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樵夫行走在沒入腳踝的淤泥中,拖動砍伐好的圓木。

圓木在樵夫身後拖出一道深深溝壑。

陸離垂眸看向腳下,然後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的雲翳遮蔽陸離的視線,收回目光,周圍是爬滿苔蘚藤蔓的墨綠色沼澤叢林,鳥蟲鳴叫聲響起。

這大抵是陸離第一次親眼所見這個世界的生機。

遠去的樵夫沒有給陸離太多觀察環境的時間,一聲悶哼,一道跌倒聲,景象破碎,陸離的意識回到身軀。

肺部燒灼般的窒息感重新湧現。

粘稠深海中陸離緩慢轉頭,人頭蟲的消亡引起周圍黑色陰影的注意,水母般緩慢向陸離靠攏。

一副又一副怨毒麵孔在周圍漸漸浮現,陸離低頭望向正在下墜向的深淵,又抬起頭,目光落向離得最近的人麵蟲,揮動通靈槍拍去。

粘稠深海下的所有動作都在放緩,除了人麵蟲臉龐之上的憎恨。

景色驟然變化,陸離在一次被拖入死亡片段。

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裏,火燭散發著微不足道的光亮,一道人影跪伏在地,火苗下拉得狹長的影子顫動不停。

低語禱告聲在地下室回**,空中充斥著濃鬱的熬煮草藥的味道與難以掩蓋的腐爛味。

陸離緩慢在地下室中挪動位置,現實身軀也在粘稠深海裏做相同的事。

轉到跪伏在地身影的側麵,陸離看到他纏滿血汙繃帶的身軀與禱告的對象:舊沼澤之母。

地下室回**的禱告聲漸漸微弱,身影輕輕晃動著,於幾秒後一頭栽倒,再也無法爬起。

舊母雕塑彌漫起暗紅色的氤氳,一閃而逝。

脫離死亡片段的同時,陸離咳出肺部最後一點空氣。

極端缺氧開始剝奪他的意識,剝奪他的理智。

愈來愈多的人麵蟲接近,撞上揮動的通靈槍,淡化,消亡。

陸離出現在一棟木屋,身旁圍著草裙與獸皮的土著夫妻正在進食。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還未從窒息與昏迷中脫離。隻有在死亡片段之中,陸離才能短暫保持意識的清醒。

源源不斷湧來的人麵蟲會不斷將他拖進死亡片段,但陸離找不到破局的方法。

沼澤之母已被舊母封印,而安娜留在榕樹外,對發生之事一無所知——即便知道,她什麽都做不了。

土著夫妻發出陸離無法聽懂的說話聲,並非是土著語,而是帶著濃鬱口音的通用語。

陸離望向木屋外,空中彌漫的淤泥腐爛味與幽暗中垂下的藤蔓說明這裏仍在沼澤裏。

他緩慢揮動起手臂,這個動作看上去很蠢,但粘稠深海中靠近的人麵蟲大概率會被通靈槍砸到,延長陸離維持死亡片段的時間。

這裏是他的唯一機會。

下一個目的地,將是呼喚陸離名字的深淵。

沒有浪費時間理解他們說的話,陸離向門口移動。

他要再一次確認,先前目睹的月亮是否真實。

隻是死亡沒有等待陸離,身後餐桌傳來翻倒的嘈雜噪音,轉瞬間陸離被卷入下一幕死亡片段。

依然是沼澤叢林村落裏的土著,他們在暗影沼澤的外圍狩獵,危險悄然降臨。

接下來,死亡片段接踵而至,時間跨度很長,從無法判斷時間的早期沼澤,又或者就在兩天前在影子鎮事件中遇害的鎮民。

目睹一幕幕死亡,真實的仿佛親身經曆,關於沼澤之母的一切被陸離知悉。

陸離數次在死亡片段中看到了月亮,但它們就與陸離常識中的月亮沒有絲毫不同,沒再見到第一次時那個怪誕詭譎,難以名狀的月亮。

人麵蟲的來曆也被陸離完全確認。

它們曾經都是沼澤之母的信徒,或因沼澤之母死去的無辜者。

他們的靈魂成為舊母力量的一部分,日夜被束縛於舊母軀殼,不得安寧。

陸離眼前,一名風塵仆仆,提著手提箱,套著老舊灰色西裝的老人走在歸家的小巷中。

小巷幽暗,僅僅透著一絲光亮,但老人隻是扶住牆壁,走得小心了一些。

他死於黑夜災厄之前。

仰頭望向夜空的陸離收回視線,黑眸微凝。

帶著詭異笑容的人頭氣球從陸離頭頂飄過,悠悠飛向摸著牆壁前進的老人。

陸離向前伸手,他遲緩的動作難以抓住人頭氣球垂下的頸椎,更難以邁步跟上,隻能看著人頭氣球飄到一無所知的老人頭頂,頸椎纏繞住他的脖頸,輕輕提起——

場景破碎,陸離突兀回歸粘稠深海,睜開眼眸,漂浮在周圍的人麵蟲帶著奇怪的狂熱與覬覦,湊近陸離。

陸離不理解之前居然沒有一隻人麵蟲靠近,不過很快,他就會重回到死亡片段裏。

忽然,陸離身前的一隻人麵蟲被擠開,顯露出另一隻人麵蟲。

那是奧利弗的臉孔。

他緊緊盯著陸離,一頭撞向陸離手中的序列1。

……

“哥哥……”

喬喬的聲音穿過艙門,帶著回音傳入耳中。

陸離沉默著,望著不敢置信抬頭望向艙門的奧利弗。

眼前的死亡片段宣告了奧利弗的消亡。

“奧利弗……”

門外喬喬的喊聲再一次響起。

這就是奧利弗的死因。

火堆與油燈泛著明亮與溫暖,而他們到來時,餘燼早已沒有溫度。

“我在!我在這裏!”

奧利弗大聲回應道,險些跌進火堆,跌跌撞撞爬起撲到門邊。

喊聲就在門外回**著,他急忙拉開擋門的木椅,就在奧利弗即將拽開艙門時,陸離抬起手臂,阻擋住正在打開的艙門。

但這隻是死亡片段,陸離所看到的早已經曆過,他什麽都改變不了。

看不見陸離的奧利弗沒能打開艙門,隻能無力地大聲對外麵喊“我在這裏”。然後,一切到此結束,陸離的意識回歸軀體,沉睡著。

窒息讓陸離再無法保持理智與思考,因為極度缺氧而陷入昏迷。

他沒能看奧利弗消散的最後一幕。

黑發與大衣飄動著,手掌牢牢抓住通靈槍,陸離失去控製的身軀向下沉淪,落向幽暗漆黑的深淵。

這個時候,一條無形的瘦弱手臂仿佛從虛空中浮現,輕輕抵住墜向深淵的陸離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