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王散發的喜悅在整片森林的情緒裏,像是深海裏的小木船,難以察覺,難以發現,但它確實存在著。
生鏽的斧子躺在樹下,它原本的位置剩下一道幽深的豁口。更遠處,一柄雨傘打著轉被風卷走,油燈則還在樹下。
“撤掉能力吧。”陸離和安娜說,戴上雨衣的兜帽。
安娜揮了揮手,無形的屏障在頭頂消失。
冰冷的雨水重新落下,快速帶走身上的溫度。陸離按照記憶中的大致路線前進。
走出一段距離,一道身影忽然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安娜敏銳地隱去身形,陸離則走向那道身影,來到他身旁:“我以為你逃跑了。”
“怎麽會,我巴頓可不是那些眼裏隻有錢的老板們。不過如果你真的作死死在樹王那裏,我也不可能去救你出來。”
巴頓冷哼一聲,對於陸離小瞧自己有些不滿,而很快,他被更重要的事引去注意:“你難道已經……”
“差點被爆發的情緒擊潰。”陸離說道,黑色眼眸掠過一抹幽深。
巴頓沒有親眼看到,但他曾經看到很多次無知的人們被森林殺死,或用皮帶和吊帶吊死自己,或是用斧頭砸爛自己的腦門,或是跪在一塊尖銳的岩石前不斷磕頭,直到臉看不出來是臉……
他完全可以想象那恐怖的一幕。
“你怎麽辦到的?”巴頓忍不住問道。
陸離平靜回複道:“非常規手段。”
巴頓差不多明白了,這與他神秘的身份有關。
“看來我不需要特別提醒你什麽了。”巴頓語氣複雜說道。
陸離跟在情緒複雜的巴頓身後,大約半小時後,不遠處的地麵被青石板路替代。
他們回到了榆樹街。
不過這裏沒有租賃馬車,他們又走了兩條街區,才看到一條行駛在路上的無人馬車。
陸離要先去趟蛇洛夫街區,把巴頓送回家。
蛇洛夫街聽起來帶著肮髒混亂以及貧窮的味道,事實的確如此。它就在貝爾法斯特的南邊下部的貧民窟邊緣。
它不是貧民窟,但不回避貧民窟差上太多——比如這裏會有警察來巡邏,也會有追尋刺激的年輕人來冒險。
貝爾法斯特的貧民窟由十幾條街區組成,簡單用木頭石塊以及鐵皮搭建的棚屋亂糟糟毫無美觀,也不結實。上次颶風來襲,就是這裏拉高了整個城市的死亡率和房屋倒塌率。
貧民窟也是貝爾法斯特大多數貧民窮人住的地方。
是的,水手街道的居民並不算窮人。無論如何,那裏的人有自己的特長和工作,而不像貧民窟裏的人,沒有特長,沒有能力,甚至連體力都沒有。
黑幫、非法交易、犯罪,種種醜陋的一幕發生這片土地。
但這裏很少發生惡性事件——這或許是長老議會和貝爾法斯特市政廳默認它存在的原因。
或者原因之一。
不平整的破敗路麵汙水橫流,街邊房屋大都是簡陋的長屋,幾乎看不見石質建築與相對精美的房屋。
這裏是蛇洛夫街,大多數貧民區居民想要搬來的“天堂”,也是租賃馬車可以接近的極限。
馬車在一片長屋外停下,巴頓揣好陸離給他的60先令報酬和一件雨披,被馬夫攙扶下馬車。
“我需要一副準確的榆樹森林地圖,如果你能繪製出來,我會再給你300先令。”臨走之前,陸離對巴頓說。
巴頓流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什麽時候要?”
“越快越好。”
“明天我讓人送去。”
陸離點點頭,回到車廂裏。車輪滾滾轉動,向著水手街道駛去。
剛剛駛出十幾米,馬車忽然急停住,緊接著從外麵傳來一陣吵鬧聲。
陸離掀開車簾,向外看去:“怎麽了。”
三名十四五歲的少年站在馬車前,沒有雨披遮擋,幾乎淋成落湯雞。馬夫為難的和陸離說:“先生,他們好像要……搶劫……”
陸離平靜視線落在車前的三名少年身上。
其中一名女孩居然畏懼的後退一步,在她身旁,個頭最高的少年磕磕絆絆喊道:“您……您好,我們想要一些錢。”
陸離的目光在他們單薄的身軀上掃過:“要錢做什麽?”
個頭最高的少年正要說什麽,他旁邊一名比女孩還矮一些的小男孩突然喊道:“我們是壞人!壞人搶劫不需要理由!”
如果他的眼睛能在雨中睜開,或許更有威懾力。
突然在這時,一道怒罵聲從馬車一旁傳來:“你們這幾個小崽子,居然跑到蛇洛夫街來搶劫!?”
三名少年嚇了一跳,看清走過來的人後連忙叫道:“巴頓叔叔(瘸腿老頭)!”
“你認識他們?”陸離看向聽到動靜趕來的巴頓。
“嗯,他們的母親以前住在這裏,後來沒錢後搬去了裏區。”巴頓回答,裏區指的就是貧民窟。
陸離問道:“你知道怎麽回事麽。”
巴頓歎了口氣:“我聽說瑪麗亞生病了……他們恐怕就是為了給母親湊錢看病才……”
嘴上嚴厲,但巴頓還是忍不住護著他們,希望陸離能看在他們是為了家人才這麽做的份上,不為難他們。
“治病要多少。”
陸離的詢問讓巴頓猜到什麽,略微渾濁的棕色瞳孔微微亮起:“30先令。”
三名少年也意識到什麽,閉緊嘴巴不敢出聲。
“夠麽。”
巴頓愣了愣,忽然笑了一聲:“當然夠了……你要知道,一位成年男性去工廠連續做體力活十個小時才能換來10先令的薪水。換做瑪麗亞沒生病時,她要給人縫一個星期的衣服才能賺到看病的錢。”
陸離微微沉默。在他剛來時他的確也在為著幾十先令而奔波,但那種情況沒有持續太久。
伸手入懷,陸離拿出一張50先令給巴頓:“替我給他們。”
巴頓沒問為什麽多了20先令,他明白陸離的意思,接過錢一瘸一拐地走向三名少年,低聲和他們說了什麽。
“繞過去吧。”
陸離和馬夫說,落下車簾。
安娜在車廂裏浮現身形,嘴角勾勒起一道弧度,看起來心情愉悅。
馬車繞過巴頓和孩子們,正要遠去時,窗外的雨聲裏夾雜起一道喊聲。
“先生!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們沒有得到回答,怔怔看著馬車漸漸遠去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