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當然可以照顧你,多久……一輩子都行。”浦傑心裏的喜悅都還沒有冒頭,就被如雨滴落的淚珠澆熄,澆得涼透,“可是,彤彤,你能不能先讓我知道,阿姨到底怎麽了?”

方彤彤小巧的鼻翼劇烈地翕張了幾次,她哽咽著擦了一下眼睛,顫巍巍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浦傑麵前,抽泣著說:“阿傑,可以……先借我……哭一下嗎?拜托……”

他趕忙站起來,張開雙臂,輕柔地抱住了她。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好似胸腔內的髒器被撕扯,方彤彤清脆悅耳的嗓音徹底變成了嘶啞痛苦的號哭,湧出的淚水,頃刻就把他的衣服染濕,那股暖暖的水氣,像一把尖銳的錐子,狠狠刺入浦傑的心髒,用力翻攪,旋轉。

根本不敢去想過了多久,時間的流逝在撕心裂肺的哭泣聲中仿佛已被凝結,浦傑木然站在那兒,隻是不斷地、一遍又一遍地、徒勞地撫摸著她顫抖的脊背,讓那點無關緊要的溫暖,去填補無邊無際深不見底的巨大溝壑。

他突然想,孟沁瑤當初趕去醫院,見母親最後一麵的時候,會是怎麽一番模樣……

聲音都已變得沙啞,方彤彤的痛哭才漸漸平息下來,她輕輕推開浦傑,轉身端起水杯,仰頭喝了幾口,緩緩坐下,低聲說道:“謝謝。”

“如果能讓你好過一些,我隨時都會趕到你身邊。”他也坐回到沙發上,柔聲問,“那麽,能告訴我,阿姨究竟怎麽了嗎?”

“我媽媽走了,”方彤彤抬手擦了一下眼角,這次沒有再用陰影藏起紅腫的眼睛,緩緩說道,“她說她得了絕症,治不好,多活兩年,也是白浪費家裏的錢,白白增加債務,白白多受治療的苦。所以……她打理好一切,走了。”

“她給我寫了一堆法律上的事兒,意思就是家裏那筆錢都是我的,和她沒有關係,她的債都是她的,和我也沒有關係。她在外麵誰也不知道的地方死了,沒有遺產留下,債也就不用還了。她說,我就可以不欠你什麽了。”

“她借了筆錢贖回了房子,然後賣了房子還了錢,餘下的都留在了家裏的抽屜,讓我自己決定要怎麽用。”她的口氣漸漸歸於平靜,平靜到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媽媽已經把鑰匙交給了買主,買主明天就會來收房。她告訴我,剩的錢夠我大學畢業,以後自己努力工作,自力更生,狠下心當作你的錢打了水漂,死賴著不管,安心過自己的日子,那就是第一個選擇。”

浦傑點點頭,輕聲說:“做母親的,為女兒自私一些也很正常。不過……這是第一個選擇?”

“她說如果我心裏過意不去,覺得這樣虧欠了你太多,我還可以選另一條媽媽以前絕對不答應的路,她說她不怪我,但具體怎麽走,就要我自己決定了。她從私心希望我過得更好,所以,反而支持這個更多些。她說……叫我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被唾棄……唾罵,被指指點點,也是應得的。”

“彤彤,如果你願意的話,還有更好的路。”浦傑深吸了口氣,輕聲說,“你知道的,你大可以不用被任何人看不起,我最先喜歡上的,最喜歡的,都是你。”

“不了。我這樣的,不配。”她露出一個奇怪的微笑,抬臉看向他,“阿傑,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才好了。從看完信,我就發呆了大半天,一直胡思亂想到你來找我。好像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總是你傻嗬嗬地跑來。”

“因為我喜歡你啊。以後還是會一直如此的,我保證。”浦傑猶豫了一下,問,“要不要報警,或者請人幫忙找找阿姨?”

“不用了。”方彤彤淒然一笑,閉上眼搖了搖頭,“我了解我媽媽,我就算……把她找回來,一切也不會有什麽改變。說不定……還會變得更糟。就這樣吧,我可以……當她隻是失蹤,說不定哪天,還會回來看我一眼。跟我說,欠浦傑的錢,我已經湊齊了。”

“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他謹慎地問,“要不……我在學校附近給你租間房子吧,我答應了阿姨好好照顧你,你也別打零工那麽麻煩,大學期間的花銷,交給我,我雖然創業才起步,但我那時侯就跟阿姨說了,隻要有我口吃的,那就絕不會餓著你。”

“我一輩子不會嫁給你也可以?”

他心裏一痛,但還是咬牙說:“可以,如果你哪天找到更好的歸宿,我……”

她打斷了他,“不會的,阿傑,我已經夠沒心沒肺的了,不能連臉都不要。我隻是沒資格也沒想過要結婚而已,至於我自己,以後又還能是誰的呢。”

她站起來,環視了一圈屋裏,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樣說:“阿傑,你那裏……有我一個容身的地方嗎?”

“你是說……我家?”

“嗯,能裝下一個吃得不太多的寄生蟲嗎?”她挑起唇角,做了一個有些刻意的笑容。

“裝得下,絕對裝得下。臥室足夠,你隨便挑,帶衛生間陽台那個我正住著,你要喜歡我就換一間。”他實在克製不住心裏的激動,不自覺地站了起來,手舞足蹈地說。

“說什麽傻話呢。”她過去拉住他的手,抬高,把臉頰貼在他寬厚的手背上,像是在進行什麽重要的儀式一樣,緩緩閉上了眼。

浦傑不知道她在幹什麽,不敢抽出手,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她放開他,輕聲說:“幫我收拾一下東西吧,以後……可就要一直麻煩你了。”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他雙眼發亮地說,“你說吧,我幫你。”

他本來還想再問一下,真的不用再試試找一下人嗎,可看她的表情,問這句話,已經毫無意義。

忙到晚上將近十點,一些簡單的行李就收拾完畢,一個破舊的兔娃娃被翻出來後,方彤彤拿在手裏看了很久,但最後沒有帶上,而是甩手丟進了立櫃角落,用力關上了門。

三四個大包兩人一起拎了下去,她摸出腰間的鑰匙,在燈下仔仔細細地分出門上那兩把,走到垃圾箱邊,輕輕丟了進去。

一路上,她都隻是看著窗外,沒有說一句話。

等到進了浦傑的家,她才略顯感慨地看了一圈家裏明顯有著婚房氣息的裝修,輕聲說:“逃來逃去,還是被你金屋藏嬌了。”

浦傑拎著包走到裏麵放下,不知道該怎麽回話。

她關上房門,走到他背後,張開雙臂摟住了他,跟著,呢喃了一句:“阿傑,你想好要怎麽跟鄭馨姐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