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信義仁愛和平,都是有文化的民族共有的理想;在文字理論上,猶太人,印度人,阿拉伯人,希臘人,以至近世各文明民族,都講的頭頭是道。所不同者,全在吳先生(吳稚暉)說的“有作法,有熱心”兩點。若沒有切實的辦法,沒有真摯的熱心,雖然有整千萬冊的理學書,終無救於道德的低淺。宋明的理學聖賢,談性談心,談居敬,談致良知,終因為沒有作法,隻能走上“終日端坐,如泥塑人”的死路上去。
忠孝仁愛信義和平是永遠存在書本子裏的;但是因為我們的祖宗隻會把這些好聽的名詞都寫作八股文章,畫作太極圖,編作理學語錄,所以那些好聽的名詞都不能變成有作法有熱心的事實。西洋人跳出了經院時代之後,努力做征服自然的事業,征服了海洋,征服了大地,征服了空氣電氣,征服了不少的原質,征服了不少的微生物,——這都不是什麽“保存國粹”、“發揚固有文化”的口號所能包括的工作,然而科學與工業發達的自然結果是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提高了人類的幸福,提高了各個參加國家的文化。結果就是吳稚暉先生說的“總和道德叫做高明”。
世間講“仁愛”的書,莫過於《華嚴經》的“淨行品”,那一篇妙文教人時時刻刻不可忘了人類的痛苦與缺陷,甚至於大便小便時都要發願不忘眾生:“左右便利,當願眾生,蠲除汙穢,無**怒癡。已而就水,當願眾生,向無上道,得出世法。以水滌穢,當願眾生,具足淨忍,畢竟無垢。以水盥掌,當願眾生,得上妙手,受特佛法。……”但是一個和尚的弘願,究竟能做到多少實際的“仁愛”?回頭看看那一心想征服自然的科學救世者,他們發現了一種病菌,製成了一種血清,可以救活無量數的人類,其為“仁愛”,豈不是千萬倍的偉大?
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等等並不是“維係並且引導我們民族向上的固有文化”,他們不過是人類共有的幾個理想,如果沒有作法,沒有熱力,隻是一些空名詞而已。這些好名詞的存在並不曾挽救或阻止“八股,小腳,太監,姨太太,貞節牌坊,地獄的監牢,夾棍板子的法庭”的存在。這些八股,小腳,……等等“固有文化”的崩潰,也全不是程顥、朱熹、顧亭林、戴東原……等等聖賢的功績,乃是“與歐美文化接觸”之後,那科學工業造成的新文化叫我們相形之下太難堪了,這些東方文明的罪孽方才逐漸崩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