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有罪。

這個世界的法律仍然維持在相當原始的水準——被包裹名為文明的光芒之下。它的用處更多程度是在維持上層階級的地位,而不是公正。

如果這個男人救下的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一名貴族,即使是殺了幾名混混,有著貴族站在他一邊,他也能輕鬆洗刷掉殺人的事實。不止無罪,如果那名貴族足夠仁慈善良,還會獲得一大筆錢。

但遺憾的是,他救得隻是自己的女兒。

無論這個男人出於什麽目的,他違反了法律,最多會因為對麵是混混而減少一部分懲罰,再因為法官和審判團的同情再減少一部分懲罰。

來教堂的路上,男人在池塘裏洗幹淨手和臉上的血點,又用泥汙抹上衣服上的血汙,然後坐在告解室前,惶恐地等待主的宣判。

顫抖的身軀代表著男人不敢去想,因殺人而施行絞刑的自己死後,未成年的女兒會怎麽辦。

即使寄養在親戚家,男人也很難保證那些窮困的親戚會照顧好自己的女兒。

聽到男人的懺悔,陸離的確產生讓他去自首的念頭。

黑眸微抬,陸離看向鏤空木牆上箴言般的內容:【唯獨真理才能得著人心】

真理麽……

陸離拿起羽毛筆寫道。

“我可以幫你,但在一切之前,我想知道你是在為自身犯下的罪孽懺悔,還是僅僅恐懼於犯罪後的……代價……”

男人低聲念出紙張上的內容,手掌的抖動傳遞到紙張上,響起迷途羔羊般的茫然呢喃:“我……我不知道……”

他不能確定,不過說明還有得救。

【告訴我你的名字】

陸離寫到,將墨跡未幹的紙張遞出寬孔。

“亞瑟·格林·皮爾斯,亞瑟是我被神父賜予的教名。”

【格林,你犯下了罪孽,但一切都有著原因。過錯不全部歸咎於你,現在你有懺悔,拯救墮落的自己的機會】

陸離想著教會通常會用何種言論忽悠那些信徒,然後將相似的話語寫在紙張上。

寬孔外那雙粗糙有力的手漸漸不再顫抖,格林·皮爾斯懇請到:“主,請告訴我該怎麽做……”

【你是否認識一位叫奧麗薇亞·基肯的女士和叫做裏維斯的子爵】

幸運的是,寫著上述內容的紙張沒有被考驗拒絕,成功遞出寬孔,被格林·皮爾斯抓在手裏。

“奧麗薇亞……我不認識她,但我知道裏維斯子爵,他就住在這座塔風城。”

塔風城。

陸離記下這個城鎮名,寫道:【找到裏維斯子爵,奧麗薇亞很快會去找他,在她被裏維斯子爵的馬車撞死之前,找到她,救下她,幫助她,你的救贖之道在她身上】

悲劇可能已經發生了,但總要去試試。這可以給格林·皮爾斯找一件合理的“真理”去做,或許還能挽救一個可憐的人兒。

但以防萬一,在遞出紙張的一刻,陸離又寫下新的內容基礎。

【謹記,沒有幫助到她之前,不要被警員抓住。如果悲劇已經發生……去安排好接下來的事,比如告別】

“我記住主的箴言了。”

格林·皮爾斯離開了,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耳中。

和上一層一樣,光景變換,教堂裏的時間加速推移,又被一道闖入教堂的身影打破,回歸正常。

那道輪廓沒有走向邊緣的告解室。風琴不再響起的落日黃昏中的教堂裏,纖細的輪廓走過一排排座椅,停在陸離無法觀察到的前排。

考驗沒有通過外人之口“告訴”陸離格林·皮爾斯的結局,隻傳來了虔誠地低聲念誦聲。

隨著時間推移,念誦低語聲裏夾雜起隱約的少女抽泣聲。

另一道身影走過長椅,似乎停在少女身邊,隨後響起蒼老的輕聲詢問:“孩子,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神父,我的父親去世了……”

告解室裏的陸離眼眸微垂。

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結局。

“亞瑟?他怎麽了……”神父訝異地說出格林·皮爾斯的教名。

“我被一群混混欺負,父親衝過來殺死了他們,他逃掉了,但又被那群混混抓住,然後……然後……”

哽咽聲替代了難以說出的悲傷話語。

“乖孩子……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嗚嗚嗚……他……他被那些混蛋殺死了……在所有人麵前……他們怎麽可以這麽做……”

“惡人自會受到懲罰,亞瑟他已經回歸主的懷抱,不用太為他難過……”

陸離安靜傾聽著女兒的悲傷和神父的安慰,直到他們離開空曠的教堂。

嘩嘩——嘩嘩——

陸離的眼眸微動,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鏤空木牆上浮現兩道朦朧的身形,她們清掃著地麵,在寬曠無人的教堂裏竊竊私語。

“你聽說了嗎?奧麗薇亞被裏維斯子爵的馬車撞死了……”一道聲音說道。

“奧麗薇亞是誰?”另一道聲音問道。

這一幕曾經發生過。

陸離的努力隻是讓情況多出一個插曲,但原有一切沒有發生變化。

默默聽著掃地修女說完沒有變化的內容,告解室外落下了帷幕。

第二層考驗結束,仍然是個糟糕的結局。

陸離提起散發著唯一光源的油燈,推開身後的木門。

就像想象中的那樣,牆壁與台階變得更加惡化,台階的棱角完全消失,如同數十年無人修繕的石階。坑坑窪窪的牆壁晦暗無光,薄弱之處,顯露牆壁之後的真實。

那是望去一眼,就會令人心中湧現濃鬱地、絕望地的無邊深淵。

如果下一層的結局仍不理想,這片空間會變得更加糟糕。

屆時,被阻隔在外的無邊深淵將毫無遮掩地浮現在陸離眼前。

提著油燈,陸離一言不發地踩著風化嚴重的石階,來到第三層的雕花木門前。

拉開木門,教堂裏和煦的午後陽光與流淌回**的風琴聲似乎能讓人忘掉門外的恐怖。

陸離的目光在鏤空木牆上的箴言掃過。

那是兩句新的話語。

【智者與庸者的不同是,前者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後者則不知道】

【承認自身的無能比死亡更讓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