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馬杜在旁邊看得眼前一亮,是以為我再給路人畫上幾單,就湊夠帶他進去住一晚的錢了。
殊不知先前那位市民大爺的兒子其實估算有誤,憑我們手裏的這點錢,頂多隻能進去住一個小時,然後連半秒都沒資格多待,就會被持槍保安直接趕出來。
“謝謝您。”我雙手接過錢,對轉身打算離開的貴婦說,“其實我油畫也畫得很好,您要不要考慮一下?絕對讓您覺得物超所值。”
貴婦果然來了興趣:“噢?你還會畫油畫?”
藝術當然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在許多相對老派的歐洲人眼裏,擁有一幅油畫肖像顯然是很有格調的事,有些人甚至會將自己的肖像畫掛在客廳裏,然後向每個來做客的友人介紹一番。
我自知沒有被介紹的名氣和膽子,索性半真半假地編了套說辭出來:“其實我來這裏就是為了在角馬遷徙季畫幾幅描繪大自然的畫作,隻是沒想到會在這裏待這麽久。”
貴婦很溫柔地笑了:“原來是這樣,難怪你的小導遊剛剛會直接跑到酒店前來了,你們跟我來吧,我知道一個適合做油畫背景的好地方。”
我喜出望外,馬上拉過阿馬杜一起向她道謝,她隻當我們是為了多賺點錢才會努力推銷,絲毫沒有多想地說:“你們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如果油畫效果不如這幅速寫,我可不會付錢的。”
“那當然了,您人美心善,要是我把畫給搞砸了,當然是我不對。”我靠著從前在容熠川身邊當助理時練出來的話術,對著貴婦說了許多花言巧語。
貴婦不見得沒發現我是在討好她,但沒人不愛聽好話,笑意直接盛到了眼底。
我和阿馬杜跟在她身邊,就這樣借著畫油畫的由頭進了酒店大門。
門衛和保安見我們兩個被拒絕入內的人這麽快就回來了,固然感到不痛快,卻也不能再驅趕已經有了正當理由的人,隻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兩個進去。
酒店前方的庭院已經是十分賞心悅目,但等進到建築內部,目之所及才是真的奢華。
阿馬杜踩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每一步都雀躍得像是走在雲端上,他按捺不住激動地小聲對我說:“姐姐,這裏的地看起來比我家裏的床還要舒服。”
這話聽得我發自內心地難過起來。
其實何止是阿馬杜,村裏大多數原住民的家裏都是連床都沒有的,稍微講究些的會把木板拚成床鋪,然後鋪些幹草和氈布,但對大多數人來說,往地上壘幾塊能夠遠離蟲子的石頭就夠了。
我溫聲對阿馬杜說:“那你可千萬別忘了之前講過的話,以後爭取真的來這邊工作吧,興許很快就能憑自己的努力擁有一個跟這裏一樣舒服的家了。”
人在巨大的差距麵前,是很可能會迷失自己的,我不希望阿馬杜也變得那樣的人,所以特意給了他一個希望。
他是個勤勞誠懇的好孩子,隻要他願意努力,等學會了英語,再過幾年在城區謀到一份工作是不難的。
我和阿馬杜跟在貴婦身後,邊聊著酒店的富麗堂皇,邊說著對未來的展望。
貴婦對油畫背景的要求很別致,她沒有帶我們回房間,然後讓我畫千篇一律的半身像,而是來到位於酒店內院的玫瑰園裏說:“這裏景色好,就在這裏畫吧。”
坦桑尼亞物種豐富,許多植物都是在我來到這裏之前,從未親眼見過的,但物以稀為貴,肆意生長的植物見的多了,規整的花圃就變得稀罕起來了。
阿馬杜看著滿園怒放的玫瑰,被驚豔的久久說不出話。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紅玫瑰,心緒也短暫的發生了動搖,是毫無征兆地想起了很久之前便知道了的事——凡是歸屬於容氏集團旗下的酒店,無論星級位置,全都會有一個玫瑰花園。
這是一條寫在集團手冊裏的鐵律,本以為酒店開到非洲會酌情結合實際,取消這個華而不實的布置,沒想到負責人非但沒這麽做,甚至還將其發揚光大,玫瑰花的品種多到了驚人地步。
貴婦神情溫柔地站在大片的玫瑰花當中,指尖輕輕拂過一朵白玫瑰的花瓣說:“白玫瑰的花語是純潔,紅玫瑰的花語是**,我想在這兩叢玫瑰的交界處畫肖像。”
我拿錢辦事,當然也要有拿錢辦事的態度,恭維道:“您眼光真好,那個角度的光線特別襯您。”
“那就好,我也很喜歡這裏。”貴婦剛在花叢中選好最喜歡的位置,阿馬杜立刻就很有眼力見地搬了旁邊供客人休息的椅子過來,免得她站累了會影響我之後的繪畫工作。
我一眼就看出阿馬杜對周圍的向往,趁機表示:“玫瑰園很大,說不定會有顏色更其它的玫瑰,你先去看看,如果有發現就回來告訴我們。”
“謝謝姐姐!”阿馬杜動作麻利地幫我支起畫板後,然後便急不可耐地跑沒了人影。
我見他心願得償,忍不住也替他高興,唇角的笑意自在畫布上描下第一筆輪廓時,就沒再消失過,看得貴婦忍不住問:“你很喜歡玫瑰花麽?”
一動不動地給畫師當模特是件很無聊的事,她會這麽問實屬人之常情。
我也放鬆了心情,實話實說道:“嗯,沒有人不喜歡美麗的鮮花吧,這裏的玫瑰又養得這麽好。”
曾經的徐泠然天真單純,跟活在溫室裏的花朵也差不了許多,而她最喜歡的花正是玫瑰。
現在想來,這些事已經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了。
我輕車熟路地用炭筆在畫布上起稿,先勾出貴婦的半身像輪廓,再鋪開大片的玫瑰花背景,最後不忘用調好的顏料開始鋪色。
午後的玫瑰園風景怡人,陽光和煦,空氣中還時不時地會有微風送來的花香。
貴婦沉醉其中,心情自然也是非常的好,她身為模特,無事可做,索性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起天來:“你是一個人來的這邊麽?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膽子倒是不小,那孩子是導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