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遲鈍如木雞, 對凝滯的氛圍一無所覺,還在繼續說:“二哥說先觀望一陣子, 但我覺得咱們青丘雖說與世無爭, 但也不能事事落於人後——”

他把杯子擱桌上,宣布:“我決定去闖一闖。”

封玉下意識阻止:“別去,會死。”

胡九清心頭一跳, 連忙給他打補丁:“他的意思是連天族都沒讓倉祁去, 而是派小隊去探險,你身份非同尋常, 也不適合在情況未知的時候以身犯險。”

倉祁是天界太子。

胡八摸摸下巴,沉思道:“你們說的也有道理。”

他一邊沉思, 一邊繼續說自己知道的情報:“聽說這兩個秘境還是嵌套式, 一個秘境裏套著另一個, 隻有先過了青龍前輩的秘境, 才能進入燭龍前輩的秘境。”

封玉眼睫低垂, 沒有說話。

胡九清一邊注意他的反應, 一邊心不在焉地應和胡八:“畢竟這兩位前輩伉儷情深,會出現這種異象實屬正常。”

封玉心亂如麻,當下隻想自己靜一靜, 沒了再待下去的想法,邊起身邊低聲道:“抱歉,我有點頭暈, 先走了。”

胡八撓了撓後腦勺, 道:“阿玉的酒量已經這麽差了麽, 這才喝三杯就倒下了。”

他搖了搖頭, 道:“沒意思, 小九, 來,我倆繼續。”

說完沒得到應聲,抬頭一看,發現胡九清已經跟著封玉一起離開了。

胡八:“……”

胡八氣憤地一飲而盡杯中酒,哼哼唧唧:“哼,一個兩個都不想陪八哥喝酒,真是太傷八哥的心了。”

……

封玉走的很快,步履匆匆,但胡九清還是跟上了他。

“阿玉,你還好麽?”胡九清猶豫了會兒,還是問了出來。

兩人正好走到一片半廢墟地,這裏曾經是狐狸幼崽們很愛來玩的一處地方,有幾架纏滿了花藤的秋千,還有彎彎曲曲的滑梯和蹺蹺板等幼崽們愛玩的玩意兒,隻不過後來一場史無前例的暴風雨摧毀了絕大部分設施,成年狐狸覺得這裏不再安全,就禁止幼崽再來這裏玩耍。

沒了人光顧,自然也就沒人再來修繕這些設施,這裏慢慢就荒廢了。

封玉試了下,秋千勉強還能用,他把灰塵擦盡,坐了下來。

“坐下來聊聊吧。”他低聲說。

胡九清在他擦幹淨的另一架並排秋千上坐下,睜著眼睛望他。

封玉盯著地麵,良久,才慢慢說:“不要去秘境,會死。”

這是他第二次這麽說。

胡九清輕聲問:“你預見了什麽麽?”

身為燭龍之子,他也是有一些掌管時間和空間的能力的,能預知未來片段並不奇怪。

封玉沉默了一會兒,說:“有一點。”

他聲音很低:“八哥說得對,如果那個秘境真的是爹娘留下的,那外麵的一定是我爹的。但我爹的秘境是最危險的,因為他不會允許任何人通過。”

“因為裏麵的是我娘的秘境,他不會再允許任何人接近她了。”

封玉看向胡九清,鄭重道:“所以一定不要去,這是十死無生的探險。”

胡九清也鄭重點頭:“嗯,我會轉告大哥和二哥的。”

封玉蹙眉想了會兒,又說:“唔,清清,你想去麽?”

胡九清話題會轉到自己身上,一怔:“我?”

封玉點頭:“嗯,如果你想去的話,我有辦法帶你進去,可以毫發無損地進,也可以毫發無損地出。”

他補充:“但隻能帶你一個。”

胡九清好奇道:“為什麽?”

“因為我爹再怎麽樣都不會傷害我,所以我可以自由進出,而你穿上那件……那件護心甲後,”封玉解釋到這的時候,耳垂忽然紅了,“護心甲上有我的氣息,秘境會默認你是‘我’,所以也不會傷害你。”

光是鱗片還不足以誤導秘境,但再加個龍髓,就夠了。

胡九清頓了幾秒,就在封玉以為她會問什麽時候出發的時候,她卻笑了:“還是不了,以我現在的實力,就算進去,也難以窺到秘境全貌。”

她笑著說:“而且,我更想以後憑借我自己的實力進去,去看看伯父伯母留下了什麽。”

說完這句話,她微妙地停頓了下。

應該是喊“伯父伯母”吧?畢竟是好朋友的爹娘,但這兩位神君神女好像和狐祖是同輩……輩分比她祖父還大……那這樣算的話,阿玉的輩分得多高啊……

胡小九自個兒在心裏糾結了一會兒,決定不管了。

她就當自己和封玉是同輩,按同輩的禮節喊了。

跳過這件讓她糾結的事後,胡九清的注意力重回秘境上,又想到:而且,現在秘境那兒肯定聚了很多天界的人,封玉就這樣去實在太危險了。

還是再等等吧。

封玉不知道她想了這麽多,隻彎起唇角應道:“嗯,到時我和你一起。”

--

胡九清回去後隻把封玉說的話轉告給了胡一騫——她想讓胡一騫轉告胡二,這樣就不會暴露封玉了。

畢竟現在放眼整個青丘,知道封玉真實身份的,除了她就隻有胡一騫。

封玉身份特殊,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小九,你和大哥說實話,你是怎麽想的?”秘境問題聊完後,胡一騫把話題轉到了胡九清身上。

胡九清沉默了會兒,悶悶地道:“大哥,我想保他。”

胡一騫皺起眉:“可以是可以,但這件事,我需要同祖父祖母商量。小九,這不是一件小事,畢竟天界直到現在還在找人。”

胡九清也蹙起眉:“天界到底和他們有什麽齷齪?人都沒了,竟還……”

胡一騫無奈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你若真想知道,可以去問祖父祖母。”

胡九清:“好吧。”

……

封玉遠遠地趴在別的山頭往雲山看,隻能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和墨藍色的旋渦。

那是秘境入口。

他估算了下,遺憾地發現自己根本打不過,隻好回去了。

回去後,封玉在自己院子門口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

聽見聲音,男人回頭,露出一張俊秀溫潤的臉龐。

封玉認識,他是大雨那天跟在胡九清後麵的男人,青丘的海澤主君,胡一騫。

封玉和胡一騫不熟,有些拘謹,客客氣氣和他打招呼。

胡一騫端詳著他,溫和地說:“封小公子不用拘謹,我此番拜訪,隻是想和你聊一聊。”

這一聊就聊到了天色昏黑,夜幕低垂。

送走胡一騫時,封玉身心俱疲。

明明對方沒怎麽說,也沒怎麽問,但他的家底都差點被問出來,差點連第二人格的事都交代了。

不愧是青丘知名笑麵狐狸,封玉歎息。

不過看胡一騫臨走時的模樣,想來他的回答是合格了的。封玉放下心。

青丘這位海澤主君的手段,封玉是聽說過的,既然他肯親自來考察,還得到一份滿意結果,那他就不必再擔心在青丘的居住問題了。

胡一騫會善後的,而且他很擅長善後。

解除後顧之憂的封玉快快樂樂去找胡九清了。

他去的時候,胡九清正因為生辰宴中途離席而被胡父不痛不癢地講了幾句。

是因為自己,她才出去的。

封玉心裏愧疚,不言不語地跟在胡九清後麵走了一截,在腦子裏過了遍自己會的手藝,選了一個喜慶的、適合在生辰宴做的,小聲問:“清清,你想不想看戲?”

胡九清一愣:“你要帶我去人間看戲麽?”

封玉撓了撓後腦勺,道:“不是……我,我——”

少年的臉頰紅撲撲的,看起來害羞極了,但還是鼓起勇氣道:“我演給你看。”

胡九清驚訝道:“你還會這個啊?”

封玉有些不好意思:“昂。”

當時年紀太小,不懂事,聽老人說,多一門手藝多一條活路,他就想著多學一些手藝,說不定將來哪天能用到,也能逗娘開心。

他學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其中就包括舞戲,不過屬實沒想到第一次用是用來哄清清開心的。

但……

封玉心想:學的值了。

胡九清來了興趣,煩悶一掃而光,催促他:“要看要看!”

封玉說:“你等我一下,我換身衣服。”

胡九清興致勃勃地點頭,指了指前麵被石堆擋住的空地,道:“我去那裏麵等你。”

封玉:“好。”

胡九清從廢石堆上搬了幾塊石頭壘在一起當板凳,乖乖地坐等。

一會兒後,她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有些沉悶,和封玉以往的腳步聲不一樣,還有些類似布料拖在地上的沙沙聲。

胡九清的好奇心到達了頂峰。

在她的期待目光中,石堆邊上出現一隻……草紮的腳?

胡九清有些傻眼。

一個稻草人從石堆旁出來,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封玉不太熟練的報幕:“下麵請欣賞——《狐龍舞戲》!”

胡九清這才注意到稻草人手裏舉著的東西。

這個稻草人紮的很粗糙,一看就是臨時紮的,臉上草率地掛了一塊布,布上畫了一個簡單的笑臉。它身上裹了幾塊布當衣服,仔細看能看出是裙子模樣。它身後,支棱著九條毛毛須須的蘆葦棒。

胡九清打量著那九條突兀的蘆葦棒,不確定地想:這玩意兒……該不會是尾巴吧???

這樣一看……胡九清往稻草人臉上看去,然後苦大仇深地拒絕承認這麽草率的臉是仿著自己畫的。

但是細看的話,五官確實是有點像的。

胡九清下唇包住上唇,繃著唇角繼續看。

小裙子稻草人出來後,後麵竟然還跟著一個裹著黑布條的稻草人,這個稻草人就樸素很多,後麵沒有支棱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很正常。

隻是額頭上畫了兩根枝杈。

胡九清再次懷疑地想:這兩根枝杈……該不會是龍角吧???

兩個稻草人僵硬地對著她鞠了一躬,胡九清不自在地往後挪了挪。

接下來,兩個稻草人緩慢轉身,一個往上舉起自己手裏的東西,一個往下舉起自己手裏的東西。

胡九清這才注意到它們手裏也拿著東西。

竟然舉著一條龍,龍.頭看起來還是獅子頭改裝的,有種莫名的喜感。

這是把舞獅戲改成舞龍戲了?

胡九清來了興趣。

兩個稻草人一開始的動作還有些生疏,一舉一動都充滿著人為操控的僵硬感,但龍身的靈活彌補了這個小小的不足。

胡九清合理懷疑,就算稻草人不動,這條龍也能舞出風采,舞出姿態。

龍的殼子似乎也有些大,在偶然的一些時刻,它會塌癟下去,隱約透出裏麵小蛇的身形輪廓。

胡九清一眼就認出來,裏麵的是封玉。

他化作原型,裝在龍殼子裏,努力地翻轉、騰身,想要逗她笑。

胡九清托著腮,露出一個開懷的笑。

裏麵的小蛇還在努力舞動,一會兒頂/起,一會兒塌下,一會兒轉圈,一會兒盤桓直上。

稻草人周圍不知何時出現絲絲縷縷的白霧,籠罩著金龍,單看上方,金龍就像在高空的雲霧裏翻騰一般。

兩個稻草人的動作也越來越流暢,遠遠看起來,像是真的在舞龍一樣。

終於,稻草人停止動作,保持著高舉雙手的姿勢,對著胡九清做了一個謝幕的鞠躬姿態。

龍.頭被內.力頂.開,滾落到地上,龍身與龍頭的連接處露出缺口,下一刻,缺口處露出一顆眼眸亮晶晶的蛇頭。

小黑蛇期待地看著胡九清。

唯一觀眾胡小九非常捧場,大力鼓掌,邊鼓邊誇:“非常精彩!!!”

得到肯定的小黑蛇十分開心,順著缺了口的龍套裏麵滑出來,落在地上化作人形。

封玉額上有些微的汗,臉頰紅紅的,不知是熱的還是怎麽。

他和稻草人一般,也做了一個謝幕的鞠躬姿勢,然後直起身,笑著說——

“感謝捧場,歡迎下次觀看。”

胡九清在他彎腰的瞬間就從座位上起身,高高興興地跑到他麵前,在他直起身瞬間朝他伸出手。

封玉的本能比腦子快,腦子還沒轉過來,手已經伸出去了,下一秒,他收到了來自胡小九的擊掌。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封玉表情還是懵的,但胡九清卻已經笑開了。

“感謝封大師的精彩演出,這是給封大師的報酬!”

胡九清變戲法般從背後拿出五朵銀光閃爍的靈力花遞給他,眨了眨眼睛,笑著說:“作為好朋友,我相信封大師肯定也會給我友情價的,對吧?”

封玉也笑了,顯然是想起了當初五朵花摸一次尾巴的“友情價”。

他笑著接過靈力花,點頭道:“嗯,是友情價。”

作者有話說:

玉:心分三用(霧不算),我舞我自己\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