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在刹那間如同巨浪一般朝我襲來,我感覺自己完蛋了。
盡管我已經感知到了自己的悲慘命運,但我一開始仍然是一頭倔驢,不接受這種突然出現的草蛋命運。
我不管不顧地朝前瘋跑。
這其實是一種特別奇妙的體驗,在滿是霧氣的環境中奔跑,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奔跑,心裏麵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
我們會因為擔心碰到什麽東西,本能地束縛自己的動作,這種對自我動作的束縛,源自於心理層麵,是肢體無法抗拒的。
而我此時的感覺就異常奇妙,一方麵,我也有對未知空間那種源自於本能的恐懼,那種從一個能見度很低的空間裏突然蹦出來什麽的驚悚感,對一個人的殺傷力是十分巨大的。有一部名叫“迷霧”的電影,就是利用人的這種心理拍出來的。
但另一方麵,我又特別希望自己能在奔跑的時候碰到點什麽,在這種一成不變的世界,哪怕遇到一丁點的變化,就是希望。
奔跑的時候,我最初還有點束縛感,然而越跑越放得開,最後如同一條瘋狗一樣,徹底放飛自我。不知道跑了多久,那個能帶給我一點變化的希望卻始終沒有出現。
我最後終於絕望了,不得不說服自己接受一個無比殘酷的事實:我無意間越過了潛意識的邊界,墜入了黑洞裏,從此以後要一個人在這種鬼地方過著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比地獄還要地獄的生活了。
此時我的心裏翻江倒海,和周圍死一般的寂靜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比。
之前在懸關裏麵時,我總有一種恐懼,害怕濃濃的霧氣後麵突然竄出什麽難以解釋的生物來嚇我一跳。然而此時的我卻十分期盼能在這裏看到什麽,媽的長得多離奇都行,腦袋和屁股顛倒著長我也當它是最好的朋友。
然而這種我熱切期盼的情景卻始終沒有出現,周圍仍舊是一片死寂。
我一屁股坐下來,開始垂頭喪氣,但又覺得這樣反而更焦慮,於是就從地上爬起來,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走。
我一開始還能勉強穩住心態,不讓自己崩潰,然而我咬牙堅持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被自己打敗,脾氣逐漸開始暴躁起來。
我最初隻是煩躁,每走幾步就用力跺腳,這對我來說似乎是最好的發泄方式。
然而憤怒就像火,一旦燒起來,沒那麽好控製,我開始大喊大叫,卻聽不見自己的回應,這是最恐怖的。
接著我就開始罵人,什麽難聽罵什麽,生活中遇到過的不喜歡的人,我都會在這裏用他們過嘴癮。
我最後連胖子都罵。
“吳海洋,你這頭豬狗不如的東西,我他媽千辛萬苦過來救你,結果你倒是真夠意思,把你爺爺我困在了這種生不如死的鬼地方!”
我心裏其實明知道怨不得胖子,但人一旦在極端情緒下失去理智,和弱智也沒什麽分別。
總之我一路走一路罵,但越罵心裏卻越絕望。
肆無忌憚的發泄果然不能消解心中的煩悶,隻能把自己抽幹。
盡管如此,我卻無法停止發泄,一直折騰到快要精疲力盡,才逐漸冷靜下來。
周圍還是死一般的寂靜,此時我哪怕能聽到個屁聲,心情都會好很多,可我他媽真是連個屁都聽不到。
原來這就是潛意識的黑洞,它是真正意義上的荒蕪,是絕對的無人區,孤獨感在這裏會被無限的放大,這才是它真正恐怖的地方。
人在沒有時間和空間概念的地方行走時,特別容易累,尤其我還是光著腳,之前還跑了那麽久,最後不知道我和大腦和腿哪個部位先罷的工,我坐了下來。
周圍的霧氣越來越濃了,能見度幾乎為零,眼前仿佛被一層厚厚的白紗擋住了,除了一片白茫茫,什麽也望不見。
坐了一會兒,我終於冷靜下來,開始思考憤怒以外的東西。
首先想到的就是我的父母。
我忽然覺得自己其實是個不孝子,上次見我爸,他還問我什麽時候成家,他想在有生之年抱抱孫子,我當時還給他許諾,稱一定滿足他這個願望,現在好了,我爸想抱自己的兒子,都隻能抱抱植物人了,更別說抱孫子。
還有我媽,我一直答應她,如果我有時間,就和她學做菜。
在抱孫子的問題上,我媽反而比我爸看得開,她說結不結婚,生不生子,隻要我看得開就好,但至少要有自己照顧自己的能力。
媽,您的不孝子直到把自己變成植物人,也沒能把做菜的本事學會,讓您操半輩子的心。
想著我眼圈就紅了,我之前還想著,就算自己一直沒有成家,至少我還能給父母養老送終,我的人生也不算是毫無意義,然而此時我他媽連這個最基本的事情都沒得做了。
想完了父母的層麵,我忽然又想到了林若兮。
感覺老天好像有意在搞我們倆,讓我們在最相愛的時候分開,然後讓她一直失憶。現在她好不容易恢複記憶,我們倆至少還能換一種方式在一起,我又出了這樣的事情。
可能人的命裏真的有運勢這麽一說,我和林若兮的八字不太合,所以在一起之後才會有這麽多牽牽絆絆。
我是唯物主義者,算命這種事情,我之前是絕對不信的,此時居然也有想出去以後找個算命師父算一算的衝動,可見我的心態起了多大的變化。
當然,我也要有出去的能力,感覺自己基本上就要爛死在這裏了。
我索性直接躺下來,既然在這個倒黴催的空間裏往哪裏走都一樣,躺下來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接著我就給自己催眠,睡眠是逃避現實最好的辦法,前提是不做噩夢。
我畢竟是研究人心理的,所掌握的可以令人放鬆入眠的辦法有幾十種,然而此時居然沒有一個奏效。
焦慮情緒如同一捆捆TNT,在我腦袋裏炸來炸去,此時就是頂級的催眠大師過來,也很難讓我入眠。
不過強烈的情緒如果在體內一直持續,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精力消耗,我最後反而困了。
原本就安靜得心跳聲都如同打鼓的世界漸漸變得更加安靜了。
但安靜的感覺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我的耳邊開始隱約傳來聲音。
我果然說的沒錯,如果我真的一直被困在眼下這個世界裏,反倒是可以通過睡眠的方式來逃避,至少我可以在夢裏見到我想要見到的人。
盡管我的夢境在沒有潛入儀的幫助下,夢到的東西十分不可控,但至少也比完全安靜,一個人或者活著的東西都見不到的要好。
剛剛那個聽起來有些模糊的聲音逐漸變得越來越清晰,最後變成一串銅鈴般的笑聲,是女人發出來的。
我忽然就睜開了眼睛。
不對,這個聲音不是在夢裏聽到的,是這個空間裏麵發出來的。
我立刻就從地上爬了起來。
周圍仍是白蒙蒙的霧氣,但那個銅鈴般的笑聲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