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我們且看看人類的情感與想像力上的要求。
文藝,美術,我們可以不談,因為東方的人,凡是能睜開眼睛看世界的,至少還都能承認西洋人並不曾輕蔑了這兩個重要的方麵。
我們來談談道德與宗教罷。
近世文明在表麵上還不曾和舊宗教脫離關係,所以近世文化還不曾明白建立他的新宗教新道德。但我們研究曆史的人不能不指出近世文明自有他的新宗教與新道德。科學的發達提高了人類的知識,使人們求知的方法更精密了,評判的能力也更進步了,所以舊宗教的迷信部分漸漸被淘汰到最低限度,漸漸地連那最低限度的信仰——上帝的存在與靈魂的不滅——也發生疑問了。所以這個新宗教的第一特色是他的理智化。近世文明仗著科學的武器,開辟了許多新世界,發現了無數新真理,征服了自然界的無數勢力,叫電氣趕車,叫“以太”送信,真個作出種種動地掀天的大事業來。人類的能力的發展使他漸漸增加對於自己的信仰心,漸漸把向來信天安命的心理變成信任人類自己的心理。所以這個新宗教的第二特色是他的人化。智識的發達不但抬高了人的能力,並且擴大了他的眼界,使他胸襟闊大,想像力高遠,同情心濃摯。同時,物質享受的增加使人有餘力可以顧到別人的需要與痛苦。擴大了的同情心加上擴大了的能力,遂產生了一個空前的社會化的新道德,所以這個新宗教的第三特色就是他的社會化的道德。
古代的人因為想求得感情上的安慰,不惜犧牲理智上的要求,專靠信心(Faith),不問證據,於是信鬼,信神,信上帝,信天堂,信淨土,信地獄。近世科學便不能這樣專靠信心了。科學並不菲薄感情上的安慰;科學隻要求一切信仰須要禁得起理智的評判,須要有充分的證據。凡沒有充分證據的,隻可存疑,不足信仰。赫胥黎(Huxley)說的最好:
如果我對於解剖學上或生理學上的一個小小困難,必須要嚴格的不信任一切沒有充分證據的東西,方才可望有成績,那麽,我對於人生的奇秘的解決,難道就可以不用這樣嚴格的條件嗎?
這正是十分尊重我們的精神上的要求。我們買一畝田,賣三間屋,尚且要一張契據;關於人生的最高希望的根據,豈可沒有證據就胡亂信仰嗎?
這種“拿證據來”的態度,可以稱為近世宗教的“理智化”。
(《我們對於西洋近代文明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