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鯨魚爬滿鐵鏽的船艙來到上層甲板的船長室。

船長室裏同樣糟糕,時光與環境嚴重腐蝕了這裏,桌椅、床鋪、地板,船舵,一切木製品在潮濕環境下像是腐爛的殘缺屍體,被蠶食的不成樣子。歪斜掛在牆上的鹿頭標本猶如怪異,海風正從破損的窗口嗚嗚擠進船長室。

卡特琳娜第一次來到海邊以及航行,但這顯然不是一次美妙的體驗。

不過總比船艙裏好,那裏到處都是鐵鏽味與從破敗天花板上滴落的鐵鏽水,還有詭異回**,仿佛來自深海的恐怖回聲。

“它會帶我們去維納不凍港嗎?”

普修斯問,它轉了好幾圈,也沒找到能坐下的地方。到處都是會讓他毛發濕漉漉,在油燈下反射水光的潮濕。

“嗯。”

陸離就像相信琳娜之樹一樣相信鯨魚。

這種對怪異的信任或許會讓陸離付出慘痛代價,但不是現在。

“風暴角的……可能老了。”卡特琳娜望向身後遠處,還沒離開海灣的他們還能看到源於石柱和船隻的幾十顆星辰。

“為什麽。”

陸離還在觀察船長室。

猶如巨人觀的木床或是地板像是苔蘚般濕滑,踩上去邊緣擠出水分。

夜晚的海上比陸地更冷,充滿濕氣和寒風,想改善環境起碼得生起團火,再把漏風窗戶封上。

“這條鯨魚是怪……”冒犯的話說出口前卡特琳娜停住。“……風暴角任由它進來了,什麽也沒做。”

“也許鯨魚很強大呢?”普修斯說。

因為對陸離的崇拜,它對鯨魚好感很高,而且它太大了。

“神靈不會容忍任何入侵,除非敵人能輕易殺死它。”

海風灌進普修斯的耳朵裏,它又沒法坐下撓,隻好扁著耳朵說:“鯨魚好像沒神靈厲害……”

“所以我說神靈可能老了。”

午夜城的經曆讓卡特琳娜成長一些,起碼換成以前她很難說出這麽長且有條理的話。

“那樣的話我們應該告訴那些人……”善良的普修斯說。

“很多人都看到這艘……鯨魚,他們會想到的。”

卡特琳娜說,望向站在窗邊眺望融入夜色的甲板的陸離:“你在想什麽?”

熟悉的景象的確喚醒陸離的一些回憶。

這些回憶讓陸離產生一種非理性的想法:繞過維納不凍港,直接回到貝爾法斯特。

但陸離知道現在那裏隻有一片廢墟和被廢棄的望海崖。

“鯨魚會排斥怪異之霧嗎?”卡特琳娜問。

她很快得到回答。遠方的星辰蒙上霧靄,隻花了十幾秒就再也看不見,黑暗徹底籠罩這條鏽跡斑斑的大船,但怪異之霧沒登上這裏。

陸離將油燈交給卡特琳娜,打開手提箱,取出不會熄滅但更暗些的螢石燈,和卡特琳娜換回油燈。

“你要去哪?”

“到處逛逛。”陸離提著油燈,準備去甲板下的船艙看看。

奧利弗的屍骨還在那裏。

“陸離先生我跟你一起。”小跟班普修斯說。

“……我也去。”卡特琳娜也說道。

她可不想落單。

放下手提箱,陸離他們離開上層甲板,走入船艙。

陸離仍記得路,畢竟那隻是幾個月前的事。但對這個世界與鯨魚而言,時間流逝了二十四年。

腐蝕無處不在,鐵鏽像是岩壁攀附著,被海水與潮濕侵蝕的紅褐色牆壁猶如巨大生物的內髒。

踩著積水,按照記憶中的路線,陸離來到第一層船艙盡頭。

艙室早已沒了曾經的痕跡,奧利弗的屍體也消失不見,隻有角落的空罐子無聲訴說著一切。

“奧利弗的屍體呢。”陸離問。

鯨魚無法回答陸離。

這時,縮在鬥篷裏蓋著腦袋遮擋滴落積水的大姐頭忽然說:“它說離開了。”

“離開了?”陸離蹙眉。

但大姐頭隻能聽懂情緒,而鯨魚又無法表達更複雜的情緒。

陸離知道奧利弗已經死了,即使成為怪異,他也不再是他。

鯨魚說的“離開了”更可能是當初沼澤之母將它送離沼澤後,將奧利弗的屍體取出。

大姐頭隨後轉達了鯨魚的其他情緒,那仿佛是尋求幫助的鯨語。

鯨魚希望陸離能去更下麵的船艙看看。

……

被淹沒的台階,昏黃飄**的積水。

可能是漏水了,可能是積水過多,可能兩者都有。通道兩旁艙門緊閉著,厚厚鐵鏽攀在上麵,某種程度上來講鐵鏽幫了鯨魚,它們堵死了源源不斷滲水的船艙,沒讓海水將鯨魚拖入海底。

水深淹沒小腿,普修斯跳進去可能隻露出一雙眼睛。

最下層船艙的環境比想象中更惡劣。

陸離明白了鯨魚的求助。

“哪裏有水桶。”

按照鯨魚的指引,陸離在甲板上的雜物室找到水桶。木桶被腐蝕的不成樣子,鐵桶還能用。

找出手提箱裏的手套分給卡特琳娜,包起手掌以免劃破皮膚感染破傷風,陸離和卡特琳娜走進通道,幫助鯨魚清理積水。

普修斯叼著兩盞油燈在台階上照明。

沒有抽水工具,他們隻能原始的一桶桶帶上甲板傾倒出去。

花費幾個小時將積水清理到隻到腳踝,陸離他們停下。

他們仍沒幫助鯨魚太多,因為更多積水在被鐵鏽鏽死的艙室裏與更下層的鍋爐艙。

這些隻能等到靠岸在修船廠處理。

鯨魚鳴起船笛表示感謝。

他們沒找到能燃燒的幹木柴,唯一能用的煤炭又都在最下層鍋爐艙裏。隻找來些木板擋住船長室的窗戶,阻擋凜凜海風。

坐在鋪好的防水篷布裏,他們簡單補充了些飲用水和食物。

“還有多久到維納不凍港。”陸離問。

“它說天亮。”

還有不到十二個小時。

陸離把手提箱裏的換洗衣物墊在篷布上,阻隔濕滑寒冷的觸感。

卡特琳娜無所謂,更惡劣的環境她都呆過,比如在汙水裏泡了整夜,皮膚泡得和死人一樣爛。

臨近午夜,船長室裏隻剩下風吹過縫隙的嗚咽。

……

卡特琳娜緩緩睜開眼睛。

天亮了。

普修斯蜷縮在大衣裏熟睡,陸離不在這裏。

卡特琳娜走出船長室,寒冷空氣中抱起肩膀中,眺望周圍。

她看到甲板上的陸離,還有海平線外,一座延綿,繁華,仿佛舊日貝爾法斯特的港口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