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始生六七月時,乳母抱弄於書屏下,有指“之”字、“無”字示仆者,仆口未能言,心已默識。後有問此二字者,雖百十其試,而指之不差。則知仆宿習之緣,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歲,便學為詩。九歲諳識聲韻。十五六,始知有進士,苦節讀書。二十已來,書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齒發早衰白;瞀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動以萬數,蓋以苦學力文之所致!
又自悲家貧多故,年二十七,方從鄉賦。既第之後,雖專於科試,亦不廢詩。
及授校書郎時,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輩,見皆謂之工,其實未窺作者之域耳。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時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屢降璽書,訪人急病。
仆當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諫官,月請諫紙。啟奏之間,有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而難於指言者,輒詠歌之,欲稍稍進聞於上。上以廣宸聽,副憂勤;次以酬恩獎,塞言責;下以複吾平生之誌。豈圖誌未就而悔已生,言未聞而謗已成矣!
又請為左右終言之。凡聞仆《賀雨詩》,眾口籍籍,以為非宜矣;聞仆《哭孔戡詩》,眾麵脈脈,盡不悅矣;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聞《登樂遊園》寄足下詩,則執政柄者扼腕矣;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大率如此,不可遍舉。不相與者,號為沽譽,號為詆訐,號為訕謗。苟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誡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為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有鄧魴者,見仆詩而喜,無何魴死。有唐衢者,見仆詩而泣,未幾而衢死。其餘即足下。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嗚呼!豈六義四始之風,天將破壞,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聞於上耶?不然,何有誌於詩者,不利若此之甚也!
然仆又自思關東一男子耳,除讀書屬文外,其他懵然無知,乃至書畫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歡者,一無通曉,即其愚拙可知矣!初應進士時,中朝無緦麻之親,達官無半麵之舊;策蹇步於利足之途,張空拳於戰文之場。十年之間,三登科第,名落眾耳,跡升清貫,出交賢俊,入侍冕旒。始得名於文章,終得罪於文章,亦其宜也。
日者聞親友間說,禮、吏部舉選人,多以仆私試賦判為準的。其餘詩句,亦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來長安,又聞有軍使高霞寓者,欲聘倡妓,妓大誇曰:“我誦得白學士《長恨歌》,豈同他哉?”由是增價。又足下書雲:到通州日,見江館柱間有題仆詩者。何人哉?又昨過漢南日,適遇主人集眾娛樂,他賓諸妓見仆來,指而相顧曰:此是《秦中吟》、《長恨歌》主耳。
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裏,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仆詩者;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有詠仆詩者。此誠雕篆之戲,不足為多,然今時俗所重,正在此耳。雖前賢如淵、雲者,前輩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於其間。
古人雲:“名者公器,不可多取。”仆是何者,竊時之名已多。既竊時名,又欲竊時之富貴,使己為造物者,肯兼與之乎?今之屯窮,理固然也。況詩人多蹇,如陳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遺,而屯剝至死。孟浩然輩不及一命,窮悴終身。
近日孟郊六十,終試協律;張籍五十,未離一太祝。彼何人哉!況仆之才又不迨彼。今雖謫佐遠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萬,寒有衣,饑有食,給身之外,施及家人。亦可謂不負白氏子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仆數月來,檢討囊帙中,得新舊詩,各以類分,分為卷目。自拾遺來,凡所遇所感,關於美刺興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題,題為《新樂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謂之諷諭詩。又或退公,或臥病閑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首,謂之閑適詩。又有事物牽於外,情理動於內,隨感遇而形於歎詠者一百首,謂之感傷詩。又有五言、七言、長句、絕句,自百韻至兩韻者,四百餘首,謂之雜律詩。凡為十五卷,約八百首。異時相見,當盡致於執事。
微之,古人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仆雖不肖,常師此語。
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時。時之來也,為雲龍,為風鵬,勃然突然,陳力以出;時之不來也,為霧豹,為冥鴻,寂兮寥兮,奉身而退。進退出處,何往而不自得哉!故仆誌在兼濟,行在獨善,奉而始終之則為道,言而發明之則為詩。謂之諷諭詩,兼濟之誌也;謂之閑適詩,獨善之義也。故覽仆詩者,知仆之道焉。其餘雜律詩,或誘於一時一物,發於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親朋合散之際,取其釋恨佐歡,今銓次之間,未能刪去。他時有為我編集斯文者,略之可也。
微之,夫貴耳賤目,榮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遠征古舊,如近歲韋蘇州歌行,才麗之外,頗近興諷;其五言詩,又高雅閑淡,自成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然當蘇州在時,人亦未甚愛重,必待身後,人始貴之。今仆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已下耳。時之所重,仆之所輕。至於諷諭者,意激而言質;閑適者,思澹而辭迂。以質合迂,宜人之不愛也。今所愛者,並世而生,獨足下耳。然百千年後,安知複無如足下者出,而知愛我詩哉?故自八九年來,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小窮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詩相慰,同處則以詩相娛。知吾罪吾,率以詩也。
如今年春遊城南時,與足下馬上相戲,因各誦新豔小律,不雜他篇,自皇子陂歸昭國裏,迭吟遞唱,不絕聲者二十裏餘。攀、李在傍,無所措口。知我者以為詩仙,不知我者以為詩魔。何則?勞心靈,役聲氣,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當美景,或花時宴罷,或月夜酒酣,一詠一吟,不覺老之將至。
雖驂鸞鶴、遊蓬瀛者之適,無以加於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與足下外形骸、脫蹤跡、傲軒鼎、輕人寰者,又以此也。
當此之時,足下興有餘力,且欲與仆悉索還往中詩,取其尤長者,如張十八古樂府,李二十新歌行,盧、楊二秘書律詩,竇七、元八絕句,博搜精掇,編而次之,號為《元白往還集》。眾君子得擬議於此者,莫不踴躍欣喜,以為盛事。
嗟乎!言未終而足下左轉,不數月而仆又繼行,心期索然,何日成就?又可為之太息矣!
仆常語足下,凡人為文,私於自是,不忍於割截,或失於繁多。其間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鑒無姑息者,討論而削奪之,然後繁簡當否,得其中矣。
況仆與足下,為文尤患其多。己尚病,況他人乎?今且各纂詩筆,粗為卷第,待與足下相見日,各出所有,終前誌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見是何地,溘然而至,則如之何?微之知我心哉!
潯陽臘月,江風苦寒,歲暮鮮歡,夜長少睡。引筆鋪紙,悄然燈前,有念則書,言無銓次。勿以繁雜為倦,且以代一夕之話言也。
居易自敘如此,文士以為信然。
十三年冬,量移忠州刺史。自潯陽浮江上峽。十四年三月,元稹會居易於峽口,停舟夷陵三日。時季弟行簡從行,三人於峽州西二十裏黃牛峽口石洞中,置酒賦詩,戀戀不能訣。南賓郡當峽路之深險處也,花木多奇。居易在郡,為《木蓮荔枝圖》,寄朝中親友,各記其狀曰:“荔枝生巴、峽間,形圓如帷蓋。葉如桂,冬青;華如橘,春榮;實如丹,夏熟。朵如蒲萄,核如枇杷,殼如紅繒,膜如紫綃,瓤肉瑩白如雪,漿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此,其實過之。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木蓮大者高四五丈,巴民呼為黃心樹,經冬不凋。身如青楊,有白文。葉如桂,厚大無脊。
花如蓮,香色豔膩皆同,房獨蕊有異。四月初始開,自開迨謝,僅二十日。元和十四年夏,命道士毋丘元誌寫之。惜其遐僻,因以三絕賦之。”有“天教拋擲在深山”之句,鹹傳於都下,好事者喧然模寫。
其年冬,召還京師,拜司門員外郎。明年,轉主客郎中、知製誥,加朝散大夫,始著緋。時元稹亦征還為尚書郎、知製誥,同在綸閣。長慶元年三月,受詔與中書舍人王起覆,試禮部侍郎錢徽下及第人鄭朗等一十四人。十月,轉中書舍人。十一月,穆宗親試製舉人,又與賈餗、陳岵為考策官。凡朝廷文字之職,無不首居其選,然多為排擯,不得用其才。
時天子荒縱不法,執政非其人,製禦乖方,河朔複亂。居易累上疏論其事,天子不能用,乃求外任。七月,除杭州刺史。俄而元稹罷相,自馮翊轉浙東觀察使。交契素深,杭、越鄰境,篇詠往來,不間旬浹。嚐會於境上,數日而別。秩滿,除太子左庶子,分司東都。寶曆中,複出為蘇州刺史。文宗即位,征拜秘書監,賜金紫。九月上誕節,召居易與僧惟澄、道土趙常盈對禦講論於麟德殿。居易論難鋒起,辭辨泉注,上疑宿構,深嗟挹之。太和二年正月,轉刑部侍郎,封晉陽縣男,食邑三百戶。三年,稱病東歸,求為分司官,尋除太子賓客。
居易初對策高第,擢入翰林,蒙英主特達顧遇,頗欲奮厲效報,苟致身於訏謨之地,則兼濟生靈,蓄意未果,望風為當路者所擠,流徙江湖。四五年間,幾淪蠻瘴。自是宦情衰落,無意於出處,唯以逍遙自得,吟詠情性為事。太和已後,李宗閔、李德裕朋黨事起,是非排陷,朝升暮黜,天子亦無如之何。楊穎士、楊虞卿與宗閔善,居易妻,穎士從父妹也。居易愈不自安,懼以黨人見斥,乃求致身散地,冀於遠害。凡所居官,未嚐終秩,率以病免,固求分務,識者多之。五年,除河南尹。七年,複授太子賓客分司。
初,居易罷杭州,歸洛陽。於履道裏得故散騎常侍楊憑宅,竹木池館,有林泉之致。家妓樊素、蠻子者,能歌善舞。居易既以尹正罷歸,每獨酌賦詠於舟中,因為《池上篇》曰:
東都風土水木之勝在東南偏,東南之勝在履道裏,裏之勝在西北隅,西閈北垣第一第,即白氏叟樂天退老之地。地方十七畝,屋室三之一,水五之一,竹九之一,而島樹橋道間之。初樂天既為主,喜且曰:“雖有池台,無粟不能守也”,乃作池東粟廩。又曰:“雖有子弟,無書不能訓也。”乃作池北書庫。又曰:
“雖有賓朋,無琴酒不能娛也”,乃作池西琴亭,加石樽焉。
樂天罷杭州刺史,得天竺石一、華亭鶴二以歸。始作西平橋,開環池路。罷蘇州刺史時,得太湖石五、白蓮、折腰菱、青板舫以歸,又作中高橋,通三島逕。
罷刑部侍郎時,有粟千斛,書一車,洎臧獲之習管磬弦歌者指百以歸。先是潁川陳孝仙與釀酒法,味甚佳;博陵崔晦叔與琴,韻甚清;蜀客薑發授《秋思》,聲甚淡;弘農楊貞一與青石三,方長平滑,可以坐臥。
太和三年夏,樂天始得請為太子賓客,分秩於洛下,息躬於池上。凡三任所得,四人所與,洎吾不才身,今率為池中物。每至池風春,池月秋,水香蓮開之旦,露清鶴唳之夕,拂楊石,舉陳酒,援崔琴,彈《秋思》,頹然自適,不知其他。酒酣琴罷,又命樂童登中島亭,含奏《霓裳散序》,聲隨風飄,或凝或散,悠揚於竹煙波月之際者久之。曲未竟,而樂天陶然石上矣。睡起偶詠,非詩非賦,阿龜握筆,因題石間。視其粗成韻章,命為《池上篇》雲:
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謂土狹,勿謂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亭,有橋有船,有書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須颯然,識分知足,外無求焉。如鳥擇木,姑務巢安;如蛙作坎,不知海寬。靈鵲怪石,紫菱白蓮,皆吾所好,盡在我前。時引一杯,或吟一篇。妻孥熙熙,雞犬閑閑。優哉遊哉,吾將老乎其間。
又效陶潛《五柳先生傳》,作《醉吟先生傳》以自況。文章曠達,皆此類也。
太和末,李訓構禍,衣冠塗地,士林傷感,居易愈無宦情。開成元年,除同州刺史,辭疾不拜。尋授太子少傅,進封馮翊縣開國侯。四年冬,得風病,伏枕者累月,乃放諸妓女樊、蠻等,仍自為墓誌,病中吟詠不輟。自言曰:“予年六十有八,始患風痹之疾,體郤首胘,左足不支。蓋老病相乘,有時而至耳。予棲心釋梵,浪跡老、莊,因疾觀身,果有所得。何則?外形骸而內忘憂患,先禪觀而後順醫治。旬月以還,厥疾少間,杜門高枕,淡然安閑。吟詠興來,亦不能遏,遂為《病中詩》十五篇以自諭。”
會昌中,請罷太子少傅,以刑部尚書致仕。與香山僧如滿結香火社,每肩輿往來,白衣鳩杖,自稱香山居士。
大中元年卒,時年七十六,贈尚書右仆射。有文集七十五卷,《經史事類》三十卷,並行於世。長慶末,浙東觀察使元稹,為居易集序曰:
樂天始未言,試指“之”、“無”字,能不誤。始既言,讀書勤敏,與他兒異。五六歲識聲韻,十五誌辭賦,二十七舉進士。貞元末,進士尚馳競,不尚文,就中六籍尤擯落。禮部侍郎高郢始用經藝為進退,樂天一舉擢上第。明年,中拔萃甲科,由是《性習相近遠》、《玄珠》、《斬白蛇劍》等賦洎百節判,新進士競相傳於京師。會憲宗皇帝策召天下士,對詔稱旨,又登甲科。未幾,選入翰林,掌製誥。比比上書言得失,因為《賀雨詩》、《秦中吟》等數十章,指言天下事,時人比之《風》、《騷》焉。
予始與樂天同秘書,前後多以詩章相贈答。予譴掾江陵,樂天猶在翰林,寄予百韻律體及雜體,前後數十詩。是後各佐江、通,複相酬寄。巴、蜀、江、楚間洎長安中少年,遞相仿效,競作新辭,自謂為元和詩。而樂天《秦中吟》、《賀雨》諷諭閑適等篇,時人罕能知者。然而二十年間,禁省觀寺、郵候牆壁之上無不書;王公妾婦、牛童馬走之口無不道。其繕寫模勒,炫賣於市井,或因之以交酒茗者,處處皆是。其甚有至盜竊名姓,苟求自售,雜亂間廁,無可奈何。
予嚐於平水市中,見村校諸童,競習歌詠,召而問之,皆對曰:“先生教我樂天、微之詩。”固亦不知予為微之也。又雞林賈人求市頗切,自雲:“本國宰相,每以一金換一篇,甚偽者,宰相輒能辨別之。”自篇章已來,未有如是流傳之廣者。
長慶四年,樂天自杭州刺史以右庶子召還,予時刺會稽,因得盡征其文,手自排纘,成五十卷,凡二千二百五十一首。前輩多以前集、中集為名,予以為陛下明年當改元,長慶訖於是矣,因號《白氏長慶集》。
大凡人之文各有所長,樂天長可以為多矣。夫諷諭之詩長於激,閑適之時長於遣,感傷之詩長於切,五字律詩百言而上長於贍,五字、七字百言而下長於情,賦讚箴誡之類長於當,碑記敘事製誥長於實,啟奏表狀長於直,書檄辭冊剖判長於盡。總而言之,不亦多乎哉!
人以為稹序盡其能事。
居易嚐寫其文集,送江州東西二林寺、洛城香山聖善等寺,如佛書雜傳例流行之。無子,以其侄孫嗣。遺命不歸下邽,可葬於香山如滿師塔之側,家人從命而葬焉。
行簡,字知退。貞元末,登進士第,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中,盧坦鎮東蜀,辟為掌書記。府罷,歸潯陽。居易授江州司馬,從兄之郡。十五年,居易入朝為尚書郎,行簡亦授左拾遺。累遷司門員外郎、主客郎中。長慶末,振武奏水運營田使賀拔誌言營田數過實,詔令行簡按覆之。不實,誌弘,自刺死。行簡寶曆二年冬病卒,有文集一十卷。行簡文筆有兄風,辭賦尤稱精密,文士皆師法之。居易友愛過人,兄弟相待如賓客。行簡子龜兒,多自教習,以至成名。當時友悌,無以比焉。
敏中,字用晦,居易從父弟也。祖鏻,位終揚府錄事參軍。父季康,溧陽令。敏中少孤,為諸兄之所訓曆。長慶初,登進士第,佐李聽,曆河東、鄭滑、邠寧三府節度掌書記,試大理評事。大和七年,丁母憂,退居下邽。會昌初,為殿中侍禦史,分司東都。尋除戶部員外郎,還京。
武宗皇帝素聞居易之名,及即位,欲征用之。宰相李德裕言居易衰病,不任朝謁,因言從弟敏中辭藝類居易,即日知製誥,召入翰林充學士,遷中書舍人。
累至兵部侍郎、學士承旨。會昌末,同平章事,兼刑部尚書、集賢史館大學士。
宣宗即位,加右仆射、金紫光祿大夫、太清宮使、太原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
及李德裕再貶嶺南,敏中居四輔之首,雷同毀譽,無一言伸理,特論罪之。五年,罷相,檢校司空,出為邠州刺史、邠寧節度、招撫黨項都製置等使。七年,進位特進、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等事。十一年二月,檢校司徒、平章事、江陵尹、荊南節度使。懿宗即位,征拜司徒、門下侍郎、平章事,複輔政。
尋加侍中。三年罷相,為河中尹、河中晉絳節度使。累遷中書令。太子太師致仕,卒。
史臣曰:舉才選士之法,尚矣!自漢策賢良,隋加詩賦,罷中正之法,委銓舉之司。由是爭務雕蟲,罕趨函丈,矯首皆希於屈、宋,駕肩並擬於《風》、《騷》。或侔箴闕之篇,或敩補亡之句。鹹欲錙銖《采葛》,糠秕《懷沙》,較麗藻於碧雞,鬥新奇於白鳳。暨編之簡牘,播在管弦,未逃季緒之詆訶,孰望《子虛》之稱賞?迨今千載,不乏辭人,統論六義之源,較其三變之體,如二班者蓋寡,類七子者幾何?至潘、陸情致之文,鮑、謝清便之作,迨於徐、庾,踵麗增華,纂組成而耀以珠璣,瑤台構而間之金碧。國初開文館,高宗禮茂才,虞、許擅價於前,蘇、李馳聲於後。或位升台鼎,學際天人,潤色之文,鹹布編集。
然而向古者傷於太僻,徇華者或至不經,齷齪者局於宮商,放縱者流於鄭、衛。
若品調律度,揚搉古今,賢不肖皆賞其文,未如元、白之盛也。昔建安才子,始定霸於曹、劉;永明辭宗,先讓功於沈、謝。元和主盟,微之、樂天而已。臣觀元之製策,白之奏議,極文章之壺奧,盡治亂之根荄。非徒謠頌之片言,盤盂之小說。就文觀行,居易為優,放心於自得之場,置器於必安之地,優遊卒歲,不亦賢乎。
讚曰:文章新體,建安、永明。沈、謝既往,元、白挺生。但留金石,長有《莖英》。不習孫、吳,焉知用兵?
舊唐書
○趙宗儒 竇易直 李逢吉 段文昌(子成式) 宋申錫 李程
趙宗儒,字秉文。八代祖彤,仕後魏為征南將軍。父驊,為秘書少監。宗儒舉進士,初授弘文館校書郎。滿歲,又以書判入高等,補陸渾主簿。數月,征拜右拾遺,充翰林學士。時父驊秘書少監,與父並命,出於一日,當時榮之。建中四年,轉屯田員外郎,內職如故。居父憂,免喪,授司門、司勳二員外郎。
貞元六年,領考功事,定百吏考績,黜陟公當,無所畏避。右司郎中獨孤良器、殿中侍禦史杜倫,各以過黜之。尚書左丞裴鬱、禦名中丞盧紹,比皆考中上,宗儒貶之中中。又秘書少監鄭雲逵考其同官孫昌裔入上下,宗儒複入中上。凡考之中上者,不過五十人,餘多減入中中。德宗聞而善之,遷考功郎中。
丁夏憂,終喪,授吏部郎中。十一年,遷給事中。十二年,與諫議大夫崔損同日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俱賜紫金魚袋。十四年,罷相,為右庶子。
宗儒端居守道,勤奉朝請而已,德宗聞而嘉之。二十年,遷吏部侍郎,召見,勞之曰:“知卿閉關六年,故有此拜。曩者與先臣並命,尚念之耶?”宗儒因俯伏流涕。德宗崩,順宗命為德宗哀冊文,辭頗淒惋。
元和初,檢校禮部尚書,判東都尚書省事、兼禦史大夫,充東都留守、畿汝都防禦使。入為禮部、戶部二尚書,尋檢校吏部尚書,守江陵尹、兼禦史大夫、荊南節度營田觀察等使。散冗食之戍二千人。六年,又入為刑部尚書。八年,轉檢校吏部尚書、興元尹、兼禦史大夫,充山南西道節度觀察等使。九年,召拜禦史大夫,俄遷檢校右仆射、河中尹、兼禦史大夫、晉絳慈隰節度觀察等使。赴鎮後,擅用供軍錢八千餘貫,坐罰一月俸。十一年七月,入為兵部尚書。九月,改太子少傅,權知吏部尚書銓事。十四年九月,拜吏部尚書。
穆宗即位,以初釋服,令尚書省官試先朝所征集應製舉人。宗儒奏曰:“準今月十五日敕:比者先朝征集應製人等,已及時限,恐皆來自遠方,難於久住,酌宜審事,遂委有司定日就試。如聞所集之人多已分散,須知審的,然後裁定,宜令所司商量聞奏者。伏以製科所設,本在親臨,南省試人,亦非舊典。今覃恩既畢,庶政惟新。況山陵日近,公務繁迫,待問之士,就試非多。臣等商量,恐須權罷。”從之。複拜太子少傅,判太常卿事。
長慶元年二月,檢校右仆射,守太常卿。太常有《師子樂》,備五方之色,非會朝聘享不作,幼君荒誕,伶官縱肆,中人掌教坊者移牒取之。宗儒不敢違,以狀白宰相。宰相以為事在有司執守,不合關白。以宗儒怯不任事,改太子少師。
寶曆元年,遷太子太保。昭肅晏駕,為大明宮留守。太和四年,拜檢校司空、兼太子太傅。文宗召見,諮以理道。對曰:“堯、舜之化,慈儉而已。願陛下守而勿失。”文宗嘉納之。五年,宋申錫被誣,上召師保已下議其刑。上以宗儒高年,宣令不拜。尋拜疏請老。六年,詔以司空致仕。是歲九月卒,年八十七,廢朝,冊贈司徒。
宗儒以文學進,前後三鎮方任,八領選部,略於儀矩,切於治生,時論以此少之。
竇易直,字宗玄,京兆人。祖元昌,彭州九瀧縣令。父彧,廬州刺史。易直舉明經,為秘書省校書郎,再以判入等,授藍田尉。累曆右司、兵部、吏部三郎中。元和六年,遷禦史中丞。謝日,賜緋魚袋。八年,改給事中。九月,出為陝虢都防禦觀察使,仍賜紫。入為京兆尹。萬年尉韓晤奸贓事發,易直令曹官韋正晤訊之,得贓三十萬。上意其未盡,詔重鞫,坐贓三百萬,貶易直金州刺史,正晤長流昭州。十三年六月,遷宣州刺史、宣歙池都團練觀察等使。
長慶二年七月,汴州將李絺逐其帥李願,易直聞之,欲出官物以賞軍。或謂易直曰:“賞給無名,卻恐生患。”乃已。軍士已聞之。時江、淮旱,水淺,轉運司錢帛委積不能漕,州將王國清指以為賞,激諷州兵謀亂。先事有告者,乃收國清下獄。其黨數千,大呼入獄中,篡取國清而出之,因欲大剽。易直登樓謂將吏曰:“能誅為亂者,每獲一人,賞十萬。”眾喜,倒戈擊亂黨,並擒之。國清等三百餘人,皆斬之。九月,以李德裕代還,為吏部侍郎。十一月,改戶部,兼禦史大夫,判度支。四年五月,以本官同平章事,判使如故。改門下侍郎,封晉陽郡公。
寶曆元年七月,罷判度支。大和二年十月罷相,檢校左仆射、平章事、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五年,入為左仆射,判太常卿事。十一月,檢校司空、鳳翔尹、鳳翔隴節度使。六年,以疾求還京師。七年四月卒,贈司徒,諡曰恭惠。
易直自入仕十年餘,常居散秩,不應請辟;及居方任,亦以公廉聞。在相位,未嚐論用親黨,凡於公舉,即無所避。然元和中,吏部尚書鄭餘慶議仆射上日儀製,不與隔品官亢禮。易直時為禦史中丞,奏駁餘慶所議。及易直為左仆射,卻行隔品致敬之禮,時論非之。
李逢吉,字虛舟,隴西人。貞觀中學士李玄道曾孫。祖顏,父歸期。逢吉登進士第,釋褐授振武節度掌書記。入朝為左拾遺、左補闕,改侍禦史,充入吐蕃冊命副使、工部員外郎,又充入南詔副使。元和四年,使還,拜祠部郎中,轉右司。六年,遷給事中。七年,與司勳員外郎李巨並為太子諸王侍讀。九年,改中書舍人。十一年二月,權知禮部貢舉、騎都尉,賜緋。四月,加朝議大夫、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賜金紫。其貢院事,仍委禮部尚書王播署榜。
逢吉天與奸回,妒賢傷善。時用兵討淮、蔡,憲宗以兵機委裴度,逢吉慮其成功,密沮之,由是相惡。及度親征,學士令孤楚為度製辭,言不合旨,楚與逢吉相善,帝皆黜之;罷楚學士,罷逢吉政事,出為劍南東川節度使、檢校兵部尚書。
穆宗即位,移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逢吉於帝有侍讀之恩,遣人密結幸臣,求還京師。長慶二年三月,召為兵部尚書。時裴度亦自太原入朝。以度招懷河朔功,複留度,與工部侍郎元稹相次拜平章事。度在太原時,嚐上表論稹奸邪。及同居相位,逢吉以為勢必相傾,乃遣人告和王傅於方結客,欲為元稹刺裴度。及捕於方,鞫之無狀,稹、度俱罷相位,逢吉代度為門下侍郎平章事。自是浸以恩澤結朝臣之不逞者,造作謗言,百端中傷裴度。賴學士李紳、韋處厚等顯於上前,言度為逢吉排斥,而度於國有功,不宜擯棄,故得以仆射在朝。時已失河朔,而王智興擅據徐州,李絺+據汴州。國威不振,天下延頸俟度再秉國鈞,以攘暴亂。及為逢吉嫁禍,奪其權,四海為之側目,朝士上疏論列者十餘人。屬時君荒**,政出群小,而度竟逐外藩。
學士李紳有寵,逢吉惡之,乃除為中丞,又欲出於外。乃以吏部侍郎韓愈為京兆尹,兼禦史大夫,放台參。以紳褊直,必與愈爭。及製出,紳果移牒往來。
愈性木強,遂至語辭不遜,喧論於朝。逢吉乃罷愈為兵部侍郎,紳為江西觀察使。
紳中謝日,帝留而不遣。
翼城人鄭注以醫藥得幸於中尉王守澄,逢吉令其從子仲言賂注,求結於守澄。
仲言辯譎多端,守澄見之甚悅。自是,逢吉有助,事無違者。
敬宗初即位,年方童丱,守澄從容奏曰:“陛下得為太子,逢吉之力也。是時,杜元穎、李紳堅請立深王為太子。”乃貶紳端州司馬。朝士代逢吉鳴吠者,張又新、李續之、張權輿、劉棲楚、李虞、程昔範、薑洽、李仲言,時號“八關十六子”。又新等八人居要劇,而胥附者又八人,有求於逢吉者,必先經此八人納賂,無不如意者。逢吉尋封涼國公,邑千戶,兼右仆射。
昭湣即位,左右屢言裴度之賢,曾立大勳,帝甚嘉之。因中使往興元,即令問訊。
寶曆初,度連上章請入覲。逢吉之黨坐不安席,如矢攢身,乃相與為謀,欲沮其來。張權輿撰“非衣小兒”之謠,傳於閭巷。言度相有天分,應謠讖。而韋處厚於上前解析,言權輿所撰之言。既不能沮,又令衛尉卿劉遵古從人安再榮告武昭謀害逢吉。武昭者,有才力,裴度破淮、蔡時獎用之,累奏為刺史。及度被斥,昭以門吏久不見用,客於京師,途窮頗有怨言。逢吉冀法司鞫昭行止,則顯裴度任用,以沮入朝之行。逢吉又與同列李程不協。太學博士李涉、金吾兵曹茅匯者,於京師貴遊間以氣俠相許,二人出入程及逢吉之門。水部郎中李仍叔,程之族,知武昭鬱鬱恨不得官,仍叔謂昭曰:“程欲與公官,但逢吉阻之。”昭愈憤怒,因酒與京師人劉審、張少騰說刺逢吉之言。審以昭言告張權輿,乃聞於逢吉,即令茅匯召昭相見,逢吉厚相結托,自是疑怨之言稍息。逢吉待茅匯尤厚,嚐與匯書雲:“足下當字仆為‘自求’,仆當字足下為‘利見’”。文字往來,其間甚密。及裴度求覲,無計沮之,即令訐武昭事,以暴揚其跡。再榮既告,李仲言誡匯曰:“言武昭與李程同謀則活,否則爾死。”匯曰:“冤死甘心。誣人以自免,予不為也。”及昭下獄,逢吉之醜跡皆彰。昭死,仲言流象州,茅匯流巂州,李涉流康州,李虞自拾遺為河南士曹。敬宗待裴度益厚,乃自漢中召還,複知政事。
逢吉檢校司空、平章事、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仍請張又新、李續之為參佐。太和二年,改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五年八月,入為太子太師、東都留守、東畿汝防禦使,加開府儀同三司。八年,李訓用事。三月,征拜左仆射,兼守司徒。時逢吉已老,病足,不任朝謁,即以司徒致仕。九年正月卒,時年七十八。贈太尉,諡曰成。
段文昌,字墨卿,西河人。高祖誌玄,陪葬昭陵,圖形淩煙閣。祖德皎,贈給事中。父諤,循州刺史,贈左仆射。文昌家於荊州,倜儻有氣義,節度使裴胄知之而不能用。韋皋在蜀,表授校書郎。李吉甫刺忠州,文昌嚐以文幹之。及吉甫居相位,與裴垍同加獎擢,授登封尉、集賢校理。俄拜監察禦史,遷補闕,改祠部員外郎。元和十一年,守本官,充翰林學士。
文昌,武元衡之子婿也。元衡與宰相韋貫之不協,憲宗欲召文昌為學士,貫之奏曰:“文昌誌尚不修,不可擢居近密。”至是貫之罷相,李逢吉乃用文昌為學士,轉祠部郎中,賜緋,依前充職。十四年,加知製誥。十五年,穆宗即位,正拜中書舍人,尋拜中書侍郎、平章事。
長慶元年,拜章請退。朝廷以文昌少在西蜀,詔授西川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文昌素洽蜀人之情,至是以寬政為治,嚴靜有斷,蠻夷畏服。二年,雲南入寇,黔中觀察使崔元略上言,朝廷憂之,乃詔文昌禦備。文昌走一介之使以喻之,蠻寇即退。
敬宗即位,征拜邢部尚書,轉兵部,兼判左丞事。
文宗即位,遷禦史大夫,尋檢校尚書右仆射、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同平章事、淮南節度使。太和四年,移鎮荊南。
文昌於荊、蜀皆有先祖故第,至是贖為浮圖祠。又以先人墳墓在荊州,別營居第,以置祖禰影堂,歲時伏臘,良辰美景享薦之。徹祭,即以音聲歌舞繼之,如事生者,搢紳非焉。
六年,複為劍南西川節度。九年三月,賜春衣中使至,受宣畢,無疾而卒,年六十三,贈太尉。有文集三十卷。
文昌布素之時,所向不偶。及其達也,揚曆顯重,出入將相,洎二十年。其服飾玩好、歌童妓女,苟悅於心,無所愛惜,乃至奢侈過度,物議貶之。子成式。
成式,字柯古,以蔭入官,為秘書省校書郎。研精苦學,秘閣書籍,披閱皆遍。累遷尚書郎。鹹通初,出為江州刺史。解印,寓居襄陽,以閑放自適。家多書史,用以自娛,尤深於佛書。所著《酉陽雜俎》傳於時。
宋申錫,字慶臣。祖素,父叔夜。申錫少孤貧,有文學。登進士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韋貫之罷相,出湖南,辟為從事。其後累佐使府。長慶初,拜監察禦史。二年,遷起居舍人。寶曆二年,轉禮部員外郎,尋充翰林侍講學士。
申錫始自策名,及在朝行,清慎介潔,不趨黨與。當長慶、寶曆之間,時風囂薄,朋比大扇。及申錫被用,時論以為激勸。
文宗即位,拜戶部郎中、知製誥。太和二年,正拜中書舍人,複為翰林學士。
初,文宗常患中人權柄太盛,自元和、寶曆,比致宮禁之禍。及王守澄之領禁兵,恃其宿舊,跋扈尤甚。有鄭注者,依恃守澄為奸利,出入禁軍,賣官販權,中外鹹扼腕視之。文宗雅知之,不能堪。申錫時居內廷,文宗察其忠厚,可任以事。嚐因召對,與申錫從容言及守澄,無可奈何,令與外廷朝臣謀去之,且約命為宰相。申錫頓首謝之。未幾,拜左丞。逾月,加平章事。申錫素能謹直,寵遇超輩,時情大為屬望。及到中書,剖斷循常,望實頗不相副。
太和五年,忽降中人召宰相入赴延英。路隨、李宗閔、牛僧孺等既至中書東門,中人雲:“所召無宋申錫。”申錫始知被罪,望延英以笏叩頭而退。隨等至,文宗以神策軍中尉王守澄所奏,得本軍虞候豆盧著狀,告宋申錫與漳王謀反,隨等相顧愕然。初,守澄於浴堂以鄭注所構告於文宗,守澄即時於市肆追捕,又將以二百騎就靖恭裏屠申錫之家。會內官馬存亮同入,諍於文宗曰:“謀反者適宋申錫耳,何不召南司會議。今卒然如此,京師企足自為亂矣。”守澄不能難,乃止。乃召三相告之。又遣右軍差人於申錫宅捕孔目官張全真、家人買子緣信等。
又於十六宅及市肆追捕胥吏,以成其獄。文宗又召師保、仆射、尚書丞郎、常侍、給事、諫議、舍人、禦史中丞、京兆尹、大理卿,同於中書及集賢院參驗其事。
翌日,開延英,召宰臣及議事官,帝自詢問。左常侍崔玄亮,給事中李固言,諫議大夫王質,補闕盧鈞、舒元褒、羅泰、蔣係、裴休、竇宗直、韋溫,拾遺李群、韋端符、丁居晦、袁都等一十四人,皆伏玉階下奏以申錫獄付外,請不於禁中訊鞫。文宗曰:“吾已謀於公卿大僚,卿等且出。”玄亮固言,援引今古,辭理懇切。玄亮泣涕久之,文宗意稍解,貶申錫為右庶子,漳王為巢縣公。再貶申錫為開州司馬。
初,申錫既得密旨,乃除王璠為京兆尹,以密旨喻之。璠不能謀,而注與守澄知之,潛為其備。漳王湊,文宗之愛弟也,賢而有人望。豆盧著者,職屬禁軍,與注親表。文宗不省其詐,乃罷申錫為庶子。時京城恟々,眾庶嘩言,以為宰相真連十宅謀反,百僚震駭。居一二日,方審其詐。諫官伏閣懇論,文宗震怒,叱諫官令出者數四。時中外屬望大僚三數人廷辯其事。仆射竇易直曰:“人臣無將,將而必誅。”聞者愕然。唯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連上疏請出內獄,且曰:“王師文未獲,即獄未具,請出豆盧著與申錫同付外廷勘。”當時人情翕然推重。初議申錫抵死,顧物論不可,又將投於嶺表。文宗終悟外廷之言,乃有開州之命。
初,申錫既被罪,怡然不以為意,自中書歸私第,止於外廳,素服以俟命。
其妻出謂之曰:“公為宰相,人臣位極於此,何負天子反乎?”申錫曰:“吾生被厚恩,擢相位,不能鋤去奸亂,反為所羅織,夫人察申錫,豈反者乎?”因相與泣下。
申錫自居內廷,及為宰相,以時風侈靡,居要位者尤納賄賂,遂成風俗,不暇更方遠害,且與貞元時甚相背矣。申錫至此,約身謹潔,尤以公廉為己任,四方問遺,悉無所受。既被罪,為有司驗劾,多獲其四方受領所還問遺之狀,朝野為之歎息。
七年七月,卒於開州。詔曰:“申錫雖不能周慎,自抵憲章,聞其亡歿遐荒,良用悲惻。宜許其歸葬鄉裏,以示寬恩。”開成元年九月,詔複申錫正議大夫、尚書左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柱國,賜紫,兼贈兵部尚書。仍以其子慎微為城固縣尉。
李程,字表臣,隴西人。父鷫伯。程,貞元十二年進士擢第,又登宏辭科,累辟使府。二十年,入朝為監察禦史。其年秋,召充翰林學士。
順宗即位,為王叔文所排,罷學士。三遷為員外郎。元和中,出為劍南西川節度行軍司馬。十年,入為兵部郎中,尋知製誥。韓弘為淮西都統,詔程銜命宣諭。明年,拜中書舍人,權知京兆尹事。十二年,權知禮部貢舉。十三年四月,拜禮部侍郎。六月,出為鄂州刺史、鄂嶽觀察使。入為吏部侍郎,封渭源男,食邑三百戶。敬宗即位之五月,以本官同平章事。
敬宗衝幼,好治宮室,畋遊無度,欲於宮中營新殿。程諫曰:“自古聖帝明王,以恭儉化天下。陛下在諒闇之中,不宜興作,願以瓦木回奉園陵。”上欣然從之。程又奏請置侍講學士,數陳經義。程辯給多智算,能移人主之意。尋加中書侍郎,進封彭原郡公。寶曆二年,罷相,檢校兵部尚書、同平章事、太原尹、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太和四年三月,檢校尚書左仆射、平章事、河中尹、河中晉絳節度使。
六年,就加檢校司空。七月,征為左仆射。中謝日奏曰:“臣所忝官上禮,前後儀注不同。在元和、長慶中,仆射數人上日,不受四品已下官拜。近日再定儀注,四品已下官悉許受拜,王涯、竇易直已行之於前。今禦史台雲:‘已聞奏,太常侍定取十五日上’。臣進退未知所據。”時中丞李漢以為受四品已下拜太重。
敕曰:“仆射上儀,近已詳定。所緣拜禮,皆約令文,已經施行,不合更改。宜準太和四年十一月六日敕處分。”
程藝學優深,然性**,不修儀檢,滑稽好戲,而居師長之地,物議輕之。
七年六月,檢校司空、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九年,複為河中晉絳節度使,就加檢校司徒。開成元年五月,複入為右仆射,兼判太常卿事。十一月,兼判吏部尚書銓事。二年三月,檢校司徒,出為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卒,有司諡曰繆。子廓。
廓進士登第,以詩名聞於時。大中末,累官至潁州刺史,再為觀察使。廓子晝,亦登進士第。
史臣曰:宗儒、易直,以寬柔養望,坐致公台;與時沉浮,壽考終吉,可謂能奉身矣。逢吉起徒步而至鼎司,欺蔽幼君,依憑內豎,蛇虺其腹,毒害正人,而不與李訓同誅,天道福**明矣。申錫小器大謀,貶死為幸。程不持士範,歿獲醜名。君子操修,豈宜容易!
讚曰:趙、竇優柔,坐享公侯。蝮蛇野葛,逢吉之流。豈無令人?主輔謨猷。
程、錫弼諧,於道難周。
舊唐書
○韋溫(蕭祐附) 獨孤鬱(弟朗) 錢徽(子可複) 高釴(弟銖鍇) 馮宿(弟定審) 封敖
韋溫,字弘育,京兆人。祖肇,吏部侍郎。父綬,德宗朝翰林學士,以散騎常侍致仕。綬弟貫之,憲宗朝宰相,自有傳。溫七歲時,日念《毛詩》一卷。年十一歲,應兩經舉登第。釋褐太常寺奉禮郎。以書判拔萃,調補秘書省校書郎。
時綬致仕田園,聞溫登第,愕然曰:“判入高等,在群士之上,得非交結權幸而致耶?”令設席於廷,自出判目試兩節。溫命筆即成,綬喜曰:“此無愧也!”
調授鹹陽尉。入為監察禦史,以父在田裏,憲府禮拘,難於省謁,不拜。換著作郎,一謝即還。侍省父疾,溫侍醫藥,衣不解帶,垂二十年。父憂,毀瘠逾製。
免喪,久之為右補闕,忠鯁救時。宋申錫被誣,溫倡言曰:“宋公履行有素,身居台輔,不當有此,是奸人陷害也。吾輩諫官,豈避一時之雷電,而致聖君賢相蒙蔽惑之咎耶?”因率同列伏閣切爭之,由是知名。
太和五年,太廟第四、第六室缺漏,上怒,罰宗正卿李銳、將作王堪,乃詔中使鳩工補葺之。溫上疏曰:“臣聞吏舉其職,國家所以治;事歸於正,朝廷所以尊。夫設製度,立官司,事存典故,國有經費,而最重者,奉宗廟也。伏以太廟當修,詔下逾月,有司弛墮,曾不加誡。宜黜慢官,以懲不恪之罪;擇可任者,責以繕完之功。此則事歸於正,吏舉其職也。而聖思不勞,百職無曠。今慢官不恪,止於罰俸,宗廟所切,便委內臣,是許百司之官,公然廢職,以宗廟之重,為陛下所私,群官有司,便同委棄。此臣竊為聖朝惜此事也。事關宗廟,皆書史策,苟非舊典,不可率然。伏乞更下詔書,得委所司營繕,則製度不紊,官業交修。”上乃止內使。
群臣上尊號,溫上疏曰:“德如三皇止稱皇,功如五帝止稱帝。徽號之來,乃聖王之末事。今歲三川水災,江淮旱歉,恐非崇飾徽稱之時。”帝深嘉之,乃止。改侍禦史。
李德裕作相,遷禮部員外郎。或以溫厚於牛僧孺,言於德裕。德裕曰:“此人堅正中立,君子也。”鄭注鎮鳳翔,自知不為所齒,求德門弟子為參佐,請溫為副使。或以為理不可拒,拒則生患。溫曰:“擇禍莫若輕。拒之止於遠貶,從之有不測之禍。”鄭注誅,轉考功員外郎。尋知製誥,召入翰林為學士。以父職禁廷,憂畏成病,遺誡不令居禁職,懇辭不拜。
俄兼太子侍讀,每晨至少陽院,午見莊恪太子。溫曰:“殿下盛年,宜早起,學周文王為太子,雞鳴時問安西宮。”太子幼,不能行其言。稱疾。上不悅,改太常少卿。未幾,拜給事中。王晏平為靈武,刻削軍士,贓罪發,帝以智興之故,減死,貶官。溫三封詔書,文宗深獎之。莊恪得罪,召百僚諭之。溫曰:“太子年幼,陛下訓之不早,到此非獨太子之過。”遷尚書右丞。
吏部員外郎張文規父弘靖,長慶初在幽州為朱克融所囚;文規不時省赴,人士喧然罪之。溫居綱轄,首糾其事,出文規為安州刺史。鹽鐵判官姚勖知河陰院,嚐雪冤獄。鹽鐵使崔珙奏加酬獎,乃令權知職方員外郎。製出,令勖上省。溫執奏曰:“國朝已來,郎官最為清選,不可以賞能吏。”上令中使宣諭,言勖能官,且放入省。溫堅執不奉詔,乃改勖檢校禮部郎中。翌日,帝謂楊嗣複曰:“韋溫不放姚勖入省,有故事否?”嗣複對曰:“韋溫誌在銓擇清流。然姚勖士行無玷,梁公元崇之孫,自殿中判鹽鐵案,陛下獎之,宜也。若人有吏能,不入清流,孰為陛下當煩劇者?此衰晉之風也。”上素重溫,亦不奪其操,出為陝虢觀察使。
武宗即位,李德裕用事,召拜吏部侍郎,欲引以為相。時李漢以家行不謹,貶汾州司馬。溫從容白德裕曰:“李漢不為相公所知,昨以不孝之罪絀免,乞加按問。”德裕曰:“親情耶?”溫曰:“雖非親昵,久相知耳。”德裕不悅。居無何,出溫為宣歙觀察使,辟鄭處誨為觀察判官,德裕愈不悅。池州人訟郡守,溫按之無狀,杖殺之。
明年,瘍生於首,謂愛婿張複魯曰:“予任校書郎時,夢二黃衣人齎符來追,及滻,將渡,一人續至曰:‘彼墳至大,功須萬日。’遂不涉而寤。計今萬日矣,與公訣矣。”明日卒,贈工部尚書,諡曰孝。
溫在朝時,與李玨、楊嗣複周旋。及楊、李禍作,歎曰:“楊三、李七若取我語,豈至是耶!”初溫以楊、李與德裕交怨,及居位,溫勸楊、李征用德裕,釋憾解慍。二人不能用,故及禍。溫無子,女適薛蒙,善著文,續曹大家《女訓》十二章,士族傳寫,行於時。溫剛腸寡合,人多疏簡,唯與常侍蕭祐善。
蕭祐者,蘭陵人。少孤貧。耿介苦學,事親以孝聞。自處士征拜左拾遺,累遷至考功郎中。祐博雅好古,尤喜圖畫。前代鍾、王遺法,蕭、張筆勢,編序真偽,為二十卷,元和末進禦,優詔嘉之,授兵部郎中。出為虢州刺史,入為太常少卿,轉諫議大夫。逾月為桂州刺史、禦史中丞、桂管防禦觀察使。太和二年八月,卒於官,贈右散騎常侍。
祐閑淡貞退,善鼓琴賦詩,書畫盡妙。遊心林壑,嘯詠終日,而名人高士,多與之遊。給事中韋溫尤重之,結為林泉之友。
獨孤鬱,河南人。父及,天寶末與李華、蕭潁士等齊名。善為文,所著《仙掌銘》,大為時流所賞,位終常州刺史。鬱,貞元十四年登進士第,文學有父風,尤為舍人權德輿所稱,以子妻之。貞元末,為監察禦史。
元和初,應製舉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策入第四等,拜左拾遺。太子司議郎杜從鬱拜左補闕,鬱與同列,論之曰:“從鬱是宰臣佑之子,父居宰執,從鬱不宜居諫列。”乃改為左拾遺,又論曰:“補闕之與拾遺,資品雖殊,同是諫官,若時政或有得失,不可令子論父。”從鬱竟改他官。
四年,轉右補闕,又與同列拜章論中官吐突承璀不宜為河北招討使,乃改招撫宣慰使。
五年,兼史館修撰。尋召充翰林學士,遷起居郎。權德輿作相,鬱以婦公辭內職。憲宗曰:“德輿乃有此佳婿。”因詔宰相於士族之家,選尚公主者。遷鬱考功員外郎,充史館修撰、判館事,預修《德宗實錄》。
七年,以本官複知製誥。八年,轉駕部郎中。其年十月,複召為翰林學士。
九年,以疾辭內職。十一月,改秘書少監,卒。
鬱弟朗,嚐居諫官,請罷淮西用兵,不協旨,貶興元戶曹。入為監察禦史,轉殿中。十五年,兼充史館修撰,遷都官員外郎。
長慶初,諫議大夫李景儉於史館飲酒,憑醉謁宰相,語辭侵侮;朗坐同飲,出為漳州刺史。入為左司員外郎,遷諫議大夫。揚州節度使王播罷兼鹽鐵使,行賂於中人,求複領銅鹽。朗上章論之。
寶曆元年十一月,拜禦史中丞。二年六月,賜金紫之服。侍禦史李道樞乘醉謁朗;朗劾之,左授司議郎。憲府故事,三院禦史由大夫、中丞自辟,請命於朝。
時崔晃、鄭居中不由憲長而除,皆丞相之僚舊也,敕命雖行,朗拒而不納,晃竟改太常博士,居中分司東台。其年十月,高少逸入閣失儀,朗不彈奏,宰相銜阻崔晃事,左授少逸讚善大夫,朗亦罰俸。朗稱執法不稱,乞罷中丞,敬宗令中使諭之,不允其讓。文宗即位,改工部侍郎。太和元年八月,出為福州刺史、禦史中丞、福建觀察使。是月赴官,暴卒於路,贈右散騎常侍。
鬱子庠,亦登進士第。大中後官達,亦至侍郎。
錢徽,字蔚章,吳郡人。父起,天寶十年登進士第。起能五言詩。初從鄉薦,寄家江湖,嚐於客舍月夜獨吟,遽聞人吟於庭曰:“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起愕然,攝衣視之,無所見矣,以為鬼怪,而誌其一十字。起就試之年,李暐所試《湘靈鼓瑟詩》題中有“青”字,起即以鬼謠十字為落句,暐深嘉之,稱為絕唱。是歲登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大曆中,與韓翃、李端輩十人,俱以能詩,出入貴遊之門,時號“十才子”,形於圖畫。起位終尚書郎。
徽,貞元初進士擢第,從事戎幕。元和初入朝,三遷祠部員外郎,召充翰林學士。六年,轉祠部郎中、知製誥。八年,改司封郎中、賜緋魚袋,職如故。九年,拜中書舍人。十一年,王師討淮西,詔朝臣議兵,徽上疏言用兵累歲,供饋力殫,宜罷淮西之征。憲宗不悅,罷徽學士之職,守本官。
長慶元年,為禮部侍郎。時宰相段文昌出鎮蜀川。文昌好學,尤喜圖書古畫。
故刑部侍郎楊憑兄弟,以文學知名,家多書畫,鍾、王、張、鄭之跡在《書斷》、《畫呂》者,兼而有之。憑子渾之求進,盡以家藏書畫獻文昌,求致進士第。文昌將發,麵托錢徽,繼以私書保薦。翰林學士李紳亦托舉子周漢賓於徽。及榜出,渾之、漢賓皆不中選。李宗閔與元稹素相厚善。初稹以直道譴逐久之,及得還朝,大改前誌。由逕以徼進達,宗閔亦急於進取,二人遂有嫌隙。楊汝士與徽有舊。
是歲,宗閔子婿蘇巢及汝士季弟殷士俱及第。故文昌、李紳大怒。文昌赴鎮。辭日,內殿麵奏,言徽所放進士鄭朗等十四人,皆子弟藝薄,不當在選中。穆宗以其事訪於學士元稹、李紳,二人對與文昌同。遂命中書舍人王起、主客郎中知製誥白居易,於子亭重試,內出題目《孤竹管賦》、《鳥散餘花落》詩,而十人不中選。詔曰:
國家設文學之科,本求才實,苟容僥幸,則異至公。訪聞近日浮薄之徒,扇為朋黨,謂之關節,幹撓主司。每歲策名,無不先定,永言敗俗,深用興懷。鄭朗等昨令重試,意在精核藝能,不於異書之中,固求深僻題目,責令所試成就,以觀學藝淺深。孤竹管是祭天之樂,出於《周禮》正經;閱其呈試之文,都不知其本事,辭律鄙淺,蕪累亦多。比令宣示錢徽,庶其深自懷愧,誠宜盡棄,以警將來。但以四海無虞,人心方泰,用弘寧撫,式示殊恩,特掩爾瑕,庶明予誌。
孔溫業、趙存約、竇洵直所試粗通,與及第;裴撰特賜及第;鄭朗等十人並落下。
自今後禮部舉人,宜準開元二十五年敕,及第訖,所試雜文並策,送中書門下詳覆。
尋貶徽為江州刺史,中書舍人李宗閔劍州刺史,右補闕楊汝士開江令。初議貶徽,宗閔、汝士令徽以文昌、李紳私書進呈,上必開悟。徽曰:“不然。苟無愧心,得喪一致,修身慎行,安可以私書相證耶?”令子弟焚之,人士稱徽長者。
既而穆宗知其朋比之端,乃下詔曰:
昔者,卿大夫相與讓於朝,士庶人相與讓於列;周成王刑措不用,漢文帝恥言人過,真理古也,朕甚慕焉。中代已還,爭端斯起,掩抑其言則專蔽,誘掖其說則侵誣。自非責實循名,不能彰善癉惡,故孝宣必有告訐及下,光武不以單辭遽行。《語》稱訕上之非,律有匿名之禁,皆以防三至之毀,重兩造之明。是以爵人於朝則皆勸,刑人於市則皆懼,罪有歸而賞當事也。
末代偷巧,內荏外剛。卿大夫無進思盡忠之誠,多退有後言之謗;士庶人無切磋琢磨之益,多鑠浸潤之讒。進則諛言諂笑以相求,退則群居州處以相議。留中不出之請,蓋發其陰私;公論不容之誅,是生於朋黨。擢一官,則曰恩皆自我;黜一職,則曰事出他門。比周之跡已彰,尚矜介特;由徑之蹤盡露,自謂貞方。
居省寺者不以勤恪蒞官,而曰務從簡易;提紀綱者不以準繩檢下,而曰密奏風聞。
獻章疏者更相是非,備顧問者互有憎愛。苟非秦鏡照膽,堯羊觸邪,時君聽之,安可不惑?參斷一謬,俗化益訛。禍發齒牙,言生枝葉,率是道也,朕甚憫焉。
我國家貞觀、開元,同符三代,風俗歸厚,禮讓皆行。兵興已來,人散久矣。
始欲導之以德,不欲驅之以刑。然而信有未孚,理有未至,曾無恥格,益用雕刓。小則綜核之權,見侵於下輩;大則樞機之重,旁撓於薄徒。尚念因而化之,亦冀去其尤者。而宰臣懼其浸染,未克澄清。備引祖宗之書,願垂勸誡之詔,遂伸告諭,頗用殷勤。各當自省厥躬,與我同底於道。
元稹之辭也。製出,朋比之徒,如撻於市,鹹睚眥於紳、稹。
徽明年遷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等使。文宗即位,征拜尚書左丞。太和元年十二月,複授華州刺史。二年秋,以疾辭位,授吏部尚書致仕。三年三月卒,時年七十五。子可複、可及,皆登進士第。
可複累官至禮部郎中。太和九年,鄭注出鎮鳳翔,李訓選名家子以為賓佐,授可複檢校兵部郎中、兼禦史中丞,充鳳翔節度副使。其年十一月,李訓敗,鄭注誅,可複為鳳翔監軍使所害。
高釴,字翹之。祖鄭賓,宋州寧陵令。父去疾,攝監察禦史。釴,元和初進士及第,判入等,補秘書省校書郎,累遷至右補闕,充史館修撰。十四年,上疏請不以內官為京西北和糴使。十五年,轉起居郎,依前充職。
釴孤貞無黨,而能累陳時政得失。長慶元年,穆宗憐之,麵賜緋於思政殿,仍命以本官充翰林學士。二年,遷兵部員外郎,依前充職。四年四月,禁中有張韶之變,敬宗幸左軍。是夜,釴從帝宿於左軍。翌日賊平,賞從臣,賜釴錦彩七十匹,轉戶部郎中、知製誥。十二月,正拜中書舍人,充職如故。謝恩於思政殿,因諫敬宗,以求理莫若躬親,用示憂勤之旨也。帝深納其言,又賜錦彩五十匹。
寶曆二年三月,罷學士,守本官。太和三年七月,授刑部侍郎。四年冬,遷吏部侍郎。銓綜之司,官業振舉。七年,出為同州刺史、兼禦史中丞。八年六月卒,贈兵部尚書,遺命薄葬。釴少時孤貧,潔己力行,與弟銖、鍇皆以檢靜自立,致位崇顯,居家友睦,為搢紳所重。
銖,元和六年登進士第。穆宗即位,入朝為監察禦史,累遷員外郎、吏部郎中。太和五年,拜給事中。七年,為外官監考使。八年十月,文宗用國子助教李仲言為侍講,銖率諫官伏閣論曰:“仲言素行纖邪,若聽用,必亂國經。”上令中使宣諭曰:“朕要仲言講書,非有聽用也。”是歲,先旱後水,京師穀價騰踴;彗星為變,舉選皆停,人情雜然流議。鄭注奸謀,日聞於外。銖等犯難論諍,冀上省悟。既奉宣傳,相顧失色,以其危亡可翹足而待也。明年,訓、注竊權,惡銖不附己,五月,出為越州刺史、禦史中丞、浙東觀察使。開成三年,就加檢校左散騎常侍,尋入為刑部侍郎。四年七月,出為河南尹。會昌末,為吏部侍郎。
鍇,元和九年登進士第,升宏辭科,累遷吏部員外。太和三年,準敕試別頭進士明經鄭齊之等十八人。榜出之後,語辭紛競。監察禦史姚中立以聞,詔鍇審定。乃升李景、王淑等,人以為公。六年二月,自司勳郎中轉諫議大夫。七年,遷中書舍人。九年十月,以本官權知禮部貢舉。開成元年春,試畢,進呈及第人名,文宗謂侍臣曰:“從前文格非佳,昨出進士題目,是朕出之,所試似勝去年。”
鄭覃曰:“陛下改詩賦格調,以正頹俗,然高鍇亦能勵精選士,仰副聖旨。”帝又曰:“近日諸侯章奏,語太浮華,有乖典實。宜罰掌書記,以誡其流。”李石曰:“古人因事為文,今人以文害事,懲弊抑末,實在盛時。”乃以鍇為禮部侍郎。凡掌貢部三年,每歲登第者四十人。三年,榜出後,敕曰:“進士每歲四十人,其數過多,則乖精選。官途填委,要窒其源,宜改每年限放三十人,如不登其數,亦聽。”然鍇選擢雖多,頗得實才,抑豪華,擢孤進,至今稱之。尋轉吏部侍郎。其年九月,出為鄂州刺史、禦史大夫、鄂嶽觀察使,卒。
釴子湜,鍇子湘,偕登進士第。湜,鹹通十二年為禮部侍郎。湘自員外郎知製誥,正拜中書舍人。鹹通年,改諫議大夫。坐宰相劉瞻親厚,貶高州司馬。
乾符初,複為中書舍人。三年,遷禮部侍郎,選士得人。出為潞州大都督府長史、昭義節度、澤潞觀察等使,卒。
馮宿,東陽人。丱歲隨父子華廬祖墓,有靈芝、白兔之祥。宿昆弟二人,皆幼有文學。宿登進士第,徐州節度張建封辟為掌書記。後建封卒,其子愔為軍士所立,李師古欲乘喪襲取。時王武俊且觀其釁,愔恐懼,計無所出。宿乃以檄書招師古,而說武俊曰:“張公與君為兄弟,欲同力驅兩河歸天子,眾所知也。今張公歿,幼子為亂兵所脅,內則誠款隔絕於朝廷,外則境土侵逼於強寇。孤危若此,公安得坐視哉!誠能奏天子,念先仆射之忠勳,舍其子之迫脅,使得束身自歸,則公於朝廷有靖亂之功,於張氏有繼絕之德矣!”武俊大悅,即以表聞。由是朝廷賜愔節鉞,仍贈建封司徒。
宿以嚐從建封,不樂與其子處,乃從浙東觀察使賈全府辟。愔恨其去己,奏貶泉州司戶。征為太常博士。王士真死,以其子承宗不順,不加諡。宿以為懷柔之義,不可遺其忠勞,乃加之美諡。轉虞部、都官二員外郎。
元和十二年,從裴度東征,為彰義軍節度判官。淮西平,拜比部郎中。會韓愈論佛骨,時宰疑宿草疏,出為歙州刺史。入為刑部郎中。十五年,權判考功。
宿以宰臣及三品已下官,故事內校考,別封以進;翰林學士,職居內署,事莫能知,請依前書上考;諫官禦史亦請仍舊,並書中上考。
長慶元年,以本官知製誥。二年,轉兵部郎中,依前充職。牛元翼以深州不從王庭湊,詔授襄州節度使。元翼未出,深州為庭湊所圍。二年,以宿檢校右庶子、兼禦史中丞,賜紫金魚袋,往總留務。監軍使周進榮不遵詔命,宿以狀聞。
元翼既至,宿歸朝,拜中書舍人,轉太常少卿。
敬宗即位,宿常導引乘輿,出為華州刺史。以父名拜章乞罷,改左散騎常侍,兼集賢殿學士,充考製策官。
太和二年,拜河南尹。時洛苑使姚文壽縱部下侵欺百姓,吏不敢捕。一日,遇大會,嚐所捕者傲睨於文壽之側,宿知而掩之,杖死。
太和四年,入為工部侍郎。六年,遷刑部侍郎,修《格後敕》三十卷,遷兵部侍郎。九年,出為劍南東川節度使,檢校禮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