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天,晨時陰,午後微雨,偶有雷聲,文匯報刊登,立於豫園九曲橋上,觀新荷初綻一朵。

玉寶冒雨走進醬油店,一眼看到兩口醬油陶缸,土黃缸麵,一條描金龍。缸口罩著竹鬥笠,尖尖聳起。大大小小的陶罐,整齊擺成幾排,裝豆油、菜油、麻油、米醋、花生醬、甜麵醬、豆瓣醬、辣火醬,老酒,土燒,五加皮,啤酒專門有帶龍頭的鋼鍾桶,還有散裝的糖和鹽。

沒有顧客光臨,趙曉蘋坐在櫃台後麵,打瞌蟲,聽到門開關聲響,抬起頭來,指指櫃台進口,玉寶會意,掀起木板,走進去,再放下。

趙曉蘋抓一把香瓜子,攤在新民晚報上,倆人嗑瓜子聊天。

趙曉蘋說,有啥好事體,嘴合不攏了。玉寶笑說,我從居委會過來,馬主任通知我,幫我尋到一份工作。

趙曉蘋說,唉喲,太陽打西邊出來,馬主任難得動作麻利,是啥工作,講來聽聽。玉寶說,去巨鹿路菜場做專管員。趙曉蘋說,我聽過三角地菜場、八仙橋菜場、西摩路菜場、還有寧海東路菜場,就沒聽過巨鹿路菜場。玉寶說,曉蘋講的是有名氣的菜場,其實東西南北中,每個區還有小菜場。趙曉蘋說,啥叫專管員,聽起來蠻登樣。玉寶說,聽講,小菜場早上五點半鍾開稱,我要搖鈴鐺,開門市,宣講紀律,維持排隊秩序,管理顧客投訴意見,調解糾紛,有時賣菜員忙不過來,幫忙打打下手,另外還要記記帳。

趙曉蘋說,這是啥專管員,明明是勤雜工。馬主任不安好心,故意弄慫玉寶。玉寶說,無所謂,總比蹲在家裏無所事事強。趙曉蘋說,工資多少。玉寶說,每月廿五塊。趙曉蘋說,比我多五塊,比我多受五倍的罪。玉寶笑說,我不怕吃苦,就怕沒事體做。趙曉蘋說,玉寶心態倒平。

有人開門進來,趙曉蘋站起身,用毛巾揩手,見是老街坊、八十歲的杜阿婆,主動招呼說,阿婆要買點啥。杜阿婆說,拷醬油。趙曉蘋說,紅醬油,還是白醬油。杜阿婆說,拷半斤紅醬油。買回去往飯裏搗搗,再加點豬油,和紅燒肉湯拌飯,味道一式一樣。

趙曉蘋說,阿婆老會得做人家,這種辦法也想得出來。接過阿婆手中瓶子,瓶口插上漏鬥,挪開缸口竹鬥笠,杜阿婆說,哦喲,白乎乎生花哩。趙曉蘋說,莫關係。用勺撇開表麵一層,量筒伸進去,裝滿,潑潑灑灑提上來,杜阿婆說,哦喲,有隻蛆。趙曉蘋用筷子頭挑出來,再翻倒進漏鬥,灌入瓶裏,差不多半瓶,擰上蓋子,再遞給杜阿婆說,一角三分。杜阿婆說,啥,我耳朵不好。趙曉蘋大聲說,紅醬油半斤,一角三分。

杜阿婆說,哦哦,白醬油要幾鈿。趙曉蘋說,白醬油一斤,兩角兩分。杜阿婆說,要死快,為啥不早講,早知拷白醬油了,好省兩分銅鈿。趙曉蘋不語。杜阿婆嘴巴嘮叨,顫微微尋出一角三分,擺在櫃麵上,拎起醬酒瓶,轉身就走,趙曉蘋說,阿婆,少張油票。杜阿婆說,啥叫油票。趙曉蘋說,買米麵要糧票、買肉買糖買雞蛋要副食票,買棉布要布票,買香煙要煙票,買豆質品要豆製品卡,阿婆拷醬油要油票。人人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