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愛德華被一個非常逼真的噩夢驚醒了。
醒來之後,他先是下意識看向身邊依然熟睡的喬茜,驟然放鬆下來,並坐起來長長地呼出一口胸中的濁氣,這才慢慢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稍稍平複,夢中那種巨大的恐慌感又有些蠢蠢欲動,然而看了一眼床頭的電子鬧鍾,他隻能下意識地望向喬茜恬靜的睡臉,既舍不得吵醒她,又忍不住握住她的手,理一理她微亂的鬢發。
但這樣做並沒有真正消除他的焦慮,反而有些像飲鴆止渴,讓他越發渴望去觸碰她,以感受到這一切的真實存在。
所以他在獨自煎熬了十五分鍾之後,還是沒能忍住,傾身吻住了她毫不設防的嘴唇。
僅僅一個吻。
他幹渴的心髒如同被注入一汪聖泉,整個空泛的世界都因此恢複了正常。
“……Babe?”半夢半醒的喬茜伸出手,摸了摸正在吻她的愛德華的臉。
“嗯。”愛德華應了一聲。
他沒有深入這個吻,卻也沒有停下來,隻是淺淺地啄吻著,像是要在以自己的嘴唇記錄下她的輪廓。
吻著吻著,他就有了感覺。
一般情況下,他不會打擾喬茜的睡眠,但今晚不太一樣。
黑暗中。
愛德華的頭腦已經完全清醒了,他的眼睛亮而有神,仍然凝視著麵前喬茜的臉龐,過了許久才緩慢地眨動一下。
他伸手輕撫她的背脊,沿著每一塊脊骨的形狀往下,雙唇則熟練地吻向她的下巴和鎖骨,不一會兒,懷裏屬於女性的身軀就習慣性地纏了上來。
她的體溫向來偏低,這給了他極大的慰藉,也情不自禁地收緊自己的懷抱,讓彼此的肌膚更加緊貼在一起。
兩人之間僅僅隔著一層薄薄的真絲睡裙。
這時的喬茜也差不多清醒了,正摟著愛德華的脖子,在他耳邊有些呼吸不穩地呢喃道:“好吧,我記得,你明天上午有工作?”
“是今天。”愛德華撫摸她的手仍在有條不紊的動作著,似乎一點兒也不著急,“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甜心,如果你願意取消早上的冥想時間,我們可以更久……”
上午七點半,這對同居狀態的情侶神清氣爽地坐在家裏的化妝室中。
兩人的造型團隊各自工作著,愛德華有一個《VOGUEhomme》的采訪和拍攝,而喬茜則和她的上西區小夥伴們約了早午餐。
“我是不是長了一根魚尾紋?”?坐在梳妝鏡前的喬茜自言自語。
“讓我看看。”愛德華一邊係袖扣一邊從探過頭,仔細地端詳了一遍喬茜的臉,然後非常確定地說:“沒有,是你眼花了。”
喬茜又從鏡子裏看了自己幾眼,才轉向愛德華說:“好吧,哈尼,你看上去有點憔悴。”
愛德華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由發型師繼續調整每一根頭發絲,語氣平靜地回答:“你知道的,我做了一個噩夢。”
“你夢到什麽了?”喬茜正在挑選口紅的顏色,隨口問。
“我夢到——”愛德華頓了頓,用餘光觀察她的神情,“你和裏奧結婚了。”
“噢,天,那真可怕。”喬茜顯然沒有把這個夢當真,歡樂地笑出聲來,“我和裏奧?好吧,我敢說那一定會是互相折磨,糟糕至極。”
說著她仰起臉,滿意地對著鏡子照了照口紅的顏色。
愛德華沒有說話,隻幹脆轉過身,沉默地注視著喬茜越發迷人的側臉。
她的臉型很抗老。
青春期的嬰兒肥褪去之後,她臉上就再也見不到昔日的甜美,但年紀上來了之後,反而有了不一樣的韻味,使得影迷們很難爭論出哪部影片才是她真正的顏值巔峰。
尤其是她的經典作品數量還相當可觀,是絕大多數演員都難以企及的程度。
年輕時喬茜的個人氣質還沒有那麽凸顯,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骨相的顯露,她氣質之中的知性和冷感的部分漸漸形成一種格外從容沉靜的氛圍,可以是優雅的“上流社會”,也可以是睿智的“行業精英”,極具辨識度和個人特色。
而她眼下正處於非常classic的狀態。
“怎麽了?”這位典雅美人轉過頭,對愛德華問。
“沒事。”愛德華小幅度牽動了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隻是覺得,你今天格外美豔絕倫。”
喬茜勾起紅唇,細細的眉峰輕輕一挑:“謝謝,我也這麽認為。”
九點整,《VOGUEhomme》的團隊準時抵達兩人位於上西區的頂層公寓。
在象征性地跟工作人員打過招呼之後,喬茜就出門去了,把家裏的空間留給了他們。
愛德華打電話給自己的助理去把他和喬茜當初拍《搏擊俱樂部》時的幕後花絮找出來,借口是製片方計劃為這部影片製作周年紀念DVD,邀請主創成員重新錄製評論音軌。
等到工作結束、所有人離開之後,他才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家中的私人影院裏,獨自放映起了這部電影和它的花絮。
另一邊。
喬茜不可避免地對她的朋友們談起了愛德華。
“我感覺艾德好像很沒有安全感。”她喝了一口什麽都不加的紅茶,“他居然試探我,說自己夢到了我跟裏奧結婚。”
“因為你不想跟他定下來?”伊麗莎白.柴.瓦沙瑞莉說。
這位著名的紀錄片導演和製片人是喬茜的中學同學,一位典型的紐約客,曾經在喬茜剛出道時短暫地成為她的緋聞對象之一,後來她開始為《偷天陷阱》係列工作,最終在紀錄片領域名聲大噪。
“我不知道。但我們有默契,他一開始就清楚我不想結婚。”喬茜回答,“我覺得我們之間出現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問題。”
“或許你們可以試著做回朋友。”薩曼莎.榮森提議說。
“No,Sam!”她的雙胞胎姐妹夏洛特.榮森叫道,“不要跟男人做朋友。女孩們才有真正的友情,男人隻會想著上床。”
薩曼莎不讚同地哼了哼,說:“你的意思是,馬克腦子裏也隻有這些,AH?”
“他是特殊的。你知道的,智性戀。”夏洛特聳聳肩,看向喬茜繼續說:“聽我說,寶貝,愛德華.諾頓已經年過四十了,如果你覺得自己哪怕有一點愛他,或者隻是離不開他,你就應該跟他定下來。”
伊麗莎白同意這個觀點,接口說:“到了一定的年齡,不止是女人會想要一個家庭,男人也不例外。一開始,他可以認同跟一個不婚的女人交往,但那並不代表著他一直可以。”
“男人也很善變的。”夏洛特有感而發,“再說了,你覺得你和諾頓現在的關係,跟結婚有什麽區別嗎?除了那見鬼的儀式感之外,你們隻差一紙婚前協議和一個煩人的孩子。”
她的語氣讓喬茜不由得笑了起來,說:“我真懷疑艾德是不是收買了你,夏洛特,你竟然願意為了別的男人說好話。”
夏洛特玩笑般地承認:“沒錯,他不僅收買了我,還收買了你身邊的許多人,就為了碰上眼前這種情況時,我們能為他美言幾句。”
“不要算上我。”薩曼莎說道,“但說句老實話,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能夠為你做到這種程度,我相信他對你是真愛了,喬,所以,你認為呢?”
“我不否認這一點。”喬茜想了想,坦然道:“可我無法想象自己的婚姻……當然,雖然我說過自己不想結婚,但這並不意味著絕對不可能。——你們明白嗎?就像《欲望都市》裏的大先生那樣,結婚的時機很重要。”
“噢,渣男!”夏洛特第一個皺起臉來。
薩曼莎也搖搖頭,調侃著說:“如果我們沒有理解錯的話,你竟然是大先生的那種心態?哦,願上帝保佑他。”
“好吧,好吧。”喬茜單手托起臉,眼神放空,“我也沒有非要像大先生對待凱莉.布蘭肖那樣,演了好幾季分分合合才肯安定下來。我知道現實不是連續劇。可問題是,這太難了。”
婚姻是什麽?
對於喬茜而言,婚姻的印象僅僅停留在慣性出軌的丈夫、隱忍的妻子和見證這一切的孩子被扭曲的眼睛。
絕大多數男人可以輕易成為一個人們眼裏的好丈夫、好爸爸,即便他**、專。製、易怒、並且忽冷忽熱,可這套標準完全不適用於女人,因為人們總要求所謂的好妻子和好媽媽,必須溫順隱忍、必須以家庭為重、又必須能夠承受生育的痛苦和責任。
喬茜潛意識裏不願意進入這個角色。
即便她很清楚,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她十幾年的努力並不會因為成為某人的妻子就形同虛設;她選擇的男人,也不可能如弗蘭克.霍頓或者另一位喬老先生那樣,將妻子視為自身的附屬品。
但她不想要婚姻。
婚姻可能會是更穩固的關係,但她很清楚,現在並不是正確的時機。
結束那天的早午餐之後,喬茜轉道去哈維.斯佩克特的曼哈頓辦公室見了這位大律所的合夥人,並讓他和他的團隊盡快為自己擬定了一份足夠真實的婚前協議。
然後過了幾天,她選擇了一個工作日的上午,神神秘秘地邀請愛德華出門約會,結果車子停在了紐約市政廳的門口。
愛德華忽然有了一種既荒謬又訝異的預感,不由地問:“甜心,這就是你所說的約會?”
“是的。”喬茜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隻牛皮信封遞了過去,“打開看看,如果沒問題的話,你可以簽了它。”
她的語氣和神情似乎沒有任何異樣,平靜地一如往常,稍稍有些雀躍的意味。
然而這恰恰是問題所在。
因為市政廳顯然不是一個通常意義上的約會聖地,對於一對情侶來說,它最大的用途是登記結婚。
但這可能嗎?
他還沒有向她求婚,甚至連一束過得去的花都沒有準備,而主動提出這件事的人卻是喬茜。
一直以來堅持不婚主義的喬茜。
同樣是專業的演員,兩人大抵都能分辨什麽是發自內心的真實情感,什麽是過於做作的表演痕跡,更何況她連演都沒有怎麽演,任何對於進入婚姻抱有甜蜜期待的女性都不會是她現在這種狀態。
愛德華接過信封,卻沒有立即打開它。
他默默地凝視喬茜的臉龐,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聽著,喬茜,如果你真的想要嫁給我,我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和幸福的人。可如果你是為了讓我開心,或者隻是想要給我安全感,這真的沒有必要。”
聽了這話,喬茜依然擺著原本雙手環抱的姿勢。
足足有兩三分鍾,這兩人在車後座保持著沉默的對視,直到倏地一下,喬茜搖頭失笑,整個人放鬆了下來。
“我很高興,艾德。”她一邊說著,一邊主動投入愛德華的懷抱,“但凡你仔細考慮這份婚前協議,或者連婚前協議也不看就要去登記,我想我可能就要逃跑了。——你會生我的氣嗎?”
她仰起臉,沒有任何小心翼翼,依舊理直氣壯地問,仿佛他直言敢說一個“會”,她就會給予他回答錯誤的懲罰。
但對於她而言,這已經是罕見地示弱了。
隱隱約約有所預感的愛德華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任由她掛在自己身上,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扶住她的後腰。
然後,愛德華垂眸問道:“所以,你也會有失去安全感的時候,對嗎?你不敢相信我能堅持對你的承諾,並以此做為試探,說實話,我有點開心。”
一邊說著,他一邊開始撫摸喬茜今天披散著的順直長發。
“比起結婚,我更在意的是你的感受。”愛德華說,“你可以做任何事,隻要你開心。我希望有一天你會相信,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如現在這般的愛你。因為我們都知道,沒有人還能給我帶來像你這樣的感覺了。”
他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說話的時候像在念愛情片裏的旁白,沒有注入過多的情感,卻有幾分深沉又倦怠的意味,仿若歎息。
人總會更愛為自己帶來痛苦的對象嗎?
或許是吧。
至少到了愛德華這裏,他的防禦機製一次次被喬茜摧毀又重建,然後周而複始,他們糾纏至今的後果是他的生命裏很難再有比她更無法忘懷的女人。
車後座的擋板早已上升。
備受追捧的女王陛下主動獻上紅唇,賜予回答正確的幸運兒以前所未有的獎勵,利用□□的陷阱讓兩人暫時遺忘了彼此的分歧。
但別忘了——
男人就像《紐約時報》上的填字遊戲,狡猾又複雜,沒人能肯定他究竟是被引導著走向正確答案,還是早就看穿了這些小伎倆,幹脆利用它達到自己的目的。
而女人呢?
或許她被蒙在鼓裏,或許她隻是假作不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喬茜和愛德華之間的關係有了細微但關鍵的變化,他們都得到了彼此目前最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