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後,男人開始四處尋找驅魔人,同時用種種自殘般的方式阻止自己睡著。說到這裏,他展示給陸離看手臂上的割痕和身上的燙傷,醜陋的痂蜈蚣一般攀爬在皮膚上。

這是他為了防止自己睡著而做的事。

男人在幾天中找了很多驅魔人,但沒一個驅魔人沒能在他身上發現靈異的痕跡,一直到三天後的今天,他找到陸離。

這意味著他上次睡覺是在三天前。

同時意味著他快要找不到人了——陸離在驅魔人圈子裏名氣並不高。

男人身軀在顫抖和搖晃。一部分因為寒冷,另一部分因為難以抵擋的困乏。

“他們是對的,你身上沒有怪異的痕跡。”陸離告訴男人,他和安娜都沒有發現這個可憐的人身上有某種惡意,他補充說:“不過很多怪異難以被人察覺,我需要知道具體。”

“你想知道什麽?”

站在絕望的懸崖邊緣的男人眼中閃過一抹希冀。

陸離說道:“夢境的內容,如果你還能回憶起來。”

“當然……雖然有些過得很久了但我還記得一些內容,就像現實中的事……”男人重新低垂下頭,流露回憶的神色。

“但是我不知該怎麽形容……這些夢都沒有邏輯,有些是一些人的生活片段,有些是在海上漂泊,有些是我無法理解的,還有些和現實一樣,我在正常的生活,就好像我突然占據了別人的身體……”

男人告訴陸離,在夢裏他能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也擁有思考的能力。大多數夢和正常人的夢境一樣,光怪陸離,沒有邏輯。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這是夢境。

這種混亂夢境通常會最先出現,而占據的時間長短與他的整個夢境有關。夢境時間越長,混亂夢境越長。直到他睡了有一段時間,然後夢中世界開始相對穩定。

比如有了最基本的邏輯。

不過男人告訴陸離其中還是會發生非常多的……混亂,或是說漏洞。比如扮演男人時會莫名在某一時刻突兀變成女人,比如突然無法奔跑,走路也會非常吃力,以及在夢境裏可以短暫地騰空。

這些相對正常的夢境偶爾會侵入進一些混亂夢境的片段,直到夢境接近尾聲,重新變成混亂夢境,然後男人就會醒來。

混亂夢境就像是歌劇裏夾雜的演唱部分。

換種更易於陸離理解的說法:電視劇的片頭、正片、廣告,以及片尾。

陸離問道:“在夢裏你會死嗎?”

“會!不會……”男人先是想也不想的喊道,而後又猶豫說:“我會死,但是又能複活過來……”

“活過來後呢?”

“有時候會換一個新的夢境,有時候會接著繼續。”

“夢裏的人不會覺得奇怪?”

男人愣了一下,緊接著流露出和彌漫的絕望截然不同的恐懼色彩:“有一些會……”

大多數時候夢境裏的人不會發現絲毫異樣,但也有很多次,當他因為某種出現的“漏洞”而意外死亡,比如突然意識到自己能飛瞬間飛到上百米高空然後身體失去控製摔死時,再歸來後,身邊的人會流露出驚恐,大喊大叫的跑掉。

以及令他記憶尤為深刻的一次。

他是某個冒險團的一員,兩人結伴外出探險時,混亂夢境降臨。經過一段光怪陸離的夢境後他回到正常夢境,那位同伴問他,他剛剛去了哪裏。

這種詭異的事會讓人在溫暖的壁爐前汗毛豎起。

陸離陷入思索。

很難說這是男人大腦虛構出的夢境,還是真實發生的——

如果在地球,他可以確定地說出這是心理問題,但在這裏……

“在夢境裏你是否察覺到某些異樣,或是接收到某種訊息?”

陸離詢問,話音落下後微微一停,意識到什麽般補充道:“不要告訴我答案,如果有,你就點頭,沒有搖頭。”

他要提防夢境是感染物的可能。

男人猶豫著搖搖頭。

“身體是否出現了某種奇怪的痕跡?”

“夢裏還是——”

“現實。”

“沒有,這些都是我自己弄的。”

思索片刻,陸離平靜地告訴男人:“我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男人臉龐上的絕望如有實質。

陸離建議道:“你現在還有兩種選擇:求助守夜人或是調查員,以及在這裏睡一覺讓我觀察。”

“守夜人……我知道守夜人,調查員是什麽?他們能治療我嗎!”

“不知道,如果他們也沒辦法,隻剩下一種方式或許能治療你了。”陸離拔掉鋼筆筆帽,抬眸看向男人:“我可以告訴你守夜人和調查員的地址。”

調查員並不介意平民來訪和詢問,比如當初的調查員考核就直接帶著幾名平民進入基地,調查員基地隱蔽起來的原因僅僅是怕麻煩——他們可沒時間整日陪那些平民。

“隻剩下一種……是什麽……?”男人猜測到什麽,但還是問道。

“就是你想的那樣,死亡。”

感受到男人正在猶豫,陸離繼續說:“別忘了我說了‘或許’,誰也不知道長眠是否代表著無窮無盡的夢境。”

死亡後不得解脫,那是最令人恐懼的絕望。

“如果我在這裏睡覺……你會找到問題原因嗎?”男人顫抖著問,貼著手臂的潮濕袖子裏拳頭緊緊攥住。

“我不知道。”

陸離寫好地址,推到男人麵前的桌上,平靜地抬頭注視著他。

廚刀切菜的菜板聲從廚房傳來。

男人緊繃著牙齒說:“你會治療我的對吧?”

“我會盡量找到解決辦法。”

男人下定了某種決心:“我要接受治療……在這裏。”

或許陸離身上的神秘色彩和他不曾改變的平靜感染了男人,他打算在這裏睡幾個小時零幾年。

“你可以在沙發躺下。”

陸離站起說,和男人來到沙發前。

廚房裏的切菜聲消失了,坐到沙發上的男人沒注意毛毯悄無聲息滑落,悠悠飄進臥房。

這個毛毯是她和陸離的。

男人平躺下,毫無安全感地看著沙發前的陸離,但沒過多久,他眼皮逐漸落下,呼吸漸漸趨於平穩。

他很快就睡著了。

就像某些存在正在候他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