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家門前, 溫逐青下車開門,高大挺拔的身影俯下,朝她伸手。
和上次一樣。
兩個人都忙, 父母也都有各自的忙碌,除了偶爾和秦肆約約飯, 這還是他們第二次回這棟房子。
上次是領了結婚證,而這次是沒能領到離婚證,竟有種微妙的宿命感。
宋棠音默默地把手放進他掌中,心裏想著, 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來了吧。
這段婚姻雖然短暫, 但無論如何, 溫逐青都是個無可挑剔的好丈夫。
蘇婷芳從門內迎出來, 笑眯眯的:“可終於等到你們了, 午飯都好了, 快, 過來坐下吃。”
溫逐青禮貌笑著打了聲招呼:“阿姨。”
兩人從門口到餐桌旁坐下,交握的雙手都沒有鬆開, 在旁人看來,無疑是一對恩愛甜蜜的夫妻。
坐下後, 宋棠音觸了電似的把手抽回,拘謹地放在大腿上。
今天團年飯,家裏人到得很齊, 弟弟秦肆和妹妹陸芯都在。
說來有趣, 縱觀一整張桌子,除了蘇婷芳和秦肆母子, 其餘人都沒有血緣關係。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和機遇是件很神奇的事。
這些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住在同一個家裏,圍著同一張桌吃飯, 卻比很多血濃於水的家庭要更幸福和諧。
這世上千萬個家庭,就有千萬種模樣。
就像桌上這兩對夫妻,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故事。
飯桌上,宋兆華和蘇婷芳這對夫妻不停地互相使眼色,最終是宋兆華無奈敗給老婆,猶豫幾秒後不太自然地開口:“這個……音音和阿青啊,孩子的事兒,你們倆有計劃嗎?”
正在喝魚湯的宋棠音不留神被嗆了一下。
溫逐青一邊輕拍她的背,一邊笑著回宋兆華:“爸,我們暫時沒計劃,音音還小,不急。”
“她小,你不小了。”蘇婷芳一臉苦口婆心的表情,“女孩子嘛,捱到三十多也能生,現在科技發達,姑娘們保養得也好,不過我聽說男人這個**質量會下降的,你工作又忙,老熬夜,身體難免會吃不消,所以得抓緊嘍。”
被長輩當麵提這種問題,饒是溫逐青平日鎮定,也不禁尷尬地咳了咳。
宋兆華趕緊解圍,望向自家老婆:“人家當醫生的,自己不比你清楚?而且閨女還在呢,說這合適嗎?”
蘇婷芳看了陸芯一眼,似乎也覺得話題有點超齡,清咳了聲,給陸芯夾菜:“大人說話不關你事啊,多吃點肉,你看你在學校又瘦了。”
“我都十八了,可以聽了。”陸芯表情淡定,臉不紅心不跳,“而且生物課有學的。”
蘇婷芳被噎了噎,隻能笑。
“還有呢媽媽,您知道現在網民投票裏我們最討厭家長做什麽嗎?”陸芯衝蘇婷芳眨了眨眼。
蘇婷芳興趣盎然地歪過腦袋:“是什麽?”
陸芯一字一頓地開口:“催婚,和催生。”
“……”蘇婷芳嘴角一抽。
旁邊的宋兆華笑了,衝女兒豎個大拇指。
陸芯還說了最後一句:“所以你們以後千萬別催我結婚,不然我就去四處流浪,找個沒人催我的地方生活。”
然後自顧自開始夾菜,退出這個話題。
“毛都沒長齊,想那麽遠。”宋兆華笑嗬嗬看著女兒,目光裏滿是寵溺,“行,爸爸不催,你跟你姐姐一樣,都要開開心心,幸幸福福的。萬一找不到,爸養你一輩子。”
陸芯嘴裏塞滿菜,嘟嘴朝他做了個鬼臉。
秦肆今天倒有些沉默。
顯然催生這話題他也不喜歡,否則以他的性子,多少得插兩句。
這麽久了,他對溫逐青的意見也沒剛開始那麽強烈,今天除夕,還客客氣氣地起了杯酒:“姐夫,敬你一個。”
溫逐青也端起杯子和他碰了碰。
兩人對視著一飲而盡,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秦肆喝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望向宋兆華說:“叔叔,大過年別光顧著催生啊,給我們準備紅包了嗎?”
宋棠音忍不住笑出聲。
主動要紅包還要得這麽理直氣壯,果然是秦肆能幹出來的事兒。
蘇婷芳笑瞪他,說著訓斥的字眼,眼神裏卻是縱容:“哪有今天要紅包的?你明天早上不拜年了?”
“今天是今天的,明天是明天的啊。”秦肆說得理所當然,“我又沒說是拜年紅包,看叔叔誠意了。”
宋兆華一臉拿他沒辦法的表情,笑了笑,倒真從兜裏掏出幾個紅包。
給孩子們挨個發了,最後才落到蘇婷芳手裏。
秦肆眼睛一亮:“喲,媽這一遝過分了啊。”
宋棠音肉眼揣測了下厚度,蘇婷芳拿的紅包起碼是他們十倍多。
宋兆華清了清嗓子,義正辭嚴:“這個家,你媽媽最勞苦功高。”
陸芯折著手裏薄薄的紅包嘟噥:“私心就私心,當誰不知道似的,說這麽冠冕堂皇。”
溫逐青全程看他們說話,臉上掛著淺淡笑容。
這樣的家庭他年幼時也曾羨慕過,但他很早便知道羨慕無用。
而此刻,是他覺得最靠近幸福的時刻。
宋棠音忽然湊過來,小聲說:“吃飯吧,接下來的話沒啥營養。”
溫逐青不太明白,直到聽見宋兆華帶著歎息的聲音:“想當年啊,我和你們媽媽……”
孩子們紛紛開始夾菜,埋頭吃飯。
溫逐青好像突然看懂了什麽。
宋棠音低著頭,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對他解釋:“每年一回憶,耳朵都起繭子了。”
溫逐青勾著唇笑,給她夾了一筷子鹵豬耳。
宋棠音不悅地仰起頭:“你什麽意思?”
罵她豬耳朵嗎?
男人滿眼溫柔,看不出半分罵她的意思,輕聲道:“吃啥補啥。”
宋棠音哭笑不得,然後往他碗裏扔了塊豬心,有樣學樣道:“吃啥補啥。”
溫逐青夾起豬心往嘴裏喂,一臉溫和縱容。
宋兆華自顧自地追憶往昔,帶著幸福的遺憾:“當年我要是勇敢些,也不至於和婷芳錯過那麽多年。”
溫逐青第一次聽,倒不像他們那樣充耳不聞,偶爾還認真地看一看講話人。
宋兆華便專門望著他說,苦口婆心的:“尤其是我們男人,有些話如果藏在心裏,可能一輩子就那麽藏過去了。該說出口的,還得說出口。”
到最後上升到了人生感悟:“人心隔肚皮啊,這世上多少悲劇都是由沉默開始的。”
“是是是,大哲學家,您能不能好好吃飯了?”蘇婷芳實在聽不下去,用紅燒肉堵他的嘴,“年年說年年說,不怕人煩。”
宋兆華笑嗬嗬:“那當年我要是早點追你,你跟我走不?”
秦肆抬起頭,麵無表情道:“叔,您這是不讓我出生?”
宋兆華手一揮:“多大點事,投胎當我兒子嘛。”
秦肆夾了點菜,邊笑邊喂進嘴裏。
後來宋兆華喝多了酒,大舌頭醉醺醺的,站著用手指把孩子們點了個遍:“所以,你們這一個個,要吸取我的人生教訓。要主動,遇到喜歡的人就去啊,去追,去表白,別想什麽麵子不麵子的,麵子有幸福重要嗎?”
“失敗又怎麽了?失敗是成功的母親麽,不經曆風雨,怎麽見彩虹?”
“既然來這世上活一遭,就別窩窩囊囊的,等到快死了躺**回憶,啥都沒有,全都是遺憾。到那時候才覺得這輩子真tm白過,也晚了。”
溫逐青微垂著眸,緩緩摩挲酒杯,怔然望著杯子裏微**的清液。
那些話鑽入耳朵,砸到心房裏,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甘心嗎?
他在想。
如果就這麽放她走,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甘心?
哪怕在她心裏他隻是曾經的老師,是合作結婚的對象,是馬上就要分道揚鑣的前夫,但隻要他往前一步,是不是就靠她更近一些?
會不會有一種可能,他也可以走到她身邊?
今天除夕,蘇婷芳讓保姆給大家都收拾了房間,今晚所有人一起守歲。
宋棠音和溫逐青還是那間房,也還是隻有一床被子。
家裏暖氣開得足,她也說不出怕冷要被子這樣的話。
秦肆和陸芯去附近超市買了一大包煙花爆竹,幾個人玩了一晚上,宋棠音手都凍紅了,拿著仙女棒在院子裏跑。
溫逐青強行給她戴了雙手套,坐在門庭的台階上看。
女孩今天穿著雪白的羽絨服在月色下跑動,衣服厚重,卻似乎並不影響她,像個小精靈一般跳躍著。笑聲傳到他耳朵裏,勾著他心魂**漾,隨之而起伏。
如果能一直這樣看著就好了。
多希望能把這一幕無限延長,至於時間,他第一次如此貪心地想要一輩子。
一輩子這樣的月色,一輩子這樣的她。
溫逐青拿出手機,對著女孩拿仙女棒的畫麵,轉變無數個角度,捕捉了無數表情和動作。
最後他喚了一聲:“音音。”
她轉過頭來。
一個笑靨粲然的回眸,就這樣定格在他的屏幕上。
宋棠音正玩得起勁,笑出聲來:“你偷拍我。”
“嗯。”他起身走到在她麵前,唇角勾著淺淡的溫柔,坦率承認:“偷拍很久了。”
宋棠音玩得開心,像個孩子似的哼了一聲:“你侵犯我肖像權。”
溫逐青滿眼都是她:“我可以賠償。”
宋棠音笑嘻嘻:“賠多少錢呀溫老師?”
男人幽邃的眼中仿佛有星星點點,瞳裏映著一個她,清晰完整,像發著光。
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在一個人的眼中這麽亮。
而後他勾了勾唇,口中輕描淡寫的語氣,望著她的表情卻無比認真:“全副身家都給你,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