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進來的?”
陸離對沙發裏的人影開口。
話音落下,安娜針對對方的冰冷氣息隨之淡去。
“這位雕塑小姐幫忙開的門。”
男人說道,將陸離的視線引向門後的雕塑。
“下次我們都不在家而有人來時,不用開門。”陸離對最近變得活躍很多的雕塑說。
雕塑紋絲不動,或許在聽。
陸離沒問男人為什麽會平靜麵對一個會動的雕塑,畢竟他的夢境比現實世界更加離奇詭異。
收起雨傘放在門外,陸離關上房門走到書桌後坐下,看著男人,等待他開口此行的目的。
陸離以為他會說報紙上的事,但並不是。
“好久不見。”男人說道。
他的穿著和兩天前沒有任何變化,但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憔悴與絕望的神情被此時的平靜所取代,清澈的眼眸蘊含著智慧,看不出一絲曾經的影子。
這帶來一些怪異感。
軀殼之下仿佛是一位看透世事的老人,但他的外貌隻比陸離大幾歲而已。
“有多久。”陸離說道。
“231年與1185年。”
考慮到麵前的男人實際經曆了千年時光,那麽這種怪異感就可以理解了。
短暫停頓,男人開口道出他此行的目的:“太長的歲月讓我忘了很多事,隻剩下少數一些事被我銘記在心,比如我的父母,一些開心與一些難過的事,還有你的幫助。”
“231年的那段時光裏,我無數次回想你告訴我的話,開始我不能理解甚至很抵觸,但隨著時間推移,幾十年過去,我漸漸理解了你話中的含義。這幫助我不再封閉自己的內心。我成功了,我接納了它,而它也接納了我,熟睡後的世界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男人的語速很緩慢,或許是在夢裏他經曆過太多次老人,以至於心態隨之發生變化。
“雖然我有時會因為它過度的漫長而感到困擾,但更多的是慶幸……我很慶幸我能一直活著,尤其看到那些人們像火星一般飛快泯滅,還有妄求不死的神話生物們。”
“在我還沒絕望之前。”
“你對我的幫助無以複加,但現在的我沒有什麽能幫到你……如果你以後某個時刻產生疑問,可以來找我。如果那時我的意識還沒因為漫長的歲月而煙消雲散。”
男人站起身,走向門口,在門前駐足說道:“以防萬一,還請不要太久。”
說完這句話,他就像意外出現一般,意外地就此離開。
“他看起來就像個哲學家。”
等到男人走後,安娜浮現出身形,蹙著眉頭說道。
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很奇怪,尤其是他有幾次掃向自己——就好像他能看到自己。
陸離回答:“因為人們所做的任何事都會增加人生的經驗,而他有足夠多的時間經曆任何事。”
“那麽他是好人嗎?”
“必然的。”
安娜微微感到驚訝,陸離的回答通常都是模棱兩可,她第一次見到陸離如此確定一件事的結果。
“為什麽?”她忍不住問道。
“你知道骰子嗎?”
“唔……應該知道。”
陸離沒有因為安娜“應該知道”就換個比喻詞,徑直解釋下去:“數次投擲骰子,所得的每一麵次數會高低不一,但隨著不斷投擲,每一麵出現的次數會趨近於相同。”
那個男人就是這樣。
他可能會在某個時間變得邪惡,也可能在某個時間變得善良,又或是在兩種乃至更多的性格中來回過渡。但終有一天,這些會融合、凝固在一起。
那個性格不會是好,不會是壞,也不會是善與惡。
這種變化不會太久,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後天。
安娜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不過她知道陸離既然這麽說,那麽肯定就是這樣沒錯,轉問道:“所以他的確有可能像說的那樣幫到我們?”
“嗯。”
但擁有時限。
如果男人的夢境時間依然無止境的增加,他早晚會在漫長的時光中迷失自己,直到意識徹底泯滅。
那時候他或許還活著,但已經死了。
男人已經意識到了這點。所以在離開前,他告訴陸離。
要盡快。
“哇啊啊啊啊啊啊——”
門外長廊突然響起孩子的哭喊聲,哭聲中夾雜著隱約說話聲與鄰居開門查看的動靜。
陸離停止思考,向房門看去一眼。
報紙上的新聞讓整個貝爾法斯特人心惶惶,天空已經暗沉下來,街道上卻還有不少居民,他們湊在屋簷下,嘈雜交談,同時羨慕地看著那些有餘錢又買一批物資的人們。
隻言片語會飄進偵探社,裏麵夾雜著“價格”“混混”等內容。
好在此時臨近雨季,居民們在噩耗之前大都囤積起一部分物資。
廚房剩下的食材還足夠吃兩天,安娜讓陸離明天再買來一些,去廚房準備晚飯。
天色漸漸暗下,街道上的人群也隨之散開,回到各自的家中。
吃完晚飯,拉起窗簾,點亮第二盞油燈,陸離躺入沙發。
“晚安。”
臥房裏響起安娜的聲音,之後就隻剩下偶爾響起的書頁翻動聲。
夜晚並不靜謐,不時有動靜從窗外飄來。偶爾是爭吵聲,偶爾是哭鬧聲、車輪滾過的聲響。
大部分民眾在不安中度過這一夜。
……
清晨,早上5點50。
天空泛起亮光,人們相繼醒來。
炊煙從被堵死大半的煙筒裏冒出,而更多的是從門口,從窗戶飄出。
冷清的空氣裏混雜著柴火燃燒的嗆鼻煙霧。
很難說陸離醒來是因為生物鍾還是鑽進偵探社的煙味。
安娜第一時間發現陸離醒來,和往常一樣,拉開窗簾後去廚房燒火準備食物。
吃完食物,陸離和隱藏起的安娜準備出門,由安娜囑咐一頓雕塑後離開偵探社。
去車行租來一輛馬車,然後去接瓊斯四兄弟,同時拿回蒸餾設備。
馬車駛到瓊斯四兄弟的住處門前,陸離看到了等在門前的四兄弟。和昨天相比,今天的瓊斯四兄弟更沉悶,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心事重重。
陸離知道他們在憂慮什麽,但他什麽都做不了。
他也隻能在即將到來的一切裏勉強苟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