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的**從艾瑞絲的鋼琴獨奏會開始。
在此之前,導演隻用蒙太奇的手法表現出艾瑞絲對於鋼琴演奏的獨特天賦,比如臨睡前用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彈琴、上學時腦袋放空隻聽到一段旋律盤旋在耳際,而當她真正盛裝端坐於鋼琴前,觀眾才首次見證到她所帶來的強烈震撼。
淺金色的秀發在充足的光線下宛如流動的水銀,襯著艾瑞絲的肌膚質感都有了幾分鑽石般的閃閃發光,與她脖子上係著的黑色蝴蝶結對比鮮明。
白的越白,黑的越黑。
她的嘴唇是親吻過鮮血一般的顏色,濃烈的紅一下子讓那張過分白皙的臉生動起來,堪稱美豔絕倫。
而當她的手指輕輕按在琴鍵上,屬於艾瑞絲一個人的華彩樂章正式拉開帷幕。
這雙年輕女性的手不應該用纖細柔美來形容。
從上臂到手掌,再從手掌到手指,長久的高強度練習為這雙帶來了異於常人的力量,就像一些遊泳運動員的身體那樣,薄薄的肌肉附著在舒展的肢體上,青色的血管在高清鏡頭裏肉眼可見。
說實話,艾瑞絲的手似乎不應該與女性的美有關,它們與她那近乎完美的容貌形成形成一種怪異又無法割裂的和諧。
但當演奏一開始,這雙屬於鋼琴家的手一動起來——它們的賞心悅目甚至遠超於任何事物!
這些有力的、深沉的、飽滿的和弦剛一出現,就牢牢抓住了聽眾的耳朵。
接著,她神奇的雙手飛速地釋放著魔法,大跨度的顫音恢宏悲壯,快速的琶音暢快淋漓,一步步將曲子推進到整支曲子最激烈的部分。
強音和快速音接連不斷,所有醞釀的情緒在這一刻全部爆發,藝術之美如同聖光降臨,獨獨籠罩艾瑞絲單薄卻強大的身影。
噢,老天啊!
她簡直是一位被神吻過的尤物!
演奏會的聽眾已然沉醉在這無限的美妙享受中,而電影之外的觀眾也情不自禁被這段開頭即炫技的場麵深深傾倒。
“我——的——天!”布雷迪誇張伸長了脖子,還在回味剛剛那個讓人眼花繚亂的鏡頭,“這是開了加速吧?這絕對是開了二倍速!”
“確切地說,並沒有。”加文雙手抱臂,雖有讚歎但很有限,“她的落點力度都和音軌完全自洽,現場收音的反饋也很明顯,的確是在演奏上差不多做到了專業級別的水準。哦,雖然還是有幾個不明顯的剪輯點。”
布雷迪忽略掉加文最後一句話,滿足地評價說:“哦,無所謂,我隻需要知道我喜歡的女演員真的棒極了,橫掃頒獎季指日可待——黑西斯,上次你看的杜普蕾傳記片有這麽酷嗎?”
“那不算是傳記片。”黑西斯強調說,“它們是兩部完全不同的電影,《她比煙花寂寞》是那種很傳統的描寫天才如何怪癖的文藝片,而我們現在看的《完美被害人》,更像是劍走偏鋒的懸疑片,我總覺得這場演奏會沒有那麽簡單……”
“啊哈,來了點硬貨,我喜歡李斯特!”加文忽然眼睛一亮,調整了一下姿勢專注於電影,並且提醒他的小夥伴們,“沒錯了,這種輕鬆自如的炫耀感,獨屬於天才的自負,《魔王》真是一支絕妙的曲子,我有種感覺導演要讓女主角放大招了!”
說著這位鋼琴專業的音樂生以指抵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事實上,即便他不怎麽做,他的兩位朋友也會情不自禁地停止交談。
因為此時此刻,整個放映廳都安靜了下來。
“這首曲子應該是李斯特的《魔王》。”作為專業影評人的彼得.特拉弗斯總是十分敏銳,一邊凝神靜聽,一邊從專業角度分析電影,“李斯特的作品總是如此適合炫技,看看大家的表情就知道導演成功了一半…...至於女主角——哇哦!不得不說,絕對的表演級別,前四小節的右手八度速度驚人,電影也有意給了特寫,但後麵的控製就有些放縱了,讓人聽到了魔性和狂野之外的遊刃有餘。”
遊刃有餘?不完全是。
更像是一種睥睨眾生的天才式傲慢,以及隨之而來的難以捉摸的孤寂。
艾瑞絲是一個謎團。
她自輝煌燦爛處生,背後卻投下一片深沉的陰影,始終如影隨形、不可割裂。
屬於音樂的情緒色彩塑造入木三分,而電影也很快告訴觀眾,為什麽偏偏是《魔王》,也隻能是《魔王》:艾瑞絲才是一切的幕後黑手,她從來都不是什麽清純無辜的好人。
《魔王》之後,又是另一首屬於李斯特的標誌性曲目。
在艾瑞絲頭頂盤旋的畫麵忽然變暗,接著響起一串泉水流淌一般的輕盈旋律,那是屬於鋼琴之王李斯特聞名遐邇的《鍾》。
這支高難度的曲子來自李斯特獻給德國鋼琴家克拉拉和舒曼夫婦而作的鋼琴曲集,帕格尼尼主題大練習曲六首中的第三首,又名泉水。
鋼琴的清脆音色和泛音奏法形成短促有力的音響,宛如一連串悅耳動聽的小鍾鳴響,華麗且歡快。
大銀幕上的畫麵重新恢複明亮,鏡頭拉遠距離,往整個演奏會現場快速一掃。
遲到的本特利沒有按照手裏的票據去尋找自己的位置,而是環視了一下人滿為患的大廳,就在入口處站住了。
一盞追光燈對準演奏會上正在表演的艾瑞絲,此時她的身上穿著另一條長裙,上半身主色調是白,由上至下做成了墨藍色的漸變,那些綴滿珠繡的裙擺猶如星夜銀河。
而今晚,所有的星星都墜落於她的身側。
快速變八度、輪奏以及斷奏等高難度技巧不斷在艾瑞絲那雙充滿魔力的手中出現。
尤其是她以單手跳躍四個八度時,真真如飛翔的幻影,叫人歎為觀止。
快速的剪接與這段令人眼花繚亂的炫技配合得極其完美,屬於艾瑞絲那種寫意而炫耀式的演奏風格也與李斯特相得益彰,大膽激烈到不像是出自一位女性的手筆。
還是這麽一位美麗且溫柔的年輕女性。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艾瑞絲的內心世界早已在這激昂的琴聲中悄然掀開了一角,隻是影片進行到這裏的時候,許多人就像此時的男主角那樣沒有察覺。
《鍾》的明快基調洗去了《魔王》帶來的緊張感,盡管這首曲子仍然速度極快,卻給人以截然不同的聽覺享受。
這場盛宴在此時達到頂峰。
本特利看向艾瑞絲時,那發亮的雙眸和繾綣的眼神,都已經說明愛神正式俘獲了這個男人,一縷柔情讓他惡犬般敏銳的洞察力失去本該有的警覺。
演出結束之後,本特利來到了後台。
麵對休息室裏幾乎是無處安放的花束和禮物,這個除了查案一事無成的男人有那麽幾秒鍾的不自信和尷尬,於是在等待艾瑞絲的過程中,悄悄在其中一束上折下了最漂亮的一枝玫瑰,作為自己祝賀她的禮物。
——這是本特利為了艾瑞絲首次越過自己的道德。
盛裝出現的艾瑞絲讓整個房間都變得輝煌壯麗,本特利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年那樣,送上了自己精心挑選的“白玫瑰”。
艾瑞絲接受了他的禮物,表情卻有幾分微妙,因為他挑來挑去,挑中了與一束百合搭配在一起的洋桔梗。
比起真正的玫瑰,洋桔梗的花形給人的感覺更加纖細和嬌弱一些,而它的花語也有純潔和無邪的意味,被稱為“無刺玫瑰”。
艾瑞絲沒有糾正本特利的錯誤,隻是匆匆將這個男人打發走,遠沒有前幾次見麵的輕鬆自如,但剛剛陷入愛河的本特利卻下意識地忽略了這一點,還自以為做錯了什麽,不禁懊惱不已。
休息室的門被輕輕關上,沒有鎖。
本該去卸妝的艾瑞絲卻在化妝台前,指間捏著那支所謂的“玫瑰”。
與此同時,她的另一位情人卡爾正肆無忌憚地壓著她親吻,他近乎狂熱地迷戀這朵由自己灌溉出來的惡之花,但卻沒有注意到鏡中艾瑞絲越發冰冷的眼神。
“艾瑞絲……”
“聽聽那些人的掌聲吧!他們視你為冉冉升起的鋼琴女神,天才的演奏家!”
“你肯定沒有注意到,自己在台上表演的時候,底下的那些傻瓜們有多麽心醉神迷——今晚所有人都為你著迷,甚至狂熱。”
“而我,隻有我,能完完全全地占有你。你是我的所有物,是我將你從腐爛的泥地裏撈出來,精心洗刷幹淨,讓你如此光鮮地出現在人前……”
“現在,看著我——告訴我,你是什麽感覺?”
艾瑞絲雪白的麵頰微微泛紅,口紅的痕跡因被動承受過於粗魯的親吻而暈出唇線,額前的一縷發絲黏在鬢角,為她平添幾分靡麗的豔色。
卡爾喉結滾動,雙眸漆黑如夜。
這時艾瑞絲伸手輕輕撫摸卡爾的喉間,神情溫順:“卡爾,我真想殺了你。”
“殺了我?——”卡爾發出一陣匪夷所思卻愉悅非常的輕笑聲,“有趣。你什麽時候也開始說情話了,我的小甜心?”
說著,這張英俊傲慢的臉湊近了艾瑞絲的肩頭,順勢低頭一嗅,許多沉寂的、壓抑的情緒再次湧動,迸發出怪異的甜蜜,和一絲隱蔽的危險。
艾瑞絲似乎毫無所覺。
她的視線越過麵前這個男人深褐色的發頂,飄至休息室的化妝台對麵的那堵牆上,各色鮮花如繽紛絢麗的裝飾品,讓它蒼白冷硬的身軀變得鮮活而充滿香氣,看上去十分動人。
可是牆能夠被鮮花填滿,她的心卻始終空虛無比,於靜默處悄無聲息地崩塌。
她是真的想要殺死麵前這個男人。
——多可笑啊,他竟然根本就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