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玲找路今時,沒有過多的技巧。
她換了個手機之後照片像素直線上升,一張照片裏的信息足夠她按圖索驥找到路今時。
照片上路今時從火鍋店出來,他住在附近,這家川菜館也離得不遠,甘玲陰魂不散地走兩圈,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家一家店地往裏探頭,偏偏我來時坐在路今時對麵,正朝著門,被甘玲抓住了。
我瞪著甘玲,氣勢不輸,甘玲並沒有故意瞪我,她隻是平靜地看過來,有股不怒自威的從容,加上她不擇手段的作風,這一記眼刀子打掉我半管血,我又去捉酒瓶子。
路今時對誰都是好朋友的表情,察言觀色,立馬說:“認識?那來坐這邊唄,來來來——”
他不由分說就去挪椅子,但甘玲站起身來沒領情,按住了椅子搖搖頭,衝路今時仔細打量了下,毫無禮貌地直接問道:“我想問下,七年前李子幼兒園那場殺人案,你知道多少?”
老板接茬了:“我知道,嘖,真的嚇人,不過我也沒見著,真的喪了天良了,連小孩也不放過,也不知道幼兒園老師幹什麽吃的。”
路今時忽然拔高了聲音:“都多了個人,再加個冬瓜丸子湯吧!”
我搓著臉,話和酒一起咽回去了。
路今時似乎也知道了女人的身份,也沒再強拽椅子,我們這張桌旁本來就有四個椅子,他指了指我旁邊那個:“坐下說唄。”
路今時和我不同,無論何時何地,這人都會主動掌控談話節奏,在哪裏都是他的主場,說話間把別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像一場大風暴,甘玲也掌握主動權,不過更像是皮筋緩緩回拉,突出一個韌字。
甘玲卻也沒坐,直接從我手裏把酒瓶拿走了:“喝酒上臉是過敏,紅得像猴屁股了。”★更多優質資源[獲取+VX:150*8076*9776]★
我酒量稀爛,靠著牆沒說話,甘玲把酒瓶放到另一張空桌上,正要說話,外麵來了幾個客人,老板立即走出來招呼。
吵吵嚷嚷地點菜,男人問這裏有什麽拿手菜,老板便開始說起自己這家店是四川正統如何如何,侃起了大山,貼著耳朵聲音聒噪,也不適合開啟什麽深沉的話題。
上了菜,路今時把筷子拿起來:“吃吧吃吧,先吃飯哈,我請客。”
我還有點兒不能欠前任人情的理智,晃了晃腦袋:“不是,我請,是我麻煩你,我請。”
麻婆豆腐的香氣撲上來,我握著筷子全無食欲。
甘玲反而平靜地摸向筷筒,拽出兩根,調轉大小頭,另外要了一碗米飯動起了腮幫子。
隔壁桌點了很多酒,似乎是老同學見麵,笑得轟天響,我幾次想打開話匣子都失敗了,沒吃什麽東西。
路今時另外拿了個勺子,舀了一勺冬瓜丸子湯放在我麵前:“吃點兒這個,你喜歡吃清淡的。”
我有點兒別扭地看了下甘玲,總覺得在別人麵前接受前任送菜有點兒尷尬,好像我和路今時不清不楚似的,甘玲卻目不斜視地吃菜,好像就是來蹭飯的。
聽隔壁桌吵鬧的動靜,我們再吃兩頓他們也聊不完,碗碟見了底,甘玲擱下筷子從我麵前伸過手去夠紙巾擦嘴,路今時摸著嘴唇上的胡茬似乎在想怎麽開口,我碗裏的冬瓜有六片,丸子有四個,湯被喝幹了,我活該被甘玲像個小雞似的拎。
甘玲說:“我就開門見山了,我自我介紹下,七年前李子幼兒園的殺人案,我是死的那個孩子的媽媽。當時隻有小薑老師在現場,她見過凶手作過證人,知道凶手叫什麽長什麽樣穿什麽衣服有什麽習性,但是她不肯對我說。我覺得,當時你們在一起,或許你有什麽可以告訴我的。”
“殺人犯法,法院判決,坐了牢,還能怎麽辦。嫌不公平,沒早來,趕上那趟車不就好了,沒趕趟,錯過機會了。”我說得很快,怕路今時先接茬,先把我的態度表明了。
路今時笑了:“誒呦,姐,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理解。”
“我不理解。”那一點酒精像酵母,在我腦子裏發酵,我立即變得語氣很衝,像是要跟路今時分手的那段時間,堅決地像是在往外噴射一把把劍,確鑿而不容置疑。
路今時立即轉過頭來:“你是證人,有相關性,你應該不說,你說了,那是對咱們國家法製的蔑視,我們不鼓勵私仇哈。”
這個男的像個人格分裂症一樣,我惱火地瞥一眼甘玲,甘玲巋然不動,穩穩地避過了鄰桌一組劃拳,才聲音平和地說:“你理解不理解跟我沒關係,我要幹。”
“小茴不會對你說,你都說了,你要去殺人,她還把信息告訴你,那她成了什麽了?從犯!”
咚。路今時把手指頭往桌子上一戳,手腕上的木珠子震了震,路今時說:“現在我也知道了你要去殺人,我憑什麽給你說?”
甘玲說:“那你是知道了?”
路今時:“我什麽都不知道哈,我是擺事實講道理——”
甘玲很顯然不想聽什麽道理,站起身來:“私底下說,我是求你們辦事。但不客氣地說,我現在是條瘋狗,抓著誰咬誰,沒遂了我的願,我要是想不到別的辦法,就來折磨你們。我還會找你們的。”
我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甘玲幹的事,不足以讓她被拘留,人也都瘋了,是個沒了孩子的媽,於情於理也不能給她關牢裏吧?就算關進去又怎麽樣?拘留幾天出來了,照樣發瘋,哪怕什麽都沒做,天天在樓下盯著看也夠讓人起雞皮疙瘩的。
人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我也是這樣,我不怕甘玲拿刀殺我或者砸我的門破門而入把我從五樓扔下去,我隻怕她磨,天天來,私底下的時間來,我上班的時候毫無底線地用石頭砸小孩兒,正常人做不出來這事情。
路今時察言觀色,急忙叫來一瓶北京二鍋頭:“姐,有話好好說,別一下子這麽贏,咱們談事情得一步步來,我們也有顧慮,你不能說我們倆怕你,就不怕國家了吧?話得慢慢說。”
硬是讓甘玲坐下了,給她倒了一杯,我把杯子遞過去,路今時正要去端熱水,我搖搖頭。
路今時:“謔,六年沒見,膽子變大了,你也不怕喝醉了直接把事兒全說了。”
我知道他在提醒我,想了想,我自己去要了瓶橙汁,回來的時候那兩個人已經喝起了第一杯。
甘玲看起來是經常喝酒的人,一杯下肚,沒再陪了,把杯子倒扣,那雙疤痕遍布的手交叉十指搭在桌麵,挑著眉毛笑了:“你像是個……做銷售的……賣房的?”
“批發家具,副業給人搞搞裝修,”路今時喝了半杯二鍋頭,深呼吸一口,“姐,實不相瞞,你這事兒,我覺得吧,雖然挺突然,但也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說。”
“我們不考慮小茴哈,她遵紀守法的,不能說就是不能說。我們得遵守規矩是不是?除非你說你不尋仇不殺人了,那我們再另外講。”
“她的事,是她的事。”甘玲說。
路今時低頭笑了:“這倒是,我都結婚了……哎,薑小茴,你還單著麽?”
忽然把我扯入話題,我不想說話,可是這事情我又在中心,那兩個人對練拆招也好,隨便舞舞兵器亮亮威風也罷,我都得把我的招式拿出來。
“我違法不違法倒是另說……我是覺得,七年前你沒把孩子照顧好是你的責任,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死了是我的責任,你想找凶手,整個能縣隻有我一個活人知道凶手長什麽樣,要比劃,咱倆之間,你買通我,威脅我,誘騙我,什麽手段都行,別把其他人扯進來。”
放完話,我想豪氣地把杯子端起來一飲而盡,卻想起我杯子裏是橙汁,氣勢也一下子從古惑仔變成了熊出沒,幼兒園老師就得幼稚成這樣?我生自己的氣,轉頭去夠那瓶二鍋頭,路今時一下子把酒瓶舉高,甘玲說:“又爆炸了。”
我像個誤入酒桌的未成年一樣,明明我是話題的中心,他們話裏話外老是在暗示小孩去那桌。
“是啊,我覺得不行,你是誰啊,你有什麽資格讓別人當你的幫凶去殺人?你要是個負責的媽媽,我還出於愧疚犯一次法,可你不是,你憑什麽這麽理直氣壯地煩人家別人的生活啊?就憑你發瘋撒潑?我也會,我很會發瘋!”
可能是酒精上頭,我意外地沒哆嗦沒掉眼淚,口齒清晰地把甘玲罵了。
路今時說:“哎哎,旁邊看你呢,說什麽呢。”然後他朝旁邊幾個戲謔的微笑,好像男人之間擠眉弄眼就有點兒暗語,我看得懂,意思是“她又發瘋呢理解理解”,那邊就會心一笑,把我這認真的宣告當個玩笑似的放過去了。
甘玲說:“你發瘋一個我看看。”
我真看不慣這人挑釁我,我憤然拿起啤酒瓶要摔在地上,摔個我發瘋的脆響給甘玲聽聽。
可到底是沒有,我把啤酒瓶墩在桌上。
路今時到底還是向著我:“你這不是看小茴好欺負麽?這世道不就是欺軟怕硬,加上你看起來還是個不要命的。我不知道具體情況,可我今天一看,覺得你就是在逼她,她不想說。今天這事兒我管定了,薑小茴,要是這女的對你做了什麽,你直接打電話給我。”
我轉身去結賬,路今時立即過來搶著結,等我們搶出個結果最後還是路今時贏了的時候,甘玲已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