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輕得像是一瓣灰燼。
它從不知多遠的遙遠之地飄來,附著在上麵的氣味仿佛它曾隨季風飄向陸地,翻越山脈與峽穀,跨過海峽與丘陵,來到這片內陸。
它前進的方向明確而筆直——在那灰色平原的中心,無數條道路通往之地,盤握幾十裏的雄偉王城。
隻是漫長的旅途似乎消磨了蒲公英最後一絲耐性,又或是艾倫平原的濕氣讓蒲公英變得更重,天空上的蒲公英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最後落在一輛馬車上。
道路向前延伸,一直抵達王城城門前。
馬車上的馬夫與車廂的乘客無人留意微不足道的蒲公英落在車頂,它隨著馬車一同搖晃。
馬車跟隨城門前的長龍駛進王城,還有車頂上另一個乘客:蒲公英。
它脫落下來,悠悠飄向往來的路人——
現在,到了翻山越嶺長途跋涉的蒲公英的獎勵時間。
噠噠噠噠噠!
就在這時,急促的馬蹄鐵奔騰聲響起,奔馳的馬車在人群紛紛避讓的街道上橫衝直撞,掀起的狂風讓輕飄飄的蒲公英再次騰空,高高飛起。
馬車急停在一間旅館前,一位男性急匆匆走進旅館。
……
福萊除了前來告知死訊,還有一絲懷疑陸離。羅德在陸離險些被溺死鬼拖走時無動於衷,然後巧合的在兩個小時後淒慘而死。
不過他沒從陸離臉龐看出平靜意外的情緒。
陸離眼眸微垂:“是怪異麽。”
“不是,是意外……充滿巧合的意外。”
也許是自己想多了,整件事與陸離無關。
福萊想到,告訴陸離昨晚發生的事:“他們很快調查出了真相:酒館後院有一隻死去的老鼠,活著時它可能餓壞了,意外地打開裝著煤油的木桶,喝了些油後又將羅德的馬車當成儲存點,運了很多煤油過去。”
“酒館的煤油每天晚上會檢查幾遍後院,如果平時他會很容易發現煤油桶被老鼠咬開,恰巧他那晚偷懶沒去檢查。羅德和我們分別後他坐上鋪了一層煤油的馬車,巧合的是一個喝醉的乞丐從街邊衝出來撞倒了油燈,點燃那些煤油……”
“乞丐之後就失蹤了,附近居民和夥計都認識那個乞丐,他總遊**在隕石街……所以不是陰謀。”
福萊歎著氣,幾個小時前他們還湊在一起喝酒:“倒黴的羅德,我們在酒館時他還說明天會帶上禮物向你賠罪,你落水簡直把他嚇壞了,誰知道……”
“他的葬禮是什麽時候?”陸離平靜的問。
“五天後。得要很久才能把他和燒毀的馬車分辨出來……”
“我來不及參加了,請替我將歉意送去他的家族。”
“我會和他們說的。”
朋友的死讓福萊心情低落,沒再有閑心交談,走出旅館乘坐馬車離開。
莉莉婭仿佛猜測到什麽,吃完屬於她的那份早餐後就會到樓上房間。
“你不該這麽做。”陸離對坐在一旁的安娜說。
黑袍裏傳出低語聲:“殺死他的不是我。”
“是我。”陸離平靜回答。
黑袍輕輕一顫許久後,略顯激動的聲音響起:“我試過放下,但我控製不住自己的仇恨……每當回憶你在湖裏痛苦掙紮,而他在岸邊無動於衷情緒就會侵占理智……我不能容忍有人傷害你,哪怕是袖手旁觀。”
而且那時安娜不在陸離身邊,意外讓她隻能歸咎自己和羅德。如果責怪自己,她會更快的墮向深淵……
陸離默默將最後一塊麵包咽下:“我們欠特斯拉家族和特斯拉的。”
安娜沒找“反正羅德早晚會死”的借口,她知道那對陸離沒用:“可以找機會償還。”
“希望如此。”又喝完最後一口肉湯,陸離和安娜離開餐桌,回到二樓房間。
安娜挨著陸離坐下,輕飄飄的觸碰陸離肩膀:“你生氣了?”
“我不想看你墜入深淵。”陸離回答。
“即使成為惡靈我也不會忘了保護你。”
“但成為失去人性的惡靈和成為失去人性隻記得保護我的惡靈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它們都隻是被本能驅使的傀儡,就像地獄的低等魔。
“嗯……所以你不生氣了?”安娜又輕輕撞向陸離。
“如果你不再這麽做。”
羅德的死令人惋惜,也讓陸離默然。即使羅德與特斯拉無關,隻是因為落水就讓一位年輕驅魔人死亡這事本身就寫滿不值。
而他也不可能暴露安娜與交出安娜。
這注定難以抉擇,好在它不是選擇題。
安娜提議趁今天空閑在城裏四處逛一逛,這種仿佛不會有危機的熱鬧不會太過長久。陸離拒絕了。驅魔人議會明天開始,可以預計,艾倫王城內從主眷大陸各地來的驅魔人會在今天達到高峰。
驅魔人所持有的驅魔物就像怪異一樣,擁有不可思議的功能。誰也不知道哪個驅魔人會不會感應到安娜的存在。
所以以防萬一,留在房間裏最安全。
陸離不打算真正進入議會現場,來到艾倫王城後他就隱隱有些不安預感,仿佛將會發生什麽。
反正留在王城裏等到議會結束也可以知道議會的內容,他和福萊馬福林等人已經說好了。
這麽想著,陸離忽然看到敞開的窗戶外,一片雪白的蒲公英悠悠飄落。
蒲公英?
在這個時候?
一隻白皙手臂從身旁伸出窗外,接向下落的蒲公英。
似乎一陣微風吹過,蒲公英避開那隻虛幻的手掌,落向下方人群。
“可惜了……”安娜還想帶回一枚蒲公英的種子回崖頂。
“種子很容易買。”陸離移開望向街道的視線。
種子隨處可見,隻是它們再也不能發芽生長。
又一陣微風吹拂,帶著涼意鑽進房間。
陸離脖間浮現細密的雞皮疙瘩。安娜輕輕關上窗戶,扶著陸離回到**躺下。
那片被他們略過的蒲公英越來越低,期間幾次被風吹起,斜著飛出一段距離,最後落在一名路人的氈帽上。
它當然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包括戴著氈帽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