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寶站在橋上,橋上人來人往,各色人皆有。

除男工女工外,騎摩托車送貨的,掃橋道的,擦皮鞋的,串梔子花玉蘭花的,煮柴爿餛飩的、 屬炸爆米花的最鬧忙,四五孩童圍簇著,期待那砰一聲巨響,巨響未響,一長串拖輪,突突突從橋下過,貨船鳴起汽笛,醬菜色的蘇州河水浪打浪,無業遊民們,坐在橋欄上,目光呆怔,泊在兩岸的船隻,炊煙嫋嫋,船婦在淘米,準備燒夜飯,天空灰蒙,砰一聲來得雖遲,但到底來了,玉米的甜香四散,隻有孩童不知愁滋味。

火車沿著滬杭鐵路,哢擦哢擦飛弛過,玉寶耳朵裏,也在轟隆隆跑火車,待清靜下來,才聽到有人在高喚玉寶。

“玉寶。”伴著自行車鈴鐺響,玉寶側過臉,看到韓紅霞,從後座跳下,一陣風跑過來,緊緊抓住玉寶的手。騎自行車的兩個男人右腳撐地,笑眯眯望過來。

韓紅霞說,玉寶,玉寶,我們終於又見麵了。我昨天接到電話,興奮的一夜未困覺。玉寶啥辰光回來的,玉寶還是老樣子,我卻胖了。

玉寶說,剛回來沒多久,紅霞這幾年樣樣全好吧。韓紅霞說,我好的很。拉著玉寶,走到男人麵前說,我來介紹,這位是,我的小姊妹玉寶,老早一道在新疆毛紡廠,做擋車工。我們關係最最要好。

男人說,經常聽紅霞提起,今朝終於見著麵了。另個年輕男人笑而不語。韓紅霞說,玉寶漂亮吧,從前是毛紡廠的一枝花,追求的男人不計其數。男人說,是不錯。玉寶擺手說,太誇張了,不要信,這位先生是。韓紅霞說,這位是我老公呂強。還有這位,以在紡織廠裏的同事和鄰居。年輕男人把手在衣上擦擦,伸過來說,我叫劉文鵬,做機器維修。玉寶輕輕握了握,再鬆開。

韓紅霞跳上呂強的自行車,坐穩後,探出頭說,玉寶,到我家裏白相去。呂強騎在前頭,玉寶坐在劉文鵬自行車後座,搖搖晃晃下橋,沿著河浜不曉騎行多久,終於在一片棚戶區麵前停穩。

玉寶跳下車,心底吃驚不小,看看路牌,寫著潭子彎。呂強說,我們先回去燒飯,那慢慢較來。摁響車鈴鐺,和劉文鵬一前一後,騎進了昏暗過道。

韓紅霞說,我們牽手走,過道裏燈光太暗,亂搭亂建嚴重,到處是雜物堆和電線,稍不留意要摜跤。玉寶說,嗯。瞧見不遠處有幾處草棚建築,疑惑說,那也是人住的地方麽。

韓紅霞說,玉寶沒見過吧,那叫滾地龍,用竹子木頭混草泥搭的,政府的人來過幾趟了,講是舊社會的產物,要拆掉,蓋磚瓦房。

倆人說著,往過道裏走,過道兩邊,黑黢黢的陰水溝,散發著惡臭,入目皆是房間的門,一扇扇,有的有紗門,有的有腰門,門前擺放煤爐、水槽、案板、五鬥櫥、煤球、凳子、麵盆、鞋子、熱水瓶,馬桶,盆栽,書籍,還有自行車、平板車。有人邊咳嗽,邊生煤爐,到處是嗆煙,明明太陽還在天上,這裏已天黑,牆壁上一方方小玻璃,透出昏黃的光來,玉寶不曉被啥戳了一記額骨頭,低叫一聲,仔細看,還當是啥,原來是一柄黑洋傘,韓紅霞拿過洋傘撐開,八根傘骨斷了四根,想想還是擺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