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玉看過去, 目光卻不是在看公主和將軍,而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另一個高大男人, 雖然他是側著身, 看不全正臉,但身形與前會兒從封玉麵前掠過的男人一模一樣。

封玉頓了一下,才移開目光, “嗯”了聲:“是他們。”

胡九清“啊”了聲, 道:“阿玉你幫我打個掩護,我用人形見他們。”

封玉:“好。”

他掐了個障眼訣, 遮蓋了己方的小木船。

微弱銀光閃過,少女憑空出現。

她出現後, 封玉才撤掉障眼訣, 撐起船篙繼續劃槳, 並默默加快了速度。

不多時, 小船就靠岸了。

胡九清讓封玉停在一個有著茂密林木遮擋的地方, 然後借著樹身的遮擋, 悄悄上岸,站在不遠處看著那些少年少女交流。

封玉在上岸的那一刻,和那個身上有熟悉的桂花香的男人對視了。

他麵無表情地和那個男人對視, 身體繃緊,做好了戰鬥準備。

那個男人身上有股刀山血海裏殺出來的血氣,但眼神卻有一種曆經世事的滄桑, 這讓他看起來更不好對付。

胡九清拍了拍他繃緊肌肉的手臂, 寬慰道:“阿玉, 放鬆點, 這裏畢竟是人家的地盤, 警惕外來客是正常的。”

她也注意到那個男人了, 不過她覺得那人隻是在履行自己在職責而已,看他身上的官服,也是一個品級不低的大員了。他應當是奉命來保護這些世家子弟的大將軍。

封玉低低“嗯”了聲,慢慢放鬆自己。

他覺得,那個男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複雜——反正他沒辨認出來。

“素聞段將軍武藝超群,近可立馬斬敵軍,退可百步穿楊中要害,今日不如露一手,給我們開開眼。”一名穿著藍衫的少年道。

胡九清拉著封玉翻身上樹,坐在樹枝上,邊晃腿邊點評:“這個穿藍衣服的好虛偽。”

封玉不知打哪兒又摸出一袋零嘴,拆開來給胡九清剝瓜子,手指一碾,空殼便化為齏粉,慢悠悠飄在空中,被風吹往遠處。

胡九清每說一句,都能吃到一把剝好的瓜子仁。

胡大師點評道:“紅衣服的姑娘——真好吃,唔。”

她咽下一把瓜子仁,滿足地嚼了嚼。

封玉笑了,道:“好吃就多吃點。”

胡九清咽下瓜子仁,繼續道:“紅衣服的姑娘口才可以啊,那個藍衣服的被堵了好幾句,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哈哈哈。”

封玉看了眼,道:“她和那位公主應當是閨中密友,每句話都在幫公主說話,將軍隻是順帶的。”

胡九清點點頭,繼續看戲。

下麵,以藍衣少年為首的人和以公主為首的人已經吵起來了,若再沒有個製止的人,怕是不久就要動起手來。

站著的武將終於動了,隻是不輕不重說了一句“諸位殿下和公子有事好好說,莫要傷了和氣”,兩撥人竟然就安靜下來了。

“他們好怕這個武將。”胡九清說,又吃了一些瓜子仁。

封玉垂著眼睫道:“武將身上的煞氣很重,就算是凡人也能看出來,不可能不怕的。”

有了武將做調和,藍衣少年不甘不願地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不能挑事兒的宴會,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公主笑吟吟道:“九皇兄慢走。”

胡九清詫異道:“這人竟然是個皇子啊。”

她差點把瓜子仁送錯地方,喂到下巴上,緩了緩神,繼續道:“他看上去可真不像皇子。”

那虛偽的語氣,那刻薄的神態,那狹窄的心胸,除了穿金佩玉,根本看不出是位尊貴的皇子。

封玉淡淡補充:“不是所有皇子都有涵養的,青丘和塗山是例外。”

青丘和塗山的九尾狐們都很友善,很熱心,很有禮貌,封玉對他們印象很好。

胡九清又看了會兒,覺得沒意思,便拉著封玉離開了。

在他們離開後,那名一直盯著周圍的武將抬頭看了眼,目光掃過他們剛剛棲身的樹枝上,眼中掠過若有所思的神色。

片刻後,他垂眸給副將發了一條密信。

--

第二天,胡九清接到了來自大哥的紙鶴,說魔族最近有異動,讓她在人間要注意保護自己,以自身安全為第一。

然後,在胡九清給胡一騫寫完回信的當天,江南就突兀出現了一大波魔族。

這些魔族正是曾經在西北城中出現的那批新魔,披著人.皮時,與人族無異,讓江南的郡守放鬆了警惕。

因此,當魔族大軍忽然來襲時,江南人心惶惶,士兵節節敗退。

郡守愁白頭發,立刻廣發招募令,一邊發急信尋求各大修仙門派的援助,一邊緊急招募郡中的散修,開價高昂。

畢竟皇帝皇後公主都在這裏,若真出了事,他一百個腦袋都不夠被砍。

胡九清站在高山上,隔著遠遠的距離看了眼壓境的魔族大軍,奇道:“阿玉,你說,怎麽就這麽巧?”

封玉手裏拎了個竹籃,籃子裏放了幾串葡萄,正在剝葡萄,聞言抬眼看了下,淡淡道:“興許是內外勾結吧。”

他剝好葡萄,遞到胡九清唇邊,哄道:“吃葡萄了,清清,這些都沒有籽,還很甜。”

胡九清“欸”了一聲,搓了搓自己臉,沒有急著接,而是湊過去問:“阿玉你看看,我是不是胖了?”

封玉麵不改色道:“哪有,還是和以前一樣。”

胡九清狐疑道:“真的?我怎麽覺得我臉上肉變多了。”

封玉語氣篤定:“沒有的事,除了長高,你一點變化都沒有。”

胡九清立刻眉開眼笑,用肩膀輕輕撞了下封玉,誇道:“還是你會說話,阿玉。”

她興致來了,墊著腳去夠自己和封玉的距離,用手比著自己和他頭頂的距離,邊比邊小聲嘀咕:“可是我怎麽覺得沒變化啊……”

封玉麵色不動,膝蓋卻微彎,借著寬鬆衣袍下擺的遮蓋,讓自己的動作無人注意。

他道:“你再比比,清清,離近些比。”

胡九清果真離近了些,用手比了比,在這樣的距離下,封玉甚至能看清她纖長的眼睫,如蝶翼般撲閃撲閃的,封玉心跳漏跳一拍。

他抿了抿唇,把視線移開。

胡九清比了比,又比了比,又雙比了比,終於確定了:“真的耶!我真的長高了!長高了一個指節的高度呢,這才多久啊,竟然就長高這麽多。照這個速度,等我回青丘的那天,說不定能長得和六哥一般高!”

封玉回憶了下胡六的個頭,沉默了,不太想應答,但胡九清還在期待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複。

封玉默了會兒,昧著良心應道:“……嗯。”

他咳了一聲,把手中葡萄再度遞出:“清清,吃顆葡萄吧。”

胡九清哼著小曲兒,就著他手指喂來的姿勢把葡萄吃了。

封玉收回手,喂葡萄的那根手指蜷了蜷,才繼續剝起來。

胡九清用手按在眉骨上,做了個搭涼棚的姿勢,戳了戳封玉,道:“阿玉,我們幫他們一把吧,不然等到援軍來,得死多少無辜的人啊,閻王殿怕是又要熬好幾個通宵。”

封玉剝葡萄的速度熟練且快,幾秒就剝完一個,一邊喂給胡九清,一邊道:“好。”

暗處的齊士哈咽了口口水,極小聲道:“我也好想吃葡萄……”

話音剛落,腦門就被彈了一記。

霜英瞪著他:“吃吃吃,就知道吃,我昨兒個換班後給你買了三顆大西瓜,還不夠你吃的?”

齊士哈俊朗的麵容上滿是無辜神色,小聲道:“夠了夠了。”

琅雪看都不看他們,也理都不理,目光不動,仍舊專注盯著胡九清。

那邊,胡九清已經拉著封玉下去了,既然決定了,就沒有再耽擱的道理,現在戰事膠著,多耽擱一秒,就多一個人死去。

他們徑直來到郡守府,讓門房通稟:“就說胡九來訪。”

不多時,敏安公主就親自來門口迎接他們了。

“二位恩人請進!”敏安熱情道。

她帶著二人來到客廳,隻見客廳的主位上端坐著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男人和一個雍容端莊的美婦人,旁邊還坐著一個豐神俊逸的俊美青年。

“父皇,母後,皇兄,這二位就是我和你們說過的恩人。”敏安道。

胡九清抱了抱拳,道:“在下胡九。”

封玉也抱了抱拳,淡淡道:“封十。”

“二位請坐。”皇帝說。

皇後看著他們,問:“冒昧詢問一句,二位可是修仙之人?”

胡九清和封玉對視一眼,點頭:“不錯。”

皇帝問:“二位可願助江南郡守城?結束後,朕將重賞!”

胡九清笑道:“我與小十此次登門拜訪,便是為了守城而來。”

皇帝撫掌笑道:“我大興有如此願意為國憂勞的子民,當真是一大幸事!”

坐於旁邊的青年這時開口,嗓音溫潤,麵上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溫聲道:“那我帶二位去吧。”

……

路上,胡九清了解到,青年是大興的五皇子李玨生,生母即為當今皇後,是敏安的親哥哥,這次南巡,皇帝隻帶了皇後和他們兄妹二人。

過多的李玨生沒有多說,但胡九清能猜出來。

大約是留在京城裏的人不安分了,開始作妖。

“到了,就是這兒。”李玨生道。

“段小將軍?”胡九清眼尖地看到前麵一個眼熟人影。

段麟胥和魔軍鏖戰了兩天三夜沒合眼,饒是少年人的精力再旺盛,也有些支撐不住了,暫且回來休息休息。

他此時剛剛睡了一天一夜,自覺恢複了差不多了,便從屋內出來,打算繼續戰鬥。

聽見有人喊他,他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眼下青黑,臉上還有未完全恢複的疲憊。

“原來是胡仙君。”段麟胥抱了抱拳,道。

“那子謙,胡仙君和封仙君就跟著你了。”李玨生道,“二位專程來幫江南郡守城,萬不可辜負了他們的好意。”

段麟胥點頭:“交給我。”

他對著前方伸出手臂,嗓音還有些啞:“二位隨我來。”

胡九清和封玉對著李玨生點點頭,跟著段麟胥去了。

封玉冷眼掃過周圍的建築景象,目光掠過來來往往的傷員和忙碌人群,心道魔軍這次確實來勢洶洶,隻是不知道為什麽。

江南雖富庶,卻也沒到能讓魔軍拚紅了眼都要過來搶掠的地步,畢竟這裏還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門派的。

那魔軍此次來犯,究竟為的是什麽?封玉陷入沉思。

胡九清數次看了看段麟胥難看的臉色,好幾次話到唇邊又都咽了回去。

她真想說其實小將軍你隻要開放識海,我就能在不損傷你的情況下讀取你的記憶,你就不用強撐累體來和我解說了,畢竟你還要留著體力去幹翻敵軍呢。

但這話她隻能在心裏想想。

在大部分的人族眼裏,讀取記憶是一種邪門歪道行為,堂堂正正磊磊落落的大門派是不屑於做這種事的,隻有不入流的散修或魔修會做這種事。

三人一起登上城牆,封玉又看到了熟悉的人,眼神一凝。

段麟胥咳了咳,指著正往他們方向走來的一名健碩將領道:“這位是鎮守江南郡的吳為將軍。”

他又指了指胡九清和封玉,對吳為道:“這二位是仙門來的胡仙君和封仙君。”

吳為的視線在封玉身上頓了頓,微微蹙眉,但不過是瞬息之間,便恢複正常,開口的聲音十分渾厚,一聽就是武將:“二位且隨我來,我來為二位安排。”

段麟胥對他們頷首,提著長.槍去自己的位置了。

吳為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把胡九清和封玉安排在了不同的地方。

封玉腳下生根般一動不動,盯著胡九清不願意走。

胡九清拍了拍他的肩,道:“沒關係,我能保護好自己,再說了,還有阿雪他們呢,阿玉,你就放心吧,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封玉想,早知就不該答應她來這裏。若他知道兩人來了這兒反而要被分開,是決計不會同意的。

戰場上沒有那麽多時間可耽擱,封玉最後還是悶著一口氣和胡九清短暫分開了。

他心中不爽利,下手比平時狠了許多,把一把普通長劍使出了神兵利器的氣勢,來一個魔剁一個魔,來兩個剁兩個,宛如殺神一般,沒多久就把以自己為中心的地方清成了空地。

那些低級的魔族雖然智力低下,但最基本的趨利避害,它們還是懂的,一個個都自覺避開了封玉所站的那塊地方。

封玉冷冷地看著那些魔族,調整了一下握劍的姿勢,正準備換個地方乘勝追擊時,忽然見到那些魔族像是被什麽刺激了似的,一個個發了狂,眼眸猩紅,什麽趨利避害的本能都被拋在腦後,一個個奮不顧身地往上攀爬,渾不怕死,對封玉的害怕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封玉趁著殺魔間隙,眺望了一下遠方,卻隻看到黑壓壓的低級魔族人頭。

得找個機會把主帥殺了,不然這些低級魔兵簡直就像殺不盡的小強,死了還能再生,麻煩無比。

魔族生活在魔域,而這些低級魔族,便是魔域的產物,數量極多,且是魔族唯一能繁殖的族類,生命力還旺盛,是用來做馬前卒的不二之選。

中等魔族和高等魔族都是由其他種族轉換而來,墮魔後,便失去了繁衍能力,就算有伴侶,也再也不可能有子嗣。且因為這種魔的戰鬥力比低級魔族強悍得多,因此這些魔族一般都是後麵才會出場。

封玉再次斬殺一大片低級魔兵,厭惡地用清潔術清潔了長劍上沾染的暗紅血跡,眼中多了些不耐,他往胡九清的方向看了一眼,卻隻能看到己方士兵和敵方魔兵廝殺在一起的身形。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決定速戰速決,先殺了這些低級魔兵,他不信這些魔兵是無窮無盡的,就算補充兵員很快,那也要時間。

等戰場大範圍清空了,中級魔族不得不頂上來,背後的高級魔族就沒辦法再一味指揮魔兵不要命地衝鋒了,人族這邊能得到緩口氣的機會。

低級魔兵還是比較好清理的。

封玉閉上雙眼,全副心神都沉浸下來,全靠嗅覺、聽覺等感官來殺敵,同時在心中默念法訣,靈力順著四肢百骸流淌匯聚,全部聚於手中那把寒光閃爍的長劍上。

這是他爹交給他的打鬥技巧。

封頌直說:“阿玉,現在的世道,魔族猖狂,墮魔者愈來愈多,你遲早有一天會和這些魔族對上,為父教你一些法訣,將來你若碰到低級魔兵和中級魔兵,可一用,清掃起來很快。學會後,這些中低級的魔兵不會再成為你的絆腳石。”

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封玉天生記憶力超群,這些話,他都還記得,甚至能清晰地回憶出封頌直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

封玉用力向前擲出長劍,長劍直直地落入魔兵中,劍身散發著灼烈到刺眼的白光,水波似的在空氣中**開一圈圈紋路,凡是被波紋碰到的魔兵,都像水似的融化了,連骨頭渣滓都沒能留下。

封玉雙臂伸展開來,掌心爆發出耀眼白光,將企圖靠近他和企圖登上城牆的魔兵化了個幹幹淨淨,一絲殘渣都不剩。

城牆下方的長劍還在持續散發光暈,白光擴散速度極快,沒多久就覆蓋了幾乎戰場的前方,把城牆以下和護城河外的一大片區域全部籠罩在內,所有的低級魔兵連一次呼吸時間都沒能抵過,便化為塵埃。

剩下的魔兵眼中猩紅消退了些,畏畏縮縮,猶猶豫豫不敢上前,在白光邊緣徘徊。

在這些低級身後魔兵,便是數量有限的中級魔兵。

遙遠處響起一聲號角聲,魔兵如退潮的潮水般迅速退去,撤退極快,仿佛害怕又有一把光劍飛來。

封玉忽然一個側身,閃退到數步之外,做出警惕戒備的姿勢,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身前的人,冷聲道:“吳將軍這是要做什麽?”

吳為將軍眼含熱淚地看著他,口中喃喃自語:“終於找到了……我找了四十年,終於找到了……”

封玉蹙起眉看他,覺得他的精神狀態不太正常。

就在他猶豫要怎麽辦時,麵前的高大男人突然雙膝一彎,筆直地朝他跪下,熱淚奪眶而出,似悲似喜道:“屬下靈耀,拜見少主!”

他在臉上一抹,露出一張與他先前容貌大相徑庭的陰柔俊美麵孔,聲音也變了,變成了低沉清朗的嗓音:“屬下謹記戰神囑托,百年來從未與天界正麵交惡,一直在保留實力,沒有暴露己方勢力,隻等少主一聲令下,帶領我等攻上天界!”

封玉壓下心裏的震驚,沉聲道:“你是我爹的舊部下?”

靈耀身上還籠著一層隔絕視線的障眼法,聞言深深彎腰,恭敬道:“是。”

封玉沒想到,兜兜轉轉,距離他爹娘已故三十多年時,他會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情境下,與他爹的舊部下相認。

真是造化弄人。

封玉問:“你是如何認出我的身份的?”

他記得,這種大範圍清理低級魔兵的法訣不是秘密,當年跟隨他爹一起征戰沙場的老部下人人都會,也有部分已經流傳出去,若說是靠法訣認出他的,未免不太靠譜。

若是根據容貌……他現在和幼時並不大一樣,加上發色和眸色都是最尋常的黑色,辨認難度也不小。

封玉以為靈耀會說出別的答案,沒想到他卻說:“一是根據少主所使用的的法訣,二是根據少主的麵容。”

封玉:“…………”

能全部反向壓準,也是一種實力。

封玉:“詳細說說。”

靈耀卻快速看了眼四周,尤其是身後某個方向,低聲道:“現在人多眼雜,不宜多說,今晚午夜,我來找少主,屆時,會一一解答少主的疑問。”

說完,他在自己臉上一抹,又恢複成了絡腮胡的吳為模樣,呲牙一笑,顯得非常憨傻。

封玉:“……”

他順著靈耀視線停留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正小跑過來的胡九清,頓時了然——靈耀的障眼法瞞得過普通人,卻瞞不過青丘的小帝姬,為了不暴露身份,他隻能再次偽裝成吳為。

胡九清跑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傷。

封玉按住她,輕聲道:“我沒有受傷,清清。”

胡九清還是有點不放心,看了封玉一眼,封玉秒懂地伸出手腕,讓她查探自己體內情況。

查探完畢,確定封玉確實沒有內外傷後,胡九清鬆了口氣。

她沒有急著問光劍的事,而是目光轉悠一圈,停在靈耀身上,挑了挑眉,不著痕跡地把封玉半擋在自己身後,問道:“吳將軍怎麽在這裏?我記得吳將軍負責的並不是這塊區域。”

靈耀早已想好理由,此刻對答如流:“看見這裏又有異常,前來查看。”

胡九清知道他是此次禦敵的第一指揮使,這個理由確實說得過去,便抿抿唇沒多問,轉而提起另一個話題:“既然魔軍暫退,光圈仍在,魔兵暫時不會反撲,那我們就暫且退下了。”

吳為頷首:“有勞兩位。”

他對一旁的士兵道:“帶兩位貴客前去客房。”

士兵:“是,將軍。”

……

在二人的要求下,胡九清和封玉的住房挨在了一起,兩人房間僅一牆之隔。

胡九清來到封玉房間,關上門,還下了防竊聽的法訣,才道:“阿玉,你真的無事麽?”

封玉不知道她怎麽又提起這個,茫然道:“無事。”

胡九清用拳頭捶了下掌心,道:“我覺得,那位吳將軍,看麵相不似好人,說話的語氣態度、行為的一舉一動也很古怪。”

封玉心中一跳,沒想到她看起來大大咧咧,這次卻這麽敏感。

他記得,前幾年有一些不懷好意的人打聽到胡九清總是從外麵撿流浪的貓貓狗狗回來,特意打殘了幾隻貓貓狗狗,想要混進去。封玉察覺到了,趕在出事之前成功阻止,但胡九清當時並沒有意識到,哪怕其中某些人的某些行為已經明顯到擺在明麵上。

封玉耳垂泛起薄紅,忍不住想,好像隻有在關於他的事情上,她才會比平時敏銳很多,也敏感很多。

如果隻有她自己,她是不怎麽關心這些彎彎繞繞的。

他輕咳一聲,問:“哪裏奇怪了?”

胡九清往他那邊坐了坐,認真數起來:“哪裏都很不對勁啊。”

她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也就是在岸邊的時候,他看了你好一會兒,眼神很奇怪,連我都沒解讀出來。”

其實她初次見到吳為,是沒有發現異常的,但當她現在發現異常後,去回憶初見吳為的場景時,卻發現了一些耐人尋味的小細節。

這些細節加劇了她對吳為的懷疑和不信任。

封玉在心裏默默補充,心說你解讀不出來還挺正常的,你上次還把塗照衡給你送盔甲的行為解讀成挑釁了呢,就因為你覺得他的意思是說你弱不禁風需要盔甲來保護,然後揍了他一頓,他最後是委屈地哭著跑回去的。

但表麵上,封玉還是點點頭:“嗯,說的有道理。”

胡九清滿意了,加了一根手指,繼續道:“第二,就是這次見麵,他也看了你好幾次,每次的眼神都不一樣,最後分組的時候,竟然還把我倆分開了。”

在這裏時,她才第一次對吳為起疑心,不過當時情況緊急,吳為又沒有露出惡意,她便暫且信了這人。

封玉心想,那應該是靈耀對他的身份起疑了吧,所以才頻頻觀察他,至於分組,他應當是想和自己單獨交流,才這麽分的。

他點點頭,麵上露出思考神色:“嗯,有道理。”

胡九清比出三根手指,道:“最後一點……我看見光劍後,就朝你這邊過來了,但吳為竟然到的比我還快,這不合理,分開時,他站的可比我遠多了,我是借助風力加速跑過來的,而他隻是凡人,怎麽可能比我還快?”

封玉心想,看來靈耀真的很不謹慎,他現在對靈耀說的“沒有暴露己方勢力”抱有存疑態度。

胡九清一拍掌,嚴肅道:“主要就是這些,讓我覺得這個將軍絕不像他表麵上顯露出的那樣憨厚。”

封玉點點頭。

他糾結了下要不要和胡九清坦白,又覺得暫且還不需要。

他是不可能憑借一麵之詞、以及靈耀的一家之言就直接對靈耀交予信任的。

還是先不說了吧,等他確定這件事再說,萬一在這漫長的百年間,靈耀以及叛變了呢?

一個人的演技可以有多好,封玉是體驗過的。

思及此處,他的眼神冷了幾分。

“阿玉阿玉,你還在聽嗎?”胡九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擔憂地問道。

“在聽。”封玉回神,回道。

“接下來我們千萬不要分開了,我怕他對你不利。”胡九清認認真真地道。

封玉彎起唇角,應道:“好。”

清清主動和我說不要分開了,那其他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往後挪。封玉漫不經心地想,至於靈耀說的半夜相會……還是直接曠了吧。

晚上在院子裏下幾道封印,他進不來,自然就知道我婉拒他了。

獨身了這麽多年後,封玉並不覺得自己需要來自其他人或者其他勢力的幫助,他自己就能活下去,努力的話,也能活的不錯。

有了最重要的小白狐狸後,其他的一切都是可有可無的點綴,於他而言並不重要。

靈耀及其背後的勢力對他來說,也是如此。

不在他需要時間出現的人,對他來都是不必要的人。

封玉坦然地鴿了靈耀,導致靈耀半夜冒險前來卻一頭撞上透明結界,且差點把鼻子撞歪時,非常不能理解。

少主,我們不是說好了半夜碰頭嗎???

--

第三天,靈耀和封玉見麵時,還沒來得及哀怨地看他一眼,就被胡九清隔絕了視線。

雖然胡九清沒有他們兩人高,擋不住靈耀看封玉的視線,但她隻要表明一下態度,封玉便會照做。

比如此刻,當她站在兩人中間,封玉便明白她的意思是不要與靈耀再接觸。

於是在接下來的時間,任憑靈耀怎麽看他,任憑靈耀使眼色使到眼皮抽筋,也絕不看他。

胡九清對此很是滿意,不接觸的話,這位將軍就算想下黑手,也找不到機會了。

不過這次靈耀真是被冤枉了,他沒想下黑手,他隻是很疑惑,大大的眼睛有大大的問號。

隻是一天沒見,這位小帝姬何至於防他如防賊?

青丘的這位小帝姬防他如防賊的行為,讓靈耀感到十分迷惑,仔細回憶了一番,也沒發現有哪裏得罪她啊。

在三人的各懷心事中,一晃半月而過,修仙門派的支援陸陸續續趕來,為人族的勝利添磚加瓦。

半月後,戰場局麵基本呈現一麵倒局勢。

魔族本來打的是快攻注意,想著速戰速決,沒想到封玉來了那麽一出,大大打擊了魔族士兵的信心,加之兵員補給不及時和戰線拖得有些久,形勢逐漸往對魔族不利的方向而去。

一個月後,魔族退兵,江南郡成功被救下。

當晚,城裏笙歌曼舞曲竹蕭樂不絕於耳,皇帝豪氣地自掏內庫,請功臣在望湖樓等著名酒樓擺宴,七天內隨意吃喝,所有費用由他來付。

要知道,這次來的修士和將領等人加起來足足幾千人,並不是個小數目。

然,帝王龍心大悅,對臣子進行犒賞,臣子隻好坦然接受了。

胡九清和封玉沒去,主要因為人太多了,不想去和他們擠在一起。

在皇帝的默許下,小公主李敏安悄悄從宴席上溜出來,陪著胡九清和封玉放花燈。

大興有一個不成文的習俗,就是在打完勝仗之後,當地都會放花燈和河燈,來為死去的將士祈福,為往後的生活祈福,為未來不要再有戰爭而祈禱。

李敏安讓侍衛離的遠些,然後她親親熱熱地挽著胡九清往前走。

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她幾乎摸透了胡九清的性格,吃軟不吃硬,性格親和非常容易相處。

她自己從小被嬌寵長大,也是個外向活潑的性格,沒多久就和胡九清混熟了。

當她們兩個走在一起的時候,封玉甚至很難插的進話。

他隻能沉默地跟在後麵拎東西。

封玉看著胡九清在一刻鍾內吃完三根雞腿,終於忍不住強行插話:“清清你悠著些,你今晚還吃了一碗牛肉麵,一碗羊肉泡饃,一碗鴨血粉絲,一碗……”

胡九清:“咳咳。”

她耳垂泛紅,強裝淡定:“我心裏有數啦,阿玉。”

封玉:但願你真的有數。

他擔憂地看了眼她肚子,道:“小心吃撐了。”

胡九清:“昂。”

她吃完手裏的雞腿後,打了個飽嗝,後麵果然沒怎麽吃了。

封玉一直注視著她,見她眉頭擰緊,揉了揉肚子,幾度想上前去給她揉揉肚子,促進消化,但礙於有外人在場,他還是遺憾地收回了這個想法。

幾人繼續往前走了一會兒,胡九清消化得差不多了,情緒又高漲起來,沿途買了好幾個河燈,準備等走到岸邊的時候放。

敏安也買了幾個,封玉隻買了一個。

敏安看了眼封玉手裏孤零零的一盞河燈,小聲問:“九九,封仙君就隻買一個麽?”

她以為他們是不太了解這種風俗,放大了聲音,確保封玉也能聽到,解釋道:“我們這的風俗是,放的河燈越多,被神仙看到的可能性就越大,許下的願望就越靈,也更容易被實現。”

胡九清笑著道:“沒事兒,我覺得心誠也靈嘛。”

她和封玉出生便有神格,生來就是神,如果連他們都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和麻煩,其他神仙就可以確定基本幫不上忙了。

神和仙是不一樣的,神天生就有神格,而仙,是凡人飛升成仙。

封玉看了敏安一眼,眼神冷淡,一個字都不吭,又看了胡九清一眼,眼神溫柔,連聲簡單的“嗯”字都帶著無限溫和。

敏安驚呆了。

這位少年郎,你怎麽能當著我的麵有兩幅麵孔呢。

有本事當著九九麵,你也兩幅麵孔啊。

她臉頰鼓了鼓,到底還是沒說什麽。

前方就是河岸,岸邊已經聚滿了人群,侍衛先一步上前,護著三人,給他們開辟了一條可以安全通行的通道,直達岸邊,然後沉默地站在旁邊,護立左右。

擁擠晃動的人潮被侍衛組成的人牆隔絕在外,胡九清和敏安蹲下.身,拿出早就備好的筆墨,借著合上漂浮的暖黃河燈和天上、書上懸著的明亮花燈光芒,一筆一劃地認真寫下願望。

封玉放下手裏拎著的各種東西,看了胡九清一眼,也默默寫下了自己的願望。

他第一個寫好,墨色的字跡在暖白的河燈上十分顯眼,被燈裏的燭火映照成柔和的暖黃,看起來很溫馨。

他寫的願望就一句話,樸素而直接:願清清永遠平安順遂,健康喜樂。

前方,兩個姑娘也依次寫好了自己的願望。

胡九清給爹娘寫了一盞河燈,給哥哥們寫了一盞河燈,給祖父祖母寫了一盞河燈,給院子裏的小夥伴們寫了一盞河燈,還給親衛隊的朋友們寫了一盞河燈……數個河燈擺在一起,看的人眼花繚亂。

但封玉還是一眼就看出了寫著自己名字的一盞河燈。

他在胡九清那裏擁有單獨的一盞燈,紙麵上隻寫了關於他一個人的願望,這個發現讓封玉的唇角翹起,眼裏都亮晶晶的。

胡九清寫道:希望阿玉能永遠幸福快樂,不被外物所累。

封玉拎著自己的燈往前湊了湊,想要離那盞河燈更近些。

敏安恰巧寫完,轉身拿自己身後的另一盞河燈,意外看到了封玉河燈上的題字。

她驚訝道:“封仙君,你寫的祝福語與我寫給子謙的真相似,果然有情人的思緒總是類似的。”

封玉:“?”

他朝寫著段麟胥的河燈上看去,隻見上麵寫著:希望我的小將軍能一世順遂,健康長壽。

封玉:“…………”竟如此巧合麽。

敏安抱起河燈,害羞地笑了下,顯然把封玉的沉默解讀成了另一個意思,寬慰道:“封仙君,你不用不好意思,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你愛慕九九了。”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胡九清乍聽此言,震驚地轉身,瞪大眼看向敏安,數秒後,看向封玉。

作者有話說:

成年之前沒有任何親密戲吼ovo

本章三合一:昨天的欠更+補償加更+零點的正常更新(所以零點更新沒有了,大家不用等啦,晚安,愛你們喔!ovo

明天繼續日萬,啥時候日完啥時候發,應該也在晚上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