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夢君顏色已流離

“何……琰君……”

裴年鈺嘴邊咀嚼著這三個字, “倒確實是個不錯的名字。”

何琰君方才以為自己哥哥當真不記得她了,隻不過在自己多年未見的親人麵前又無法繃得住情緒。那委屈爆發出來,一瞬間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劈裏啪啦往下掉。

直到何岐認出了她來, 她還沒能收的住眼淚。

而何岐乍逢親人,驚喜萬分,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男女之別, 毫不猶豫地便將自己妹妹抱在了懷裏:

“三丫,別哭了別哭了,我在這呢……”

裴年鈺:“…………???”

似乎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名字!

不過嘛,流雲姑娘這種花名自然不能再叫。而“三丫”顯然是她幼時小名, 他跟人家又不熟,肯定也不能叫, 隻好中規中矩地稱呼她:

“何姑娘, 且慢些些哭, 悲痛傷身,你哥哥便在這裏, 又跑不了。”

而此時何琰君方才反應過來,竟而一下子就收住了淚水,而後猛地從何岐懷裏掙脫。

她先擦幹了眼淚,而後怒道:

“二哥!你方才叫我什麽!”

何岐剛想重複一遍, 還沒等開口, 裴年鈺馬上拿扇子敲了他一下, 示意他閉嘴。

三丫這種名字,10歲以下叫沒有問題,可人家現在都十八九歲了, 再這麽叫……人家一個大姑娘不要麵子的嘛!

裴年鈺看何琰君對於在王爺麵前被叫了小名這事耿耿於懷, 臉色尷尬地漲紅, 連忙轉移話題:

“我說老何,你方才怎麽居然沒有認出來你妹妹?明明她和你長得很像,眉眼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和老樓當時都一眼就認出來了。”

何岐歎了口氣:

“主人您有所不知,三丫她……”

話剛起頭,何岐眼見著自家妹妹要揍人了,這才反應過來改了稱呼,隻不過看起來頗為別扭:

“哦不是,何,何琰君她……她小時候其實和我長得並不像。屬下長得隨先父,所以您可能感覺有些嚴肅。而琰君小時候隨她母親,乃是我父親的側妻,和屬下非是同一個生母……”

隨後何岐臉上露出了懷念的神色來:

“她母親……喬夫人嬌軟甜美,於是三……琰君也生得溫潤可愛。小的時候她愛吃點心,一口點心下去就把臉蛋吞得胖乎乎的。穿上粉衫子簡直就是個小福娃,自然和屬下全然不同。”

“誰成想女大十八變,如今她竟是也長得像父親了。且她還穿了一身碧綠的裙子,她一向最不喜綠色的,又這般冷清模樣,屬下如何敢認?”

裴年鈺聽得大開眼界,眼前仿佛見到了一隻無憂無慮的快樂小女娃。至於現在這個“流雲姑娘”為什麽明明不喜歡綠色還穿了綠色……

裴年鈺心知肚明,無非是被那瑞大人要求的,她也做不得主。

這般揭人傷疤的事,他很知情識趣地沒有提。

………………

何岐對著妹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來問裴年鈺:

“對了主人,您是怎麽……”

於是裴年鈺將遇到她的經過說了一遍,隻不過那何琰君自覺身份不幹淨,在裴年鈺說的過程中一直神色訥訥,低著頭不敢抬起來。

她方才聽得自家二哥雖然叫王爺為主人,可他武功卻精深了許多,一身氣度竟像是任了什麽官職的。且他哥哥眉目清正,說話間並無卑意,顯然是過的不錯,至少……沒有被迫屈居人下的低沉之意。

雖然她欣喜於他哥哥現下的境遇,但如此一對比,她這般不明不白的身份倒似成了汙跡一般,實在讓她難以自處。

裴年鈺看得分明,便沒詳細說,三言兩語解釋完了。

何岐有些奇怪:

“當年家裏出事的時候,你被…分配去了哪裏…?我記得不是在京城麽,如何跑到江南去了?”

“當時父親被定罪之後,先帝下令株連,於是家裏被抄沒。我……被打進了樂籍,充作官……官……”

“不過我當時因著有三分琴藝,被路過的一位富商看中,便將我買了下來,帶回江南。路上他想對我……我試過逃跑,卻被他抓回來。”

“後來他看我幾乎自盡,便隻好又將我賣出。再之後,又幾易其手,流離於江南那邊的人牙子處,於十三歲那年被瑞大人看上,帶回去培養至今。”

“前些日子瑞大人在江南的家中對我說,京城的承恩侯府要接見一位極貴重的大人物,要我盡全力取悅那位大人物。便帶著我快馬加鞭一路趕到了京城………昨日剛到京城,今日王爺便去了那邊府上了。”

裴年鈺聽得唏噓,十歲的姑娘乍逢家中大變,如此飄零數年,如今還能保全自身,實在是太難為這個小姑娘了。

而何岐又何嚐不是心中被剜了一刀似的,亦是緊緊地將她抱在了懷中,不停地念叨著: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以後哥哥照顧你,哥哥現在武功很厲害,再也沒有人能欺負你了……”

何琰君聽得自家親哥這番話語,仿佛終於有了依靠一般,眼淚差點又決堤而出。不過終究念及王爺在旁邊,還是強行收住了情緒,問道:

“二哥,你如今又是……”

何岐溫言道:

“當年我也是麵臨被發賣的境地,隻不過我自願入影衛營訓練,又幸得主人……也就是當年的四皇子,如今的裕王殿下肯救我,聯絡了影衛營的統領,保下我的性命。”

“如今幸得主人信任,我已經是這王府的影衛統領了,日子過得倒也十分安穩。本想等我離任之後去尋當年家人的下落,如今竟然遇到了妹妹,此生便別無所求了。”

………………

何琰君聽得自家哥哥武藝有成,且終究靠武功謀得了一席之地。一邊為他高興,一邊麵露後悔之色:

“二哥……對不起,當年你教我武功,勸我學會有一手保命的一技之長。我卻嫌棄那些拳腳粗俗,便百般不願,練得也不好。”

“可後來流落在外那些年……我才知道,二哥你當年的用心良苦。我若是小時候好好學武,便早就逃出去闖**江湖了,如何還會被賣與旁人。”

何岐安慰她道:

“命運無常,誰又成想會有這種事呢。先帝喜怒無定,父親伴君如伴虎,也是咱們沒有辦法預料的。”

“可我那時候……我那時候隻喜歡大哥教我詩書和彈琴,學武又總被你訓,便對二哥不甚親近,二哥你卻一如既往地教我。我也是多虧了修習的這些粗淺內力,這麽多年的辛苦中才沒有像我那些江南的姐妹一樣喪了性命……”

“二哥,對不起……”

何岐向來胸懷光風霽月,又哪裏會在乎兒時的雞毛蒜皮小情緒,隻笑了笑沒說話。

裴年鈺倒來了興趣:

“你們還有個大哥?”

“是,我大哥是嫡長子,我和琰君妹妹皆是側夫人所出。我們兄妹三個雖然生母皆不同,但我們家家風清正,嫡庶一同視之,由嫡母教養。”

裴年鈺暗自稱奇,何琰君這周身的氣質他一直以為是何府的嫡小姐,沒想到居然亦是庶女。

“大哥科舉入仕,早早便進了朝堂與我父親同朝為官,而我則是從小便喜歡武功。大哥他學問了得,那時候便是大哥教琰君妹妹詩書與琴藝。而我就拉著妹妹非要教她武功………妹妹自然多有不願,時常和我鬧別扭。”

何琰君長歎一聲:

“如今……我再精通詩書又如何,學得琴藝數十年,不過是賣與他人娛顏色。倒是二哥教我的那些武功和劍法,曾經多次救我性命。”

“對了,二哥你一直在京城,可有去打探過大哥的消息?”

何岐知道琰君向來與自己大哥感情深,必然有這麽一問,早做好了準備,故作疑惑狀道:

“我當然打探過,隻是當時我才十幾歲,我連家裏發生了什麽事都不知道,前朝的事情哪裏能探聽得到……”

這話說的裴年鈺都信了,並無懷疑。誰知何琰君緊緊地盯著他,忽然眼睛一眯:

“哥,你在騙我……”

何岐身子一僵。

何琰君立刻抓住了他的衣袖,急切地搖晃著:

“哥!!哥你查到過是不是!!你告訴我!”

何岐看著自己的妹子一臉焦急卻堅定的眼神,沉默了許久許久。

最後終於輕歎一聲:

“是,我查到過。當年他和父親一同被卷入前廢太子之案,被收押進大理寺獄之後……”

“……不欲受酷刑淩虐之辱,在獄中自盡了。”

說這話的時候何岐心若刀攪,他們那大哥溫潤儒雅,向來對他們極好。得是什麽樣的折辱才能讓他獄中自盡……

何岐眼神暗淡,便沒注意身邊的何琰君忽然失神,兩眼放空了半晌之後,一陣頭暈目眩,暈了過去。

“何姑娘!”

“妹妹!”

裴年鈺連忙扶住了她,命屋外的丫鬟進來將她扶去客房。

他拍了拍何岐的肩膀:

“她奔波二十多日,實在太累了,今日又聽得你這般消息,一時接受不了罷了。待會兒我讓連霄去給她看看。”

“謝,謝主人。”

……………

裴年鈺給何岐放了一天的假去看顧何琰君,而他回了涵秋閣之後,將夏瑤和高管事叫了過來。

“是這樣的,我今天帶回來一個姑娘……”

高管事不明意味地嗬嗬笑了兩聲,夏瑤則是麵無表情,橫豎王爺要納什麽人不是她能管的,隻等吩咐。

唯一炸毛的是絳雪,她驚得一蹦三尺高:

“什麽,主人您不要老樓了嗎!”

這句話聲音委實有些大,屋外的影衛全都呼啦啦地飄了下來,眼巴巴地看著裴年鈺,十分可憐的樣子:

“主人!您若是不要樓教習了的話,屬下求您莫要趕他出府……”

裴年鈺:“…………”

他臉色黑了下來:

“能不能聽我說完!那個姑娘是你們何大統領失散多年的妹妹!”

“什麽,何統領的妹子?”

“那是不是和咱們統領一樣嚴肅可怕……”

一群影衛小聲討論著回了自己的各自的崗位,同時約定好待會兒一起去瞧瞧他妹子。

夏瑤問道:

“主人可是要安排那何姑娘的……?”

裴年鈺點點頭:

“沒錯,我準備把我原先那些侍女撥去服侍她,畢竟我這邊不需要這麽多人,之前把她們挪去別院灑掃花木,總也不太像話。”

“何姑娘曾經是戶部侍郎的長女,怎麽說也是官宦門第子女,派幾個丫鬟並不過分。”

夏瑤點頭表示知道了,繼續問道:

“那……規格如何?”

“我準備把文泓軒給她住,便撥八個丫鬟吧,其他院子裏幹活的你們看著安排就是了。”

“婢子明白了,這就去辦。”

裴年鈺叫來他倆辦這事沒別的原因,隻因為何琰君畢竟身份來曆不怎麽光明,下人裏可能會傳些風言風語,指指點點。

而她既然住在這王府,又是老何的妹子,他看在老何的麵子上,怎麽也不能讓她受了欺負去。高總管和夏瑤一向將下人約束地極好,他把態度擺明了,那麽這兩人便會將事情辦妥帖。

“對了!還有那個……雲池,現在在何處?”

夏瑤停頓一下,皺了皺眉頭:

“她在浣洗處。”

“那丫頭……嗬嗬,伶牙俐齒,還挺厲害的。撥去給何姑娘做大丫頭吧,告訴那雲池,以後何姑娘就是她主子,讓她護好了何姑娘,誰敢欺負何姑娘就懟誰。”

“…………明白了。”

待兩人走後,樓夜鋒有些奇怪地問:

“主人您怎麽會覺得反而讓雲池一個丫鬟去護著何琰君?”

裴年鈺淡淡地道:

“雲池再怎麽是丫鬟,那也是咱們王府裏的丫鬟。府裏的這些丫鬟,一個個的心氣兒可是都不低。你看承恩侯府的公子想納她為妾都拚死不從,非要逃出來。”

“何琰君……這麽多年的經曆早都將她棱角磨沒了。先前在承恩侯府你還看不出來麽?竟是對自己的命毫無辦法,隻得任人魚肉的。”

“所以,雲池那孩子雖然脾氣不太好,卻是個能拚命的。老何他是影衛,總有看顧不到的時候,那就總得有人能護著何琰君不受欺負。”

作者有話要說:

老何:我想起來三丫當年吃點心的時候……

老裴:原來老何你的吃貨屬性隨你妹!

何三丫:本姑娘不要麵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