問道。
“我沒見過這麽大的霧。”
遠方輪廓被蔓延的濃霧吞噬,形成茫茫的灰霧世界。
“霧?”
醫生望向窗外,刺眼般微眯起眼,重新低頭看病曆:“讓我看看……妄想症,嗯……重度,這可不常見……”
“我很健康。”
陸離眉頭微蹙。
“當然,你很健康,但可以更健康,我們隻是想要保障每位患者盡快康複……”仿佛說過無數次般,醫生流暢、公式化地回答,並把手放在書桌下。
“你還能想起以前的事嗎?”
陸離仔細回憶,然後搖了搖頭。
繼續一些簡單的詢問,醫生逐漸放鬆,恢複懶散的坐姿。
“我沒有問題了。”
醫生掀回病曆表,伸手按動桌鈴喚來護士。
“帶我們的……”醫生掃過病曆表上的名字,“……陸離先生到三樓。”
護士掀起消毒液的氣味走進辦公室,猶豫地說:“我們床位不夠了……”
醫生將病曆表和一支筆遞給護士。
“那就把他安排在二樓。”
“可……”
醫生視線落向恢複安靜的陸離,不在意地說:“他的情緒還算穩定,沒事的。”
將病曆表捧在胸口,護士和陸離說:“請跟我來。”
陸離起身離開座椅,跟著護士走出辦公室,沿著安靜空**的長廊來到二樓。
“護士長,這裏有三樓的病人需要安排在二樓。”
護士向拉著帷幔的護士站說道,片刻,粗重男聲從簾後傳出。
“……204房有空床位。”
噠——噠——噠——
繼續跟隨清脆的高跟鞋聲,沿途病房寫著門牌。
201……202……203……
護士停在204號病房前,領著陸離進入。
窗邊鋪滿濕泥土礫的髒床鋪映入眼簾,還有一隻坐在床鋪上的怪物。
那是截活的樹木,鋪開的根須沿著病床形成帷簾,粗糙、遍布褶皺的樹皮上呈現一張蒼老臉孔。
護士進入病房,發現陸離站在門外沒有進來。
“為什麽房間裏有隻怪物?”
陸離皺眉看著活樹,後者回應般搖曳起枯萎樹冠,發出粗糲地摩擦聲。
護士生氣地說:“你這麽說話太難聽了,向她道歉!”
“對不起。”
發現護士沒覺得有什麽問題,陸離從善如流。
護士的慍怒稍緩,攬著活樹柔聲安撫,隻言片語飄到門口。
“三樓的患者……妄想症……暫時……”
活樹發出鋸木般地摩擦聲:“妄想症是什麽?”
護士稍微提升音量,好讓陸離聽見:“就是看到的會變成腦袋裏的想象。”
“那不是很好玩嗎?”
“一點也不,小琳娜,大人可不會像孩子一樣想象彩色,天空,童話……”
安撫好活樹的情緒,護士回到門邊,告訴陸離這裏的規矩。
“熄燈後不許離開病房到處亂走;不準待在黑暗裏;保持安靜不要吵到病人;不要跑到隻有一盞燈的地方。”
“以及,禁止離開本樓層,遠離213號病房,發現問題立刻呼喚護士。”
陸離頷首,跟著護士走出病房。
“還有什麽事嗎?”護士冷硬地說。
“活……小琳娜是什麽病?”
“心理創傷。”護士態度緩和了些,“別刺激她。”
“我會的。”
看著護士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拐角,陸離的注意回到病房裏——活樹“小琳娜”的褶皺臉孔看著他。
迎著注視回到病房,這時,陸離注意到房間還有第三張病床:靠牆的角落被白色窗簾密不透風地遮起。
不知道裏麵有沒有病人。
來到中間的床鋪前,這張鋪著整潔白色床單的病床將是他接下來的住處。
陸離拉開床頭櫃抽屜,除了空**,還有窗邊病**傳來的活樹“小琳娜”地低沉顫栗聲。
“你在哭嗎?”陸離主動問道。
“我在流口水……”
病床邊緣那些自然垂落的根須蠕動著,伸向床頭櫃前的陸離。
陸離要做些什麽,忽然想起醫生說的妄想症。
“窗外風景很好。”望著窗外灰霧,陸離後推著遠離活樹的病床
活樹的注意被窗外吸引:“我喜歡陽光……你也喜歡嗎?”
陸離望著籠罩世界的深霾。
他們在說謊,還是自己才是錯的。
“你要去哪?”
活樹“小琳娜”重新望向退開的陸離。
“我想到外麵看看。”
“護士姐姐不讓出去。”
“我不會走遠。”
現在沒有天黑,陸離也不會離開二樓。
薄霧籠罩的靜謐走廊窗邊放著輛輪椅,瘦弱的身影坐在上麵。
那是這條沒有護士,沒有家屬的瘋人院走廊上的唯一身影。
旁邊205病房的門突然打開,護士從裏麵走出。
“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看起來需要幫助。”
護士看了眼陸離關注的輪椅上的輪廓,公式化地說:“請你回去。”
陸離點了點頭,視線從似乎微抬頭顱,觀察這邊的輪椅輪廓離開,在護士注視下回到204病房。
遮起的帷幔冰冷地垂落,活樹似乎在打哈欠,因為窗外濃霧如黃昏般泛黃。
距離傍晚很近了。
陸離脫下風衣掛在衣架上。旁邊傳來活樹的搭話聲。
“陸離先生,你的味道很好聞……”
它的根須像是海草輕輕擺動,悄然伸向陸離的床鋪。
陸離沒有聞到自己有什麽味道,也不知道讓它的觸須碰到會發生什麽——想來不會很美好。
他嚐試按照正常邏輯,將活樹“小琳娜”視作一個小女孩:“你想聽搖籃曲嗎?”
活樹“小琳娜”因陸離話語產生反應——褶皺的臉孔驟然浮現猙獰與瘋狂,尖厲的根須刹那間纏繞陸離,痛苦籠罩起視線裏的最後一絲光亮。
微弱的消毒味在鼻尖縈繞,陸離悠悠轉醒。
窗外灰蒙蒙的濃霧告訴他,這不是夢。
“早上好,陸離先生……你做噩夢了嗎?”
殺人凶手的粗糲問候從旁邊病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