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擴散嗎?”

許多問題安娜心裏早有了答案,但她還是喜歡問出來,聽陸離回複自己。

“希望不會,但很難。”

被氣旋卷走的蒲公英隻是很大一部分,不是全部。也許有蒲公英被水吸附,留在青石板路與水坑裏。也許有蒲公英被擋在衣物下。也許有蒲公英飄進路邊木屋——

即使焚燒整條街區也不能徹底將它們消滅,也許還有蒲公英早已離開那條街道,飄向其他地方。

隻能寄希望聯合組織有能探查蒲公英的手段,或者蒲公英會在短時間內腐爛失去怪異性。

無論哪種,在驅魔人議會前夕怪異入侵艾倫王城都是件令人不安的事。

希望明天議會一切順利。

回到旅館,餐桌間的客人都在交談隔壁街區的怪異事件,有許多惶恐的客人已經帶著行李下樓,打算遠離這裏。

“或許我們也該回去。”

回到房間,安娜再一次勸說。她當然知道驅魔人議會的重要性,但什麽都比不上陸離的安全。

忽然敲響的房門打斷正要說話的陸離,莉莉婭走進來詢問外麵發生了什麽。

陸離簡單講了一遍蒲公英怪異,並讓莉莉婭回房間後關好門窗。

等到莉莉婭離開,陸離對剛剛檢查完窗戶是否閉緊的安娜說:“我想確認一個猜測。”

“是什麽?”

“關於‘火種’。”

對“火種”計劃的猜測已經從虛幻變為確鑿,而衍生出的諸多問題還有待去思考。

比如那些避難所計劃之外的驅魔人的安排。

它可以用樂觀、悲觀、乃至陰謀論的角度去解析。比如樂觀,避難點隻是除魔人協會布置的後手,就像計劃本身的名字“火種”,留下人類精英的種子,待到洪水褪去,他們會從山裏地底出來,在狼藉過後的地麵重現文明的輝煌。

而悲觀同樣,隻是人們認為自己是被拋棄的那部分,並不相信災難後光線會刺破層層烏雲——它們不會離開這裏。

至於陰謀論……

除魔人協會就像怪異一般神秘。驅魔人、守夜人和調查員中,除了調查員較為少見,前兩個在稍大一些的城鎮裏就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而除魔人協會成員極少露麵,它對怪異的態度也模棱兩可——利用惡靈和其他怪異的先例就源自於他們。

那麽,如果驅魔人協會意識到入侵的怪異難以抵擋,主動妥協了呢?

留下火種,放棄抵抗,將大部分與它們對抗的力量連同自己聚集到一起,交給怪異……

陰謀論之所以是陰謀論,因為是由最壞結果和用極端惡意揣測他人組成,無端但又難以反駁。

麻煩的是,陸離的猜測更靠近三種觀點中的最後一個。

所以如果現實指向陰謀論,那麽議會進行間一定會發生怪異入侵事件。

“比如蒲公英……”安娜呢喃說道。

如果陸離沒恰巧住在這裏,蒲公英或許已經無法控製地飄向周圍十幾條街區,感染整片王城南部。

“那為什麽我們不離開這兒?”安娜不解。

“蒲公英並不難以對抗。”

對於一無所知的普通人,是的。蒲公英的確能輕易殺死他們。但用不了多久,人們就會知道蒲公英的規則,就像惡靈的儀式。

到那時,人們隻需要躲在家裏,封閉的地方,甚至一件可以遮蓋全身皮膚的衣物就能無視它們。

沒有驅魔人會蠢到被知道規則的蒲公英殺死。

“如果蒲公英隻是第一波呢?那種為找麻煩而來試探的幫派混混。”

“所以我在等第二波。”陸離平靜地回答。

不論出現的是什麽,那將證明陰謀論的部分實現了:怪異們知道聚集起的驅魔人,並想要一網打盡。

無論這是否和除魔人協會有關,留在王城已經不再安全。

晚上九點,街道上的行人變得比以往稀少許多,旅館客房空置出近一半,人們都在盡可能遠離爆發怪異的街道。

等到陸離睡著,安娜為他蓋好毛毯,拿起放在枕邊的書收進手提箱,安靜地守護熟睡的陸離。如果發生什麽,她能第一時間帶著他離開。

……

五點鍾街區已經被完全封鎖。

周圍一圈街區也被驅魔人聯合組織控製,隻是駐守路口的由驅魔人變成王城衛兵。

“我感覺身子快要凍僵了……”北側路口,鐵皮盔甲裏傳出衛兵嗡悶的抱怨。“是誰想到讓我們在寒冷夜晚穿著金屬站在大街上?”

“少點抱怨,裏麵那群驅魔人閣下可比我們危險得多。”他的同伴回答。

一陣寒風吹過,抱怨的衛兵渾身顫抖,盔甲發出“嘩啦”的碰撞聲:“起碼不用挨凍。”

他們能夠看到,向前延伸的街道盡頭,一抹火光正在亮起。

驅魔人聯合組織最終采納陸離的建議,點燃整座街區來避免怪異擴散。

聯盟成員正在挨家挨戶通知住在附近的民眾,讓他們不要慌亂和隨意外出。

淋了煤油的木屋很快化作火團,劈啪作響,向兩邊同樣淋了煤油的建築蔓延。

穿著鳥嘴防護服的驅魔人退出五點鍾街區,並繼續向後避開,遠離席卷撲麵的熱浪。

空氣中的潮濕迅速蒸發,變得幹燥。一切汙穢都在淨化的火焰中化為灰燼與濃煙。

人們都在仰頭望著仿若火焰不會熄滅的地獄般的景色,眼中倒映著烈焰。無人注意的腳下,一道纖細、幽暗的爪子悄無聲息向燃燒的街區蔓延。

……

劈啪——

木頭爆開聲不斷從周圍傳來。

木牆裏的水份被迅速烘幹,一顆被粘在濕氣的蒲公英脫困。

它的絨毛黏在一起,本該無力地落進泥土。但熱浪將它吹起,升上燃燒的房簷。

到處都是燃燒的火焰,不過在這顆幸存的蒲公英即將被火焰舔舐到的時候——熊熊燃燒的街區倏然陷入死寂般的黑暗。

……

窗戶外傳來翅膀撲騰聲。

安娜掀開窗簾。一隻黑鴉站在窗外,側頭看著她,腿上綁著竹筒。

開窗放黑鴉進來,涼意與牆壁的煙味一起鑽進來。

陸離早已醒來,接過安娜遞來的紙條並展開。

上麵隻有一行潦草得難以辨認的簡短詞匯。

【快逃】

不知何時,一片霧靄悄然從王城外的枯萎原野彌漫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