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寶推開灶披間的門,姆媽坐在煤球爐子前,專心攪拌一碗麵糊,雖然有些年數,未曾見麵,但還是一眼認出來。

玉寶娘名叫薛金花,年輕時,在堂子裏討生活,媽媽幫起的藝名,因為長得和賽金花有七分神似,做為花哨的賣點。玉寶爸爸比較開明,覺得這名字沒啥,一直沿用下來。

薛金花也看到了林玉寶,竟是無悲無喜,攪拌麵糊的動作,甚至未停下,隨口問,姑爺開車可穩當?玉寶悶聲說,我自己乘公交車回來。

信裏講,大姐夫會到火車站來接,結果等了兩個鍾頭,鬼影子也未見。早曉得這樣結果,就不帶許多行李回來,擠公交,太作孽。

薛金花說,一定是忙忘記,姑爺肯定也不想,男人掙錢辛苦,勿要同大阿姐講。

玉寶不語,開始一趟趟往樓上搬行李,第一趟上去下來,薛金花將麵糊搓成粒,用筷子撥進鋼鍾鍋內,再攪散,第二趟上去下來,薛金花將紅番茄,切成小塊擺進去、拿鐵勺滑動滾湯。第三趟上去下來,薛金花灑一撮鹽、打散蛋花,滴幾滴小磨香油,紅紅黃黃白白一小鍋,香味散開,蒸汽爬滿油煙窗。第四趟上去下來,玉寶前脖後頸皆是黏汗,薛金花在和鄰居搬弄事非,習慣性壓低聲音,嘀嘀咕咕,糊滿油煙的電燈泡,令麵孔蠟蠟黃,媚眼眯細,忽然攢眉輕笑說,這老棺材!

玉寶拎起一麻袋往樓上走,鄰居驚聲說,噯,這不是玉寶嘛?啥辰光回來的?玉寶說,哦,趙阿姨,剛剛回來。再多看一眼,心底吃驚,咋老態成這副樣子。

趙阿姨說,蠻好,回來就好,去新疆時還是小姑娘。抬手虛虛比個高度,這樣高,紮兩隻小辮子,如今回來成大姑娘了,結婚了麽?沒呀!男朋友總有!

玉寶笑笑,攥緊麻袋兩隻角,往樓梯上拖,薛金花說,不講了,麵疙瘩要泡發了。趙阿姨意猶未盡說,急啥,再講一歇。玉寶的麻袋裏皆是洋山芋,一顆顆和木樓板層層碰撞,彼此較勁,咕咚咕咚震天介響。有鄰居隔著門,大聲說,打雷啦,不曉輕點!玉寶不語,繼續拖麻袋到四樓,拖進房內,拖到陽台。這才長舒口氣,抬眼平望,密麻竹竿子,搭滿“萬國旗”,到處是聲音,吵相罵聲、刷馬桶聲、自來水聲、嬰孩哭啼聲、無線電唱戲聲,自行車打鈴聲,有男人揚著花腔叫賣,還有壞的棕棚.....修哇!藤棚.....修哇!從弄堂頭一直到弄堂尾。

她想起在新疆的時候,關起門來,靜的掉隻針在地上能聽到響聲。

空氣潮悶的很,梅雨天要來臨。

玉寶站了會兒,回到屋裏,薛金花坐在桌前,翹隻腳吃麵疙瘩,抬眼說,要吃哇?還有的多。玉寶說,不餓,出火車站買了兩塊條頭糕、一塊雙釀團吃,堵在腸胃裏,感覺泥心。薛金花說,吃杯茶壓一壓。玉寶從包裏翻出茶杯,尋到熱水瓶倒了半杯,太燙,擱邊上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