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之霧悄無聲息自海麵漫來。

傳上望海崖的海浪聲晝夜不停,枯萎之樹頑強紮根崖頂。

它宛如瘦弱且堅強的女孩。

比黑暗更凝實的少女影子投映在樹幹身軀,宛如貼著它瘦弱,死去的軀幹。

“原諒我……”

……

霧靄遮蔽起貝爾法斯特的破敗。

城區充斥危險,他們不能直接在港口或是海灣登陸。

借著晨間籠罩的薄霧,占據貝爾法斯特的存在注意到海麵上的不速之客前,大船安德莉亞沿著蘇加德山,繞到北部山側。

這裏與榆樹森林接壤,陸離可以從比懸崖緩和許多的陡峭山坡回到曾經的家。

嘩啦——

泛著白沫的海浪舔舐褐色沙灘,一艘外表鏽跡斑斑的巨輪停泊在遠方霧的邊緣。

從大船劃來的木船輕輕震動,擱淺在淺灘。

陸離邁下木船,普修斯跟在後麵。

卡特琳娜扶著惡墮踩上濕軟沙灘。他的狀況不太好。難以分辨五官的臉孔讓人覺得蒼老虛弱,低垂著,似乎隨時會脫落。

今天是惡墮說自己還能活一個星期的第七天。

“我們該把你留在船上。”

普修斯對即將到來的夥伴減員感到傷感:“惡墮先生你會死在路上的。”

“會把大船弄髒。”需要仔細才能聽到,幾乎泯滅在浪潮聲的低語回應。“不用管我……快死的時候我會告訴你們。如果覺得麻煩就把我丟下……”

“隻是沒什麽重量的軀體。”卡特琳娜抿嘴。

惡墮很輕,大概隻有三四個普修斯那麽沉,可能身體已經開始發生轉變。

陸離抬頭注視沙灘後的榆樹森林。他沒來過這裏,周遭也找不到曾經熟悉事物的影子。

但在踏上幾十年前留下的小徑,踏入榆樹森林後,若隱若現的悲觀縈繞著他們的身軀。

“我感覺有些不舒服……”最樂觀的普修斯察覺到森林情緒。“森林裏有問題。”

“森林意識,彌漫死去的它們的悲傷與對生命的憎恨。”陸離輕聲講述。

它們還活著。

它們早已死去。

林間眺望林間,扭曲枯樹毫無生機,名為絕望悲傷的情緒在樹林湧動,久久不散。

因為沒到過這裏,榆樹們不認識他,又或是過了太久將他忘了。

“你來過這兒?”卡特琳娜留意到陸離對這裏的熟悉。

“望海崖就在這裏。”

“那是什麽地方?”

“我曾經的家。”

普修斯驚異地抬起人臉:“陸離先生你不是住在貝爾法斯特嗎?”

“災難到來前我在望海崖建立了避難所。”

盡管這裏曾是陸離的家,也表示沒有危險。但纏繞而來的負麵情緒讓卡特琳娜等人的情緒變得低落,因惡墮而浮現的悲傷被誘發擴大,情感豐富的普修斯甚至嗚咽出來。

沿著林間小徑行走很長一段距離,道路向右側彎曲,延伸進森林深處。

陸離停下,離開小徑踏上鬆軟泥土。

這條小徑通往寂靜山丘,怪異時代前曾有某種存在棲息在那裏,二十四年過去不知是否還在。

這裏曾是陸離的地盤,卡特琳娜等人默默跟隨,沒對路線改變表達意見。

他們越發深入這片森林,似乎貼著靠近海岸的邊緣,不然若隱若無的海浪聲從何而來。

隨時間推移,籠罩他們內心的壓抑絕望悲傷似乎產生變化。

“它們好像不那麽討厭我們了……”

普修斯小聲說,猶如擔心驚擾森林意識。

“這裏的樹認識我。”

陸離說。

這是個好消息,說明榆樹森林並沒忘記他。

越靠近望海崖,森林意識的負麵情緒越淡,逐漸開始有正向情緒摻雜在裏麵。

壓抑氛圍消失不見,卡特琳娜他們甚至覺得這片樹林在歡呼雀躍,簇擁著他們。

或是說,簇擁著走在前麵的那道身影。

“陸離先生,我們現在要去望海崖嗎?”恢複情緒的普修斯話多了起來。

“嗯。”

那是陸離在這個世界停留最久的地方之一,總該回去。

蕾米吉米兄妹可能還在,安培和孩子們可能還在……還有也許曾回來過的安娜。

森林意識從抵觸變得歡迎,趕路變得不再危機四伏。一段時間,樹林盡頭,隱約浮現一棟小屋的輪廓。

兩座相鄰木屋矗立於通往崖頂的道路邊緣。

“這是你們的房子嗎?”普修斯問。

“不是。”

是蕾米兄妹和孩子們的小屋。

年久失修的兩座木屋腫脹變形,猶如腐敗膨脹的屍體。

破舊小屋很久沒被修繕過了,可能十幾年,甚至更久……

門板仿佛棺木倒在門框旁。孩子們的小屋隻有一張坍塌的木床。

蕾米兄妹的房屋更結實些,木門還嵌合在門框裏,潮濕腫脹讓它變得難以推開。

嘭——

悶響中木門向後倒去,苔蘚般濕滑的門板迸濺泥汙,落在褲腿。

陸離踩著門板走進木屋,留下一行邊緣附著水漬的幹燥腳印。

蕾米兄妹的小屋裏隱約能看到曾經模樣,染料般覆蓋木床的破碎被褥,生鏽的油燈,鋪滿桌子與地麵的紙漿。

曾有一本書、一封信、或一張紙放在這裏,毀於潮濕與雨水。

被扯碎的也許還有蕾米兄妹留給他的信封。

柴房裏堆放著木柴與工具,泥汙鐵鏽攀爬上工具身軀。

陸離望向崖頂。他們的動靜足夠大,但沒引起任何注意。

清晨的望海崖靜悄悄。

卡特琳娜等人保持安靜,沒人打擾陸離。

這裏是這名舊日時代的男人的重要回憶。

陸離如雕像般眺望了很久,他們似乎從他身上看到遲疑——忽然邁步的身影打碎他們的思考。

他們跟著陸離走上望海崖。

海浪聲晝夜不停。

退卻的薄霧顯露遼闊海麵,還有遠方曾叫做貝爾法斯特的廢墟。

寒冷海風呼嘯的望海崖上,枯萎凋零的瘦弱榆樹孤零零矗立著。

它宛如瘦弱的少女。

陸離平靜的黑眸倒映站在樹下,抬起虛幻白皙的手掌按在頭頂,優雅精致的蕾絲白裙少女。

“你不會再長高了。”安靜看書的陸離說。

“但安妮會。”回頭的安娜彎起眼眸。

她期待著妹妹長大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