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宋棠音呆望著他搭在自己右肩的那隻手,好像鋪天的黑雲罩在腦門上,懵懵的, 完全理不清狀況。
他在幹什麽?
他怎麽突然出現在這裏?還說出這種話?
感覺他像被什麽奇怪的東西附身了一樣,但男人攬著她的力道, 和包裹著她的熟悉香味都讓她無法抗拒,乖順地站在他胸前。
而白墨顯然是曆經千帆的大人物,麵對溫逐青帶著挑釁和示威的語氣,氣場絲毫也不弱:“原來是宋總的先生, 那既然這樣, 我就不多事了。”
他抬抬手, 禮貌得體地送客:“二位慢走。”
“白總再見。”溫逐青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轉身。
宋棠音被男人攬著肩, 還來不及跟白墨再打聲招呼, 已經走到了車門口。溫逐青為她打開副駕駛門, 護著她的頭把她送進去,然後繞過車頭上車。
緊閉的空間裏, 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既因為他突然出現, 宋棠音還沒回到狀態,也因為他對著白墨說出那句意味不明的“我是她老公”。
最近的溫老師有點奇怪,總會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宋棠音握著安全帶, 心中默默地想,同時扭過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沒忍住開口問:“你為什麽突然過來了?”
“附近幾裏就這麽一個莊子,以防萬一——”他頓了頓, 意味深長地看過來,“有些時候還是小心為上,不要太相信陌生人。”
宋棠音本想說白總不是那種人,經過這段時間她對白墨的了解,他這人不同於市麵上某些男性老板,並沒有不良嗜好,對合作對象無論工作還是生活上,都有著足夠的尊重。
至少兩人單獨談事情的時候,白墨對她從來沒有過半分逾矩,同樣對那些一個比一個貌美如花的網紅代言人,在業內風評一向挺好。
宋棠音信得過白墨的人品和能力,才決定跟他合作。
但這話說給溫逐青似乎並沒有意義,於是她放棄與他討論這個話題,又問:“那你剛剛……為什麽對他那樣說?”
男人淡淡地勾了下唇:“什麽?”
宋棠音臉頰微熱,硬著頭皮開口:“你說……你是我老公。”
溫逐青轉過頭,眼神有些意味不明:“難道不是嗎?”
“……”宋棠音噎住。
男人淡淡的反問在她心口狠撞了下。
是啊,怎麽不是。
至少在正式離婚之前,他都是她的合法老公。
隻不過說來諷刺,結婚三個月餘,她居然對“老公”這個稱呼如此陌生,以至於輕易就亂了陣腳。
如果她沒記錯,從兩人領證到現在,溫逐青幾乎沒在她麵前提過“老公”這個詞。哪怕偶爾需要對外人介紹對方,也會用“妻子”和“丈夫”來介紹,聽起來十分官方正統。
而“老公”“老婆”之類的字眼,說出來總有種無法言喻的親昵,就算是假的,也會讓彼此感覺像越了界。
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麽,眉頭一會兒皺,一會兒舒開,安全帶都快被她捏皺。溫逐青深深看了眼她苦惱的樣子,莫名有種暢快。
比起在別的男人麵前笑,還是這張因他而糾結的臉更好看。
溫逐青發動車子,最後從後視鏡裏瞥了眼豪宅大門,離開這個讓他哪哪都不舒服的地方。
宋棠音知道溫逐青或許對白墨有什麽顧慮,又或者單純不喜歡他這個人,可她沒打算也沒辦法因為這個而放棄工作室發展的機會。
平心而論,白墨是個很優秀的合作夥伴,一個值得學習的前輩。
而溫逐青向來是個理智過於情感的人,所以她並不擔心他的情緒問題。
離過年還有一周多,宋棠音一邊推進白墨那邊的項目,一邊還接了葛霏幫她推薦的私活——給一部民國電視劇做服裝指導。
隻不過劇組的拍攝地址在橫店,她年前需要出趟差,如果順利的話,能夠趕回來過年。
時間是臨時通知的,恰好有個男演員從江城轉機去橫店,於是給她安排了同趟航班的機票,方便落地後劇組接人。
溫逐青在醫院忙碌一整天,下班回去,見到玄關放著的行李箱,微微一怔。
宋棠音從臥室出來,邊走邊係圍巾,眼睛一亮:“咦,你今天這麽早?”
溫逐青沒回答她問題,眉頭皺起來:“這是要去哪?”
“去橫店出個差。”宋棠音看了眼牆上掛鍾,著急忙慌地坐下穿鞋,“車在樓下等,我得走啦。”
“我送你吧。”溫逐青接過她行李箱。
雖然出差時間不長,但現在是冬天,衣服厚,宋棠音努力精簡再精簡,還是把二十四寸行李箱塞得滿滿的。
見溫逐青直接拎起箱子過門檻,她驚慌提醒:“你小心閃著……”
話音未落,箱子已經穩穩立在樓梯間。溫逐青低頭看向她,眼尾略勾起來:“擔心我閃著腰?”
宋棠音不理解為什麽一個尋常的身體器官會被人類賦予不尋常的意義,導致他分明是很正經地說著話,卻讓她察覺到一絲曖昧。
而他不過勾了勾眼尾,目光深邃了些,笑容明顯了些。
一定是她想多了,溫逐青怎麽會有挑逗她的意思呢?
宋棠音靠在電梯壁上,用力甩了甩頭。
小區樓下停著輛黑色保姆車,後座門開著,宋棠音一眼便看見裏麵坐著的熟人。
白墨笑著邁開長腿下車:“好巧宋總,又見麵了。”
不知道為什麽,宋棠音感覺背後空氣一涼,隻好硬著頭皮回應:“白總這是……”
“去橫店見個老朋友,碰巧和小周同航班。”白墨看了眼後座另一個年輕男人,在車裏還戴著墨鏡和口罩,應該就是那個姓周的演員,“想著搭個便車,一路上有人說說話,沒想到又遇到宋總了。”
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向溫逐青:“宋總的先生也在。”
“我也沒想到還會遇到白總。”溫逐青迎上他目光。
這話聽得白墨嘴角微微一翹。
言外之意很清晰,他並不希望還會遇到白墨。
見溫逐青都快把敵意搬到明麵上,宋棠音趕緊拽拽他袖子,提醒道:“我們該走啦。”
“嗯。”溫逐青沉下臉,幫她把行李箱搬上去。
上車之前,他輕輕為她攏了攏圍巾,將女孩鬢角微亂的碎發掖至耳後。
男人手指有意無意地碰到她,寒風中冰涼僵硬的臉頰和耳朵被燙得微微顫抖,那股觸電般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心底裏,將她整個人震得酥酥麻麻。
“早點回來,注意安全。”他柔聲說著,緩緩摸了摸她的頭,仿佛真是個深情款款送妻子遠行的丈夫。
宋棠音恍惚了一陣,回過神來,揪揪手指:“嗯……”
上了車,心髒還在猛烈跳躍,她抬手輕輕安撫著,轉頭望向樓梯口。
男人衣擺被風吹得肆意擺動,頂著隆冬臘月刺骨的寒意,漆黑的眸始終目送她,直到下一個拐角,再望不見彼此。
雖然姓周的男演員好像很高冷,宋棠音出於禮貌還是打了聲招呼。
對方摘下墨鏡和口罩回應她:“你好。”
長得倒挺精致,但可惜宋棠音整天看溫逐青那張冒仙氣的臉,麵對帥哥早已心如止水。
男演員似乎不愛說話,車裏靜得讓人心裏發毛。宋棠音想找點話題破冰,可因為對國內明星不熟悉,她十分尷尬地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見過這位,更不知道人家有什麽作品,無從寒暄。
白墨適時出聲,打破死一般的寂靜:“宋總和先生伉儷情深,讓人羨慕。”
宋棠音前一秒還在慶幸,後一秒倒寧願他不說話。
“是啊。”兩人之間的關係不足為外人道,但宋棠音實在沒法昧著良心大秀恩愛,於是尷尬地笑笑:“我先生……很好。”
白墨也笑:“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宋棠音顯然沒當真,輕飄飄回:“是嗎?”
“同為男人,多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敵意。”白墨溫文爾雅地勾著唇,話也說得耿直坦率,“他應當是誤會了什麽。”
宋棠音怔了下,隨即恬淡禮貌地回:“那一定是白總誤會了,我先生如果有什麽冒犯的地方,我代他向您道歉。”
說完她望向車窗外,眼底覆上重重心事。
熟悉的街景在視野裏不停倒退,每一幀畫麵都有些模糊。慢慢地,像夢一般演變成他們結婚到現在所經曆的一樁樁一件件。
開心的,難過的,無聊的,驚喜的,無論過去多久,全都曆曆在目。
他的沉默寡言和溫柔體貼,男人標誌性的粗線條和嚐試讀懂她的真誠,從一開始的笨拙關心,到後來駕輕就熟的照顧。
偶爾別扭,偶爾玩笑,但更多時候他就像無處不在的春風,讓人覺得溫暖又舒服。
這個冬天很冷,因為有他,卻並不難捱。
但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勇敢的小女孩,會不顧一切地把心交出去。
十八歲沒能開口的話,縱使再給她一次機會,恐怕也說不出了。
有些答案如果不是她想要的,也不必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