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半仙傍晚離開丞相府,他沒敢走遠,也怕夜裏走道不安全,還沒有走出京城便在一家客店住了下來。離道成想得也很周全,他知道丞相府已成了是非險惡之地,小太監雖然已被他置於死地,但他手下肯定有人。他用的這種蠱惑之術,騙得了別人,騙不過碧雲寺的禪僧法師,禪僧法師和皇宮中的關係他也聽說過一二。小太監得了邪病必定請太醫來治,禦醫治不了,不會不去勞動那個叫禪僧的老和尚。老和尚一旦出山,自然又會把小太監得的是什麽病透露給皇太後等人,小太監的人自然也會想到丞相這兒。因此,郭半仙半個時辰都不敢耽誤,事情一辦利落,他就立馬走人,等小太監的人醒悟過來時他早已出城而去了。

第二天天尚未明,郭道成便催促手下童兒和邵萬強等早早動身出發。十萬兩銀子按老稱十六兩為一斤算,折合下來也有六千多斤,不是小數目。王丞相為他雇了五匹騾子五匹馬十二頭驢,其中一頭是叫驢,每一頭牲口背上的負荷都在兩三百斤上說話。他自己帶了四個童兒,加上邵萬強的保鏢隊伍,共是一十五人。郭道成騎在那頭叫驢上,邵萬強手裏拎著一把板斧護衛,自然要騎馬,其餘則是步行走路。

出了京城之後,郭道成就再也不敢走夜路了。每日晝行夜宿,由於是負荷太重,這支隊伍再快能快到哪裏去?郭道成暗想:按照這個走法,到崆峒山少說也得兩三個月。與其這樣糟蹋時間還不如豁出千十兩銀子,再雇些馬匹車輛,大叫驢留下,小毛驢速度太慢就淘汰了。當時王丞相說過給他換成銀票帶上方便,他認死理,怕銀票有假,就一口咬定要現錢,這下好,堆集如山的銀子反成了他的累贅。

大家緊趕慢趕,到了第六日傍晚才來到一個集鎮,趕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駐足觀瞧這支奇怪的馬幫,說他們是官人吧,打扮得卻又花哩胡哨,說他們是生意人吧,又不知是做何買賣。這一大隊人馬自然要住大店,館驛最好,多花點解銀子保安全嘛!小店不行,別說住人了,馬匹騾子都無法安置。

吃過晚飯之後,郭道人令童兒請出店掌櫃到小房裏敘話。道人問:

“店家,往西直走,這一路可安全?”

店掌櫃也不是個爽快人,生意人大凡都是認錢不認人的。頭前進店時這一夥人尤其是這個戴道帽的老頭就跟他攀價錢,說他們住一宿隻付十兩銀子,再要多了就換店了。店主人眼瞅瞅這十五個大人加上幾十匹騾馬驢頭,折算下來一夜的花費用度至少也在七八兩以上。他有心不允,可人家那立馬要走的架勢,逼得他不得不應承下來,一夜賺一二兩也是一二兩,房子閑著還不是閑著,遂咬咬牙,做成了這筆買賣。生意是成了,但他對這夥人的吝嗇、強狠還一直在耿耿於懷,如今找來要問話,一分問路費又不付,還是白搭話。店家使了個壞心眼,說:

“客官隻管放心大膽地往前走,如今太平盛世,這裏離京師又甚遠,哪裏就有強賊?東南北三個方向不好說,唯有往西則是一馬平川,好走得很哩!不過說是說,小偷小摸的還是要防著些呢。”

“多謝施主指教,”郭道人說,“這是我們師徒幾人花了好幾年募捐來的善銀,打算回山去修繕廟宇的,房子破得無法住人了。不瞞施主你說,少說有好幾千兩呢!為防不測,我們還請了家信譽很好的鏢師護送。那位使斧的邵姓鏢師,武功蓋世,有萬夫不擋之勇哩!一般的蟊賊我們也不放在眼裏。”

“這就好,這就好,客官你休息,我還有點小事。”店主人欲要起身告退。

郭半仙從袖筒裏摸出一錢銀子,說:“身上沒有帶得多少,這一錢銀子施主拿去喝杯茶吧!”

店家不屑,有心不要,轉念一想不要白不要,蒼蠅也是肉,一錢銀子還能買倆燒餅哩!遂接過來揑在手心裏,也不言謝,一轉身走了。

郭道成聽店家說前頭甚險要去處,也就放下心來。再說,聽王相說了,他的家丁邵萬強武功高強,不是等閑人物,即便有成百上千賊匪強徒攔路搶劫,恐怕也不是邵將軍的對手。這樣想罷,老道疑慮頓消,也不打坐,納頭便睡,直到天明方醒。

馬隊正行之間,突見前方有座山峰,地勢極其險惡,郭道人和丞相府派來的保鏢人等皆是外鄉旅客,不知此山為何山。再說大家趕路要緊,也無心思觀賞名山美景,管它叫啥名字,隻管過去便了。

簡短截說,此山正是蒗蕩山。林如貴、齊光元倆人自從小姐曹花枝跟太監妹夫去了京城之後,他哥倆就成了沒尾巴的驢。一般情況下,他們知道自己的本事,能吃幾碗幹飯,所以也輕易不下山劫掠,無非是打探好了,有了十成把握之後才敢動手。頭天晚上就有嘍囉兵上山來報,有一支馬隊夜宿山下的鎮裏,模樣打扮好似是出家人的樣子,牽騾子騎馬,驢馱車拉的,帶有大批銀兩,周圍還跟著十數個貌似保鏢的大漢。

林、齊二人一合計,到底是劫還是不劫?照理說,出家人掙點錢也不容易,東家化緣一文,西家施舍半分,東拉西湊的能有多少,劫來也屬不義之財。按齊光元的意思就算了,放他們立馬走人,僧道之人還是躲遠些的好,沒料到林如貴說:

“哥哥,莫如這樣,明天我們下山走一遭,若是隻有三五百兩小銀,我們就網開一麵,放他們走了。若是果有千兩萬兩的大銀,就要問問他的來路,緣何有這許多銀子?莫非是詐騙來的也未可知。他有錢修廟,我們弟兄們在這兒餓肚子,橫豎都是一樣,他是捐來的,咋不捐咱兄弟一些。”

齊光元是渾人,凡是都聽林如貴的指教,見他這樣一說似乎也有道理。太監妹夫臨走時曾說把他們這支隊伍劃為官軍一部,每月按時有皇糧送來,說是這麽說,到如今一兩皇糧也沒見,誰弟兄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就說:

“兄弟,依你之言,明日咱就下山一回。”

郭道人觀看了半個時辰,沒見有何動靜,遂催促下麵人說:

“打馬趕車,腳底下放利落,速速走過此山。”

還沒走出幾步,突然“嗆啷”一聲梆子響,山上躥出一路人馬。為首兩位頭領,一黑一黃,黑的亞賽鍋底,黃的酷似**。黑臉漢手執雙錘,黃臉漢仍舊是那根打狗棍兒。黑大個騎的是一匹漆黑騾子,黃瘦子則乘一頭瓦灰色的叫驢。按老規矩,大老黑往後一閃,瘦黃臉出麵搭話:

“老道,有話和你商量。”小個子黃臉漢叫道,“看你也是個聰明人,咱就實話實說了。如今山頭物資緊缺,入不敷出,吃飯的人多,掙錢的人少。看我倆,身為一、二寨主,也都是有頭有臉的角色,如今坐騎連匹像樣的馬都沒有。這樣吧,我們也不為難你們,留下你們馱子的一半,不管裏麵裝的是石頭瓦塊,抑或是廢銅爛鐵,算做買路錢,你走你們的人,我們上我們的山,道爺看是如何?”

郭道成猛見從山上下來這麽一夥子人,先就吃了一大驚,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看對方人多,又不摸邵萬強的虛實。遂單掌舉於胸前,叫了一聲:“無量天尊”,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說:

“大王實不相瞞,其實馱子裏裝的並非銀錢,隻是一些不明一文的道家傳世寶典,一些書籍而已,此物對你們俗家來說不值分文,可是我們道家卻視為鎮觀之寶,若要丟失一件,必是廟破人亡,道觀也不複存在。既是大王要錢,貧道這裏化得有幾兩散碎銀子,著人打造成塊,共是一百兩,請大王拿去給弟兄們買碗酒喝。”

齊光元在後麵聽得早就不耐煩了,亮開大嗓門吼道:

“yy個媽啦巴子的,老子哪有功夫和你這個破老道聊閑天?隻說一句,要命還是要錢?”

郭道成還要說話,邵萬強掄起板斧衝了過來,朝著齊光元厲聲喊道:

“大膽山賊,拿命來,老子和你大戰三百合!”

齊光元是膽大功夫差,嘴硬屁股軟,兩柄鐵錘看樣子似有四五百斤其實不足二三十斤。

不出三五個來回,齊光元力怯,漸漸不支,急得他大呼小叫:

“風緊風緊,哥哥快撤!”

邵萬強一把開山鉞輪起來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看看齊光元要走,豈能放得他過。大斧耍開來,上劈頭頂下砍身,又打騾子又傷人。齊光元冷汗淋淋,呼呼喘氣如牛,知道今天是遇上硬手了,急忙又脫身不得,隻是一個勁地哇哇怪叫。

正在這時,突然一小隊人馬如飛趕到,為首一人也是手使雙鍾,齊光元一見大喜,叫聲“兄弟快來救我”,打騾子扭頭便走。邵萬強也曾打過照麵,大家都是熟人,朝來將怒道:

“朱將軍不要多管閑事,莫非你與山賊是一家的?”

朱林宗怒火填胸,也不搭話,左手錘起,邵萬強本能地一擋,開山鉞飛出八丈遠。右手錘又到,連人帶馬砸了下去,馬還伸了伸腿,人連翻白眼的功夫都沒有了。

朱林宗嫌不過癮,掄錘又朝老道打來。郭半仙嚇得屁滾尿流,撲嗵從叫驢上栽了下來,磕頭如搗蒜說:

“好漢爺爺饒命,十萬兩銀子一分不要全都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