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下班回家,秋生娘已燒好夜飯,滿頭大汗,跑進跑出,端菜碗上桌,秋生爸爸坐在桌前,戴一副老花鏡,翻翻新民晚報。秋生娘說,秋生幫幫忙,端飯鍋上來。有些人呀,當老太爺,一輩子裝聾作啞,醬油瓶倒在麵前,也不會得去扶。秋生爸爸不搭腔,該做啥做啥。

秋生下樓,在灶披間,揭開稻草捂庫,拎出鋼鍾鍋,再上樓,掀掉鍋蓋,米飯表麵鋪一層南瓜塊,金燦燦,還滾燙,香甜亂竄。秋生拿過空碗,秋生爸爸說,我要吃南瓜,飯少一點。秋生娘說,三年自然災害,南瓜還沒吃夠。秋生爸爸筷子一摔,瞪眼說,老比樣子,廢話多的臭要死,我忍到現在。秋生娘消停了,秋生沒響,自顧打飯。

三人無話,吃到中途,秋生娘說,我最近在巨鹿路小菜場,經常遇到潘大嫂。秋生說,哪位潘大嫂。秋生娘說,老早底,我在街道加工廠,一個生產組的工友,一起加工開關。也是個英雄人物。秋生說,哪能講。秋生娘說,部隊的人,一家門根正苗紅,應該講生活不差的,可惜老頭死的早,為給小兒子看眼睛,欠了一屁股債。好在大兒子爭氣,跑去香港掙美格裏。現在全部還清,就住在複興坊。秋生說,複興坊,離此地不遠。

秋生爸爸說,管人家閑事做啥。秋生娘說,我看到潘大嫂和林玉寶,樣子蠻熟絡的。秋生爸爸說,林玉寶啥人。秋生說,啥意思。秋生娘說,啥意思,要好的意思。秋生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兩個人,哪能要好。秋生娘說,是呀,多數是,買小菜時認得了,也可能是我多想。秋生爸爸說,講半天,林玉寶是啥人。秋生娘說,得失憶症了,懶得多廢話。秋生爸爸說,這老比。秋生娘不睬。

秋生莫名心煩,挾塊糖醋小排骨,皺眉說,我每月鈔票上交,足夠一家門生活了,為啥還是燒四塊小排骨。秋生娘說,我吃一塊,那爸爸吃一塊,秋生吃兩塊,夠哩,再多吃膩味。秋生冷笑說,吃兩塊,又不是廿塊。阿爸把骨頭咂吧成渣了,多燒兩塊哪能,又不是買不起。秋生娘說,秋生結婚要用鈔票。秋生說,結婚全部由泉英家包圓,還用啥銅鈿鈔票。秋生娘說,總歸煙酒糖要準備起來。秋生說,哼。煙酒糖也是最便宜的。

秋生娘怔了怔,惱怒說,啥意思,和我算明細帳是吧。我勤儉節約有啥錯,省下來的鈔票,我又不能帶進棺材裏,日後還不是留給秋生。我錯了,這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秋生爸爸說,一講起來,眼淚像自來水,不值銅鈿。秋生瞬間撒了氣,沉默半晌說,我隻是覺得沒必要,老早生活苦,沒辦法,現在日節好過了,多燒幾塊排骨又哪能呢。秋生娘說,上海人燒小排骨,一向如此,精而少,咂咂味道足矣,一燒一大盤,是鄉下頭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