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裏放著的古典樂的聲音都被這吵嚷蓋了過去。

不僅是容熠川微微蹙起了眉頭,其他卡座裏的食客也紛紛抬眼看了過去,我本不愛關心這樣的閑事,但吵嚷中最刺耳的一道聲線讓我呼吸一滯,刻骨銘心的恨意再次翻湧起來。

我借著這邊位置的掩護,目光冰冷地看向了那群人中的鄭秀蘭。

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容熠川心血**請我吃飯,也能在這裏遇到她。

鄭秀蘭是跟幾個同她年齡相仿的女人一起來的,她們看起來很相熟,並且對她馬首是瞻,讓她站在前麵頤指氣使地跟服務生交流。

我從前眼瞎的最厲害的那一陣,沒少拿自己的錢去養著她,這時看著她身上誇張的裝扮,真是毀得腸子都青了——這都是她從前揮霍著徐家的錢買的。

鄭秀蘭絲毫不覺得她穿金戴銀的暴發戶打扮跟這裏格格不入,直接就要往靠窗的位置走。

服務生客客氣氣地攔住了她:“這位女士,那邊已經有人預定了。”

我遠遠地聽到這話,不禁有些遺憾,本以為可以近距離地觀察一下她的情形,順便推斷沈承遠的處境,現在看來怕是泡湯了。

鄭秀蘭一副把服務生當成傭人使喚的態度,在被拒絕後,帶著她的同伴占據了一張方桌。距離倒也不算遠,足以讓我隔著個過道聽清楚她們的話音。

這一次,我即便不刻意大口吃飯,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了。

容熠川對這些沒興趣,但他好整以暇地看了我一眼,倒是也吃得專注。

鄭秀蘭趾高氣揚的神情在拿到菜單後有所減退,她翻了又翻,遲遲沒有想好要點什麽,並且也沒有要把菜單給其他人看的意思,仿佛那燙金的精致紙頁有多沉重。

先前還跟在她身後的同伴很快就換了副麵孔:“鄭姐,我看你怎麽像是在發愁啊。”

有人開了頭,其她人接茬時就更沒顧忌了:“是啊,依我看要不別逞強了,雖然你說要請咱們姐妹幾個嚐嚐這邊最貴的餐廳,但你的情況大家都知道。”

鄭秀蘭捏緊了菜單,死要麵子活受罪地說:“我就是在發愁點什麽菜而已,這又有套餐又有前菜的,真是麻煩死了。”

“是麽?”先前開腔的中年女人換了副語調揶揄她,“我還以為是因為你兒子現在沒權沒勢,重新幹起了老本行,所以你吃不起這個餐廳後悔了呢,其實請不起客就不請,我們自己付。”

最後這句話算是把鄭秀蘭給架起來了,她為了保住在所謂熟人眼前的麵子和優越感,強撐著按照人頭數點了套餐,價格是足夠讓尋常人驚訝的數字。

跟鄭秀蘭同來的熟人吃了她的也並不嘴軟,幾個人也不知是真信了她的吹噓還是故意等著看笑話,聽她說得大方,當真開始隨便點。

“呦,鄭姐,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們就放心吃大戶了。套餐裏好像沒有酒,就再加一瓶紅酒吧,有沒有八二年的啊……”

她們一邊吹捧鄭秀蘭,一邊毫不客氣地痛宰冤大頭,是吃準了她好麵子,絕不會願意丟臉。

我看著額上冷汗直冒,卻還要強裝無事,繼續炫耀的鄭秀蘭,無聲地在心底冷笑了一下,是發自內心地慶幸沈承遠的媽竟然是這樣一個膚淺粗俗的蠢人。

但凡她再聰明些,我想找沈承遠的破綻都會比現在困難得多。

菜單上沒有標注價格,可鄭秀蘭既然能找得到這家餐廳,心裏想必還是對這裏的人均餐費有點數的,因為她不等服務生開始上菜,就起身對其他人說:“我去趟洗手間。”

同來的幾個中年女人誰也沒有要跟她一起去的意思,而是等她一走就開始竊竊私語。

我們之間隔著過道,像這樣低於正常音量的談話,即便是我豎起耳朵也一樣聽不真切,隻能從她們的表情中判斷出嘲諷和看好戲的打算。

看樣子鄭秀蘭即便是硬著頭皮花了錢,也一樣是得不到這些所謂的同伴的尊重。

我沒興趣看這些無聊的笑話,快速把牛排吃完,然後放下叉子對容熠川說:“我想去趟洗手間。”

容熠川輕點下頜,什麽多餘的話都沒問,顯然已經明白了我的打算。

我和他之間偶爾也會存在這樣的默契,不需要我費盡心思的去揣摩迎合,也不需要他在看透我之後高高在上的點明,單就是電光火石之間,連交流都不必有就能明白彼此的意圖。

這家餐廳的裝潢將法式浪漫氣息詮釋到了極致,洗手間設置的也隱蔽,是藏在裝飾用的隔斷後麵的,如果不是有標識,恐怕大部分找洗手間的人都會選擇徑直路過。

我借著這點便利,堂而皇之地進了洗手間,在從鄭秀蘭背後經過時,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現在的我同過去的徐泠然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即便是站在鄭秀蘭麵前,她也不會把我們聯想在一起,但我不想冒險,至少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冒險。

沈承遠已經在懷疑我的身份了,他比他一直殺豬為生的母親要難對付得多。

鄭秀蘭專心致誌地在打電話,並沒有要在意來往的其他客人的意思,我見狀,很安然地躲進了靠近洗手台一側的隔間裏,側耳傾聽起她這通電話的內容來。

“你什麽意思?竟然敢跟你媽這麽說話!我怎麽就打腫臉充胖子了?這些人都是我之前認識的朋友,個個都是有錢的貴婦,我跟她們出來吃飯,當然得請客維持關係……”

電話另一邊的人果然是沈承遠。

鄭秀蘭的嗓門還跟從前一樣,咋咋呼呼不知道收斂,而正在同她通話的沈承遠應該是最近過得不順,也撕下了騙人時的所謂溫文爾雅的麵具,開始跟她對著吵。

托洗手間裏安安靜靜沒有雜音的福,我將他們母子倆的爭執聽得清清楚楚。

由奢入儉難,鄭秀蘭靠徐家的錢過了一陣子揮金如土的日子,讓她再回去過在村裏殺豬的生活根本已經是不可能,她固執地不肯麵對現實:“你轉個五千給我就夠了,讓我先把飯錢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