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時別回頭

(2015年的春節)

母親總是給我準備一些我用不上的東西。

第一次離家的時候,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準備好了壓縮袋,一個人默默幫我壓好了棉被和枕頭。可我的行李箱實在放不下,我媽思前想後,把衣服重新整理了好幾次,最後不得不放棄。等到我把行李箱合上時,我媽剛從廚房走出來,一臉興奮地問我:“要不要手裏再拿個高壓鍋過去?”

我哭笑不得,又怕她難過,隻得乖乖拿在手裏。

迄今為止我都記得坐在候機大廳,手裏捧著個高壓鍋,被人圍觀的心情。

也是從那之後,我跟母親之間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轉變,這主要體現在每次假期我回家的時間段。一方麵,我認為自己在外漂泊了一段時日,有自己的想法,因此嫌棄母親的嘮叨;另一方麵,母親總是認為我並沒有能好好照顧自己的能力,不肯放棄自己的嘮叨。這個矛盾導致我們吵過幾次,每次吵完我都覺得後悔,可又無法按捺自己的情緒。

當然不記仇的永遠是我的母親,第二天她依然做好了飯等我下樓。

再後來,母親開始不再每天嘮叨我。

她仿佛適應了我的轉變,或許也實在是爭不過我,最後隻得投降。那陣子我總是跟朋友膩在一起,回家一個月的時間有半個月在外麵晃**。母親就在我每次回家之前給我書桌上的水壺裏倒滿熱水,奇妙的是,母親似乎每次都能算準我回家的時間,水永遠都正冒著熱氣。

母親的另一大轉變,是不再每隔一段時間給我打電話了。

剛到墨爾本時,母親幾乎每天都要跟我視頻聊天;過了一年,我到堪培拉,那陣子母親依然不放心,隻是打電話頻率少了些;再過了一年,母親跟我的通話頻率減少為一個月一次。

我之前沒放在心上,直到跟朋友聊起這個話題,才知道他跟他母親依然兩天打一次電話。

是什麽時候發生了這樣的改變呢?

仔細回想,難道是我開始嫌棄她嘮叨的時候?不對,難道是每次電話講不了多久,我就去做自己的事情的時候?又或許是我們之間的話題開始沒有辦法展開的時候?母親永遠在擔心我的身體,而我的身體在短期內自然不可能出現太大的問題。

我不知道,我沒有辦法得到答案。

隻好把一切歸咎於“成長”二字。

隨著成長,麵對生活的難題,我大多都會尋找到屬於我自己的答案,而生活的瑣事我也想不到去跟母親探討,久而久之,母親大致也習慣了自己的兒子有了自己的生活節奏這個事實。

關於人際關係,關於生活困境,我大致上會選擇跟父親交流,母親這時候總是認真地聽著,時不時說上幾句,但說的更多的,永遠是我的父親。

當然,母親依然擔心我的身體,擔心我的日常生活。

每次離家時,母親都會化身幾年前的那個母親,不厭其煩地嘮嘮叨叨,仿佛想把這些日子沒說的話都說完。以前我會覺得母親囉唆,現在卻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我想,這是母親的天性,即使兒子長大了,即使自己已經不能完全理解兒子的想法,心裏也知道兒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可依然擔心他不會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平時不再嘮叨我,是母親的溫柔;臨別時忍不住地囑咐,也是母親的溫柔。

最近這段時間,母親總是找個理由才給我打電話,有時問我怎麽在QQ裏尋找聊天記錄,有時問我怎麽用網頁看資訊。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母親適應了時代變遷,也開始逐漸在某些方麵依賴我。當然最後,母親的結束語總是一句:“注意身體。”

我在電腦這頭笑著搖搖頭,默默在心裏記下,要注意身體。

這是我與母親之間的默契。

是在一次次爭吵過後,找到的平衡點。

她改掉了自己嘮叨的習慣,學會了見縫插針,盡力不讓我厭煩。我開始體會到母親的苦心,從她的話語中感受到了她的苦心。

或許隻有在離家的時候,才能懂得家到底意味著什麽;也或許隻有很久以後,才能明白母親的全部心意。她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好好照顧自己,僅此一個願望。

如果可以,我相信全天下的母親都希望兒女在身邊,或者在自己能夠顧及的距離生活。可母親也深知這樣會阻礙兒女自己的人生,所以最後隻得放手,即使放手意味著短期內的擔驚受怕和長期難以忍受的思念。

我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成長起來的。

隻是在成長的途中,我們很難把視線聚焦在母親身上。

甚至在成長過程中,我們總是會習慣性地忽略自己的母親。我們有太多眼下需要解決的問題,而這些問題母親通常給不了一個有效的答案,所以與母親的交流日益減少。

直到很久以後,我們才明白,我們之所以能夠自己去尋找答案,是因為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離別時別回頭,要堅定地跑下去。

離別時別回頭,是因為要帶著更好的自己回來。

那時的母親雖然依舊偶爾會嘮叨,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會心安地笑著。

所以,跑吧。既然選擇了遠方,就跑完這條路吧。說不出口的,就用行動證明吧。

漂泊的人總要回家的,離開都是為了更好地回來,我們都要對得起那個選擇漂泊的自己,和在身後支持我們漂泊的那些人。

對得起那個藏起情緒,甚至小心翼翼的母親。

謝謝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