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魔人先生,你說……這個女孩要原諒他們嗎?”

少女抬起頭,露出流淌著兩行可怖血淚的臉龐,淒笑道。

“為什麽要原諒?”

陸離並未問她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未理睬那濃鬱的猶如實質的惡意。他豎起一根手指,墜向地麵,指著下麵說。

“這裏的地獄空****。”

少女頭頂漆黑光圈仿若吞噬周圍的一切,駭然惡意湧動著,這一幕似曾相識,圖書館下的那隻漆黑幽靈曾經也是如此——但站在這裏的少女怨恨更深。

“您不該阻止我嗎,作為驅魔人。”

滲血的眼眸死死盯著陸離,她似乎憎恨這世間的一切——包括眼前的陸離。

換種另一種說法:她在找對陸離出手的理由。

一個可憐的女孩。即便被欺淩致死化為可以為所欲為的怨靈……她仍在努力堅持自己的某種信條。

安娜察覺到空氣中湧動的敵意,如貓炸毛般鼓起氣息,準備反擊。

“你說得對,我是驅魔人,不能置之不理。”陸離平靜點了點頭,忽然偏頭對如臨大敵的安娜道:“我們什麽都沒看到,冷清的光怪陸離偵探社直到現在還沒有迎來一位客人。”

“啊?”安娜氣息一滯,傻乎乎歪頭。

陸離已經轉回腦袋,對蜜雪莉雅說:“她答應了。”

“您在同情我嗎?”少女不穩定的氣息持續攀升著。黑色的可憎光圈逐漸從虛幻向凝實轉變。

“如果你需要同情,那我正在同情。如果你覺得同情會讓你無法忍受,那我隻是在做我該做的事。”陸離回答。

“……你是個聰明的好人。”蜜雪莉雅的美麗臉頰漸漸緩和,氣息不再針對陸離,她淒慘低笑著:“可為什麽我沒有更早遇到你。”

“現在也不算晚。”陸離腳下挪動,轉動座椅背對少女。眼眸合上,斂去最深處的情緒,輕聲道。

“去吧,趁還沒有人發現之前。”

“我看到了您的內心。”

蜜雪莉雅忽然說道,她注視著陸離的背影。

“它是明亮,鮮豔的。”

“希望它這一生永不會染上汙穢。”

可怖的氣息逐漸遠離偵探社。

蜜雪莉雅離開後,陸離睜開眼眸。

“她好可憐……老板你那麽做也是因為同情嗎?”安娜語氣有幾分複雜。換做生前她或許會做些什麽,但她同樣已經死了,是一個幽靈,她無能為力。

“麵對這個故事沒人可以無動於衷。”陸離緩緩挪動而回,漫無焦點的目光掃過昏暗的偵探社。

“可是我們就這麽同意她走了?”

“不然呢?”陸離反問。

安娜焦急揮舞著手解釋:“我的意思是……如果警署或者什麽守夜人知道後找你麻煩呢?蜜雪莉雅一定是回去殺那些傷害她的人了!”

陸離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抬眸,看向安娜一眼。

那雙極少有所波動的黑眸一如既往的平靜,安娜在這一刻明白了陸離所表達的意思。

他不在乎。

安娜一時無言。

但她總覺得其中哪裏不對,苦思冥想片刻,她突然醒悟過來問題出在哪裏:“蜜雪莉雅是被那些壞人害死的,但那些壞人不用承擔任何懲罰。”

議會不會因為一群人傳謠而治罪,尤其是這群人的謠言與政治無關時。

陸離輕輕搖頭:“邏輯上對了,但核心錯了。你想要一個人死,最直接省力的方式是拿把刀殺了他。最繁瑣複雜的方式是了解這個人的性格,用溫和的方式毀滅他。比如用謠言使他家庭破裂,丟掉工作,讓他患上心理疾病,最終不堪忍受而自殺。”

“前者是殺人,後者僅僅是誹謗,但你認為這兩者間有什麽不同嗎?”

安娜沉默。同樣是殺人,而且後者更加惡毒,更能摧毀一個人——但代價無足輕重。

陸離繼續道:“法律是規勸人們的最後手段,同時也是道德的最底線。如果有人做了違反道德的事——相信我,他沒觸碰那條線的原因下去僅僅是因為承擔不起觸犯法律的代價。”

安娜非常認同陸離的思路,但不代表看好。身為一名接受過教育的貴族少女,她很清楚類似事情在世上還有很多。

她輕聲說道:“但我們知道這種事管不過來……”

陸離沒有直接回答她,轉而說道:“我有一個故事想說。”

不等安娜接下來回應,他緩緩講述起來。

在暴風雨後的一個早晨,一個男人來到海邊散步。他一邊沿海邊走著,一邊注意到,在沙灘的淺水窪裏,有許多被昨夜的暴風雨卷上岸來的小魚。

它們被困在淺水窪裏,回不了大海了,雖然近在咫尺。被困的小魚,也許有幾百條,甚至幾千條。

用不了多久,淺水窪裏的水就會被沙粒吸幹,被太陽蒸幹,這些小魚都會幹死的。

男人繼續朝前走著。他忽然看見前麵有一個小男孩,走得很慢,而且不停地在每一個水窪旁彎下腰去——他在撿起水窪裏的小魚,並且用力把它們扔回大海。

這個男人停下來,注視著這個小男孩,看他拯救著小魚們的生命。

終於,這個男人忍不住走過去:“孩子,這水窪裏有幾百幾千條小魚,你救不過來的。”

“我知道。”小男孩頭也不抬地回答。

“哦?你為什麽還在扔?誰在乎呢?”

“這條小魚在乎!”男孩兒一邊回答,一邊拾起一條魚扔進大海。

“這條在乎,這條也在乎!還有這一條、這一條、這一條……”

講完故事,陸離拿出昨天那份報紙,一些居民學生的討論以文字評論的形勢出現在文章最後。

【我隻是開了個玩笑,怎麽就成殺人凶手了?】

【這就自殺了?喔現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真是太糟糕了。】

【事情都是她做的,我們所做的隻是將她傳揚出去,為什麽受害者好像是她?】

【她是個好女孩,我是說她起碼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愚蠢,然後羞愧自殺了。】

這條魚死了,但蛆蟲仍在它的屍骸上蠕動著,繁衍,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