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兩個小時的影片放映完畢之後,留給現場觀眾一些提問和交流的時間,最後仍然沉浸在興奮中的影迷們就不得不跟兩位大明星合影後離場。

而對於非影迷群體的電影人來說,重頭戲是今晚的製片方慶功酒會。

目前為止,好萊塢明星來內地宣傳還是非常少見的,尤其是像喬茜.霍頓這種在全球範圍內都炙手可熱的超級明星,大部分更願意把行程定在臨近的漢城或東京,而不是電影市場相對貧瘠的內地。

但她就是來了。

不僅如此,這裏還是《偷天陷阱2》的全球宣傳首戰,更是電影的外景取景地之一。

許多人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成片,尤其是電影之中對於滬市的展現。

是好萊塢通常的符號化?

還是簡單的一帶而過?

而事實是,這部中美合拍的影片完全沒有令人失望,甚至還挺超出預期的。

充滿工業氣息的立交橋和摩天大樓、壯闊遼遠的外灘江景、步行街上如織的人潮……這一切都在向觀眾展示著一座現代化國際大都市該有的景象。

可以說,在滬市已經確定申奧的情況下,電影集團投資的這幾千萬花得太值了,簡直擁有了最好不過的城市宣傳片。

更重要的是,電影本身肉眼可見的精彩,也就意味著能賺錢。

想到這裏,某些人對於這位好萊塢大明星以及她的代理人瑪莎不由得更加熱情了幾分:沒道理姓韓的可以搭上人家,他們就不可以啊!

瑪莎對此幾乎是來者不拒。

就像老板說的,這些都是好萊塢之外、華爾街之外的機遇,還不是瞄準內部收益率的那種,誰又會跟真金白銀過不去呢?

一時之間,賓主盡歡。

尊龍正跟一位姓鄧的製片人交談,對方這幾天一直在聯係他回國拍電視劇,他本人也早有此意,隻不過在《偷天陷阱》之後,他的工作變得格外忙碌,遲遲未能成行。

因此,他格外熱情地把這位製片人介紹給了喬茜,並將其稱為自己的好友。

電影明星主動參演電視劇,怎麽看都是一種降低格調的行為,尤其是從高度發達的好萊塢影視文化產業到內地的文娛荒漠,很明顯處於兩個完全不同的維度。

但從另一種角度來說,此時的尊龍已經過了追求名利的階段,他無父無母也沒有伴侶子女,對於物欲的追求並不高,賺的錢已經足夠他花幾輩子了,所以他更多的是想要完成自己回國拍戲的夙願。

喬茜對此不置可否,隻是在這之後,特意打了個電話給那位電影集團的韓總,拜托對方為尊龍在內地尋覓一位經紀人。

真正的藝術家不應該被慢待。

遺憾的是,喬茜自認為血管中流淌著的始終是屬於商人的血液,這讓她在事業的追求上缺少一份純粹。

所以,她成為了明星,而不是演員。

送走鄭製片後,喬茜聽到身旁的尊龍問道:“你似乎對於內地的電影市場非常感興趣和熟悉,喬茜?”

“對,別忘了我也算是一家電影公司的老板。”喬茜將手臂搭在他紳士般屈起的臂彎中,兩人走到這場酒會現場相對僻靜的角落,“而且我擁有四分之一的東國血統,所以我願意在資本看好這片市場的前提下,幫助它更快地煥發活力。”

尊龍露出一絲微笑,若有所思道:“你真是非常令人驚訝。還是那句話,我很樂意能幫上忙。”

喬茜也沒有客氣,直接說:“之前我讓人做了一些調查,內地的家庭娛樂市場幾乎是一片空白,少有正規的電視或網絡點播服務,錄像店裏租賃到的DVD也可能是盜版,甚至有些小城市的電視台放映的電影都沒有版權。瞧,做為片商真的很難喜歡這裏。”

尊龍點點頭,回應說:“無法得到足夠的回報,投資方不會願意繼續在這片市場上浪費時間和精力,這也是好萊塢一直以來對於內地市場興致缺缺的關鍵原因。”

舉個例子來說,一部電影若想在北美院線上直接收回成本,恐怕需要創造的是三倍於成本線的驚人票房,而實際上絕大多數電影都無法做到。

幸運的是,北美相當成熟的家庭娛樂市場給了它們盈利的機會,不算電視台的輪播和點播渠道,很多並不賣座的電影能把錄像帶賣得非常好,尤其是一些小眾影片。

從千禧年開始,DVD的普及就開始改變好萊塢的利潤結構,可想而知在影片從院線上結束放映,後續的家庭娛樂市場有多麽龐大。

許多演員拍了幾部不錯的電影能夠衣食無憂,也正是因為如此。

“所以,我們一直在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喬茜輕聲解釋道,“電影集團的那位韓總提供了許多幫助,但還是有一些內地電影人不以為意,他們甚至不希望好萊塢電影更多地進入這裏,因為這顯然擠壓了他們的生存空間。”

“不得不說,這相當符合我對國內某些人的印象。”尊龍的語氣中流露出淡淡的無奈,“他們不懂商業,也不懂電影,隻會賣弄自己假大空的概念,然後將其稱之為‘藝術’。其實他們也不是不想要保護原創,隻不過對於他們來說,‘好萊塢大片’的危害要比‘盜版’嚴重太多。”

歸根究底,雙方的矛盾還是源自於利益。

頓了頓,尊龍又說:“我會打給我一些在港城的朋友,或許他們可以對這件事提供幫助。以及,我覺得我們應該跟那位韓總坐下來談談。”

“事實上,他已經聯係了一些朋友,就在明晚組了一個飯局,希望盡快推進我們的提案。”喬茜回答,忽然用字正腔圓的中文問:“賞個光如何,良叔?”

尊龍十分暢快地大笑了起來,隨即回答:“榮幸之至!”

第二天依然是忙碌的一天。

上午接受電視台的獨家訪談,下午遊覽故宮同時進行雜誌拍攝,晚上由電影集團的韓總做東,就在喬茜下榻的酒店裏用餐。

確切地說,是開在酒店內的一家私人會所,同樣是時代產物,裝潢古色古香,卻在菜色上兼收各國沒事。

當然,享受美食是次要的,談生意才是關鍵。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到尊龍這種境界,能做到不再為名利所動,至少今晚在座的這些人不在其中。

因此,席間的氣氛還是相當融洽的。

沒有人會想不開去唐突全員娘子軍的天機影業一方,就連駐華辦事處那個年紀不大的女主管得到足夠的尊重,而且由於喬茜本人對酒精的不喜,今晚的桌子上連一滴酒都沒有出現。

這些平日習慣酒桌文化的所謂影視圈的“大人物們”都心照不宣地追求起了養生,上來的菜色格外清淡,照顧到了女明星的方方麵麵。

在這些人看來,她就是一條通往好萊塢的捷徑。

由此可見,權力到達一定程度,性別失去了意義,規則也不再是規則,不是嗎?

或許是包廂裏相對逼仄的環境,喬茜忽然感到有一些不適。

因此,她選擇暫時離開去了外麵的花園透透氣,將談話的主場交給自己的代理人瑪莎和那位韓總。

花園裏沒有其他人,非常安靜。

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河景帶著一種靜謐的美,附近的使館區則被樹葉的枝冠掩映,遠處有霓虹跳躍閃耀,這座城市的夜生活還未近尾聲。

沒由來的,喬茜想起來一些非常久遠的記憶,這座城市、這片土壤和今夜的景色,微妙地結合在一起,讓她在這一刻產生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孤獨。

與孤獨隨之而來的,是對她來說極其罕見的迷茫。

她實在擁有了太多人們夢寐以求的東西,可在這一刻,她忽然想不出這一切存在的意義。

拍電影?

賺錢?

享受人生?

還是回報祖國?

一張張陌生又熟悉的麵孔如幻燈片般閃過她的眼前,一幕幕往事好像都發生在昨天,可它們隻是一個個模糊的影子,讓她想要記起又看不真切。

她幾乎要忘記自己曾經的那段人生。

甚至有時候,她也會懷疑,那段人生的存在是真實的嗎?

因為那些記憶偶爾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喬茜不敢再想。

她閉上眼慢慢做了一個深呼吸,像是要把這些多餘的情緒從腦海中消除。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而醇厚的男性嗓音——

“喬茜.霍頓?”

仿古式花園的亭廊陰影下走出一個高大的男人,伊萊.麥卡洛皺著眉心的豎紋,冷峻的表情仿佛一點兒都不希望在這裏見到自己這個合作夥伴。

這讓喬茜從上一刻難言的情緒之中驚醒。

她睜開眼循聲望去,忽然就鬆了口氣,微微地笑了:“見到你很高興,伊萊。”

夜風微涼。

從伊萊的視角看來,就是一直以來仿佛無堅不摧的喬茜.霍頓,以一個相對脆弱的姿態出現在今晚的夜景中,她側身而坐的纖薄背影像一張緊繃的弓弦,泛著憂鬱低沉的音色。

而當她回過頭,那雙眼睛捕捉到了焦點,將蒼白的麵孔瞬間點燃了,重新跳躍起明亮的火焰。

又好像是,重新穿上了鎧甲。

‘剛剛,她在想什麽?’

伊萊抿了抿薄唇,走近坐在那兒的黑發女郎,西裝外套落在她的雙肩上,而他看向她剛才視線投向的那一片頗具禪意的水池,不答反問:“你在看什麽?”

他後退一步,雙手插在黑色西褲的口袋裏,背光的存在讓他像一道揮之不去的影子,將喬茜整個人籠罩其中。

“想聽真話還是假話?”喬茜的雙肩感覺到溫暖,微微放鬆。

“都可以。”伊萊垂下眼瞼,讓人看不到眼中的情緒。

“假話是,今晚的月色很美。”喬茜轉過去,抬頭看向飛起的屋簷,“真話是,我在考慮買一座差不多的房子的可行性。”

她當然沒有說真話。

不過現在的京市房價確實便宜到簡直令人發指。

有那麽一瞬間,喬茜都想轉戰房地產行業了,但鑒於她現在的外國佬身份,十分遺憾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過購買幾處房產還是可行的。

才想到這裏,她就捕捉到伊萊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上,似乎閃過一絲柔和的弧度,快得像是她的錯覺。

“這座城市很有發展潛力。”伊萊的語氣鄭重,讓人感覺像在談一筆上千萬的大生意,“我很看好它,這裏充滿著各種可能。”

喬茜也不免問了一句:“你是來談生意的?”

剛才的某種氣氛**然無存,兩人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原來的相處模式。

“我計劃在內地開設一家工廠。”伊萊承認,“我在報紙上看到了關於你的報道,新電影的反響很不錯,祝賀你。”

“謝謝,也祝賀你。”喬茜禮貌性回應,站起來準備原路返回。

察覺到她的動作,伊萊頓了頓,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手握成拳掩飾性地放在唇邊,輕輕咳了咳。

等到喬茜停下腳步看向自己,他才問:“我想知道,明天的晚餐你有沒有安排。”

喬茜非常驚訝。

伊萊沉默地回望過去,單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於是,喬茜不答反問:“我可不可以認為,你這是在約我?”

“如果你願意。”伊萊坦然回答。

喬茜稍微考慮了一下,答應了伊萊的邀約。

這個頗為奇怪的約會就這麽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