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逸年在工地,和張維民等看著施工圖紙,地基回填已做好,給工人講解,接下來的圈梁、綁筋、支模、澆築注意事項。一晃至中午,待看到呼機信息,已過了一個鍾頭。

潘逸年解下頭盔,打電話過去,是美琪。美琪說,我在十六鋪碼頭,逸年現在過來一趟吧。潘逸年說,我在工地,正忙。美琪說,我聽講了。潘逸年說,嗯。美琪說,要結婚了。潘逸年不語。

美琪說,電話裏講不清爽,來吧,我們當麵講。潘逸年說,講啥呢。美琪說,就算給我個交待。潘逸年說,沒有必要。美琪哽咽說,權當和我告別,最後一趟。從此,我不再打電話了。潘逸年不語。美琪說,剛剛有人跳黃浦江了。未等潘逸年開口,掛斷了電話。

潘逸年變色,朝張維民說,車子借我用用。張維民拋來鑰匙。潘逸年到停車場,開車拐上大渡河路,等紅燈時,一爿店門前,在放鞭炮,劈劈啪啪,像此刻的心情。途經金沙江路,看到華師大校門口,儕是年青人,前麵交通擁堵,果斷棄走曹楊路,改道往武寧路,所幸決定正確,暢通無阻,靜安寺在做法事,香火迷蒙,和尚念經,梵音幽長,引的香客虔誠跪拜。

潘逸年心定了定,順著延安中路,一徑抵達外灘。尋位置停好車子,才發現,還穿著建築服,勞動布做的衣褲,沾滿泥土和石灰,用手拍拍,塵煙四散,還是汙濁。想尋家服裝店,換一套像樣的衣裳,一掏口袋,僅有幾隻角子,忘記帶皮夾子。想想已經這樣,無所謂了。

往十六鋪碼頭路上,一家賣糯米油墩子攤頭,數年不倒,潘逸年湊前,要買兩隻鮮肉餡,一隻豆沙餡,等待的辰光,一輛巨龍公交車駛過,靠車窗坐著林玉寶,麵孔驚惶失措。潘逸年則盯著油鍋,五味雜陳。

遠遠看到美琪,坐在長椅發呆,穿一件白綢連衣裙,胸前兩條飄帶,係成蝴蝶結,如一尊長頸白瓷瓶,纖薄易碎。美琪突然偏過頭來,望定潘逸年,潘逸年走過去,站著。美琪輕輕說,我每趟來到此地,就想起我們曾經,有過的幸福時光。就感覺,逸年還在身邊,人也不傷心了。潘逸年沉默。

美琪說,來坐吧。潘逸年說,不坐了。美琪說,就坐一歇辰光,兩三句話的事體。潘逸年說,不坐了,坐下,就不是兩三句話了。美琪站起來,走近兩步,潘逸年後退兩步,美琪再走近,潘逸年再退。美琪流淚說,我何時成洪水猛獸了。潘逸年說,我從工地來,一身汙濁,霞氣難聞。美琪說,沒關係,我不嫌。走近到潘逸年胸前,仰臉說,逸年。

潘逸年沒再後退,歎息一聲。美琪說,為何歎氣呢,要結婚了,該高興呀。潘逸年不語。美琪說,要歎氣,也是我歎氣,我不高興。潘逸年不語。美琪說,娶的是林小姐吧。潘逸年說,是的。美琪說,我們談戀愛三年,慘淡分手;和林小姐呢,認得三個月,就要結婚了。這感情事體,要到哪裏說理去,太不公平了。潘逸年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