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導演四小姐的戀愛小說,三小姐的宣傳人道的傑作……

霞:梅真,你再頑皮,我晚上不幫你的忙了,你問什麽社會經濟問題以後我都不同你說了,省得你挖苦我宣傳人道!

[宋雄入,手裏提許多五彩小燈籠。

宋:四小姐,飯廳燈安好一排,您來看看!

琪:安好了嗎?真快,我來看……

[琪下。

黃:我也去看看……

[黃隨琪下。

霞:宋雄!你來了,你那鋪子怎樣啦?

宋:三小姐,好久沒有見著您,聽說您總忙!您不是答應到我那鋪子裏去參觀嗎?您還要看學徒的吃什麽,睡在哪兒,我待他們好不好,您怎麽老不來呀?

霞:(笑)我過兩天準來,你錯待了學徒,我就不答應你!

宋:好,三小姐,這一城裏成千成萬的大資本家,您別單挑我這小窮掌櫃的來做榜樣!告訴您,我待人可真不錯,剛才那小夥計送電線來,您不出去瞧瞧,吃得白胖白胖的。

唐:(微笑插嘴)小電燈匠吃得白胖白胖的可不行!小心上了梯子掉下來!

宋:(好脾氣地大笑,望著梅立刻斂下笑容,很莊嚴地)三小姐哪天到我行裏玩玩?買盞桌燈使?

霞:好,我過兩天同梅真一塊來。

宋:(高興向梅)梅姊,對了,你也來串串門。(急轉身望梯子)這梯子要不用了,我給拿下去吧。

梅:(溫和地)好吧,勞駕你了。(急轉臉收拾屋子)

[宋拿梯子下。

唐:我也去看看飯廳的梅花去!

梅:得了,唐先生,您不是來幫忙嗎?敢情是來看熱鬧的!

唐:(微笑,高興地)也得有事給我做呀?!

梅:好,這一屋子的事,還不夠您做的?

霞:我也該來幫點忙了。

梅:三小姐,這堆片子交給您,由您分配去,吃飯分三組,您看誰同誰在一起好。就是一件。(附霞耳細語)

霞:這壞丫頭!(笑起來,高興地向門走)

[文霞下。

[梅真獨自收拾屋子不語。

[唐元瀾望梅,倚書架亦不語。

梅:怎麽了,唐先生?

唐:沒有怎麽了,我在想。

梅:什麽時候了,還在想!

唐:我在想我該怎麽辦!

梅:什麽事該怎麽辦?

唐:所有的事!……好比……你……

梅:(驚異地立住)我?

唐:你!你梅真,你不是尋常的女孩子,你該好好自己想想。

梅:我,我自己想想……?那當然,可是為什麽你著急,唐先生?

唐:(苦笑)我不著急,誰著急?

梅:這可奇怪了!

唐:奇怪,是不是?世界上事情都那麽奇怪!

梅:唐先生,我真不懂你這叫做幹嗎!

唐:別生氣,梅真,讓我告訴你,我早晚總得告訴你,你先得知道我有時很糊塗,糊塗極了!

梅:等一等,唐先生,您別同我說這些話!有什麽事您不會告訴大小姐去?

唐:梅真!大小姐同我有什麽關係?除掉那滑稽的誤會的訂婚!你真不知道,我不是來找那大小姐的,我是來這兒解釋那訂婚的誤會的,同時我也是來找她二弟幫我忙,替你想一想法子離開這兒的。

梅:找二爺幫你的忙,替我想法子離開這兒?我愈來愈不明白你的話了!

唐:我知道我這話唐突,我做的事糊塗,我早該說出來,我早該告訴你……(稍停)

梅:我不懂你早該告訴我什麽?

唐:我早該告訴你,我不止愛你,我實在是佩服你,敬重你,關心你。當時我常來這兒找她們姊妹們玩,其實也就是對你……對你好奇,來看看你,認識你!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一樣的對你好奇,盡想來看你,認識你——平常的說法也許就是愛戀你,傾倒你。

梅:來看我?對我好奇?(眼睛睜得很大,向後退卻)對我……

唐:你!來看你!對你好奇,我才糊糊塗塗地常來!誰知道倒弄出一個大誤會!大家總以為我來找文娟,我一出洋,我那可惡的劉姨嬤就多管閑事,做主說要我同文娟訂婚!這玩笑可開得狠了!弄得我這狼狽不堪的!這次回來,事情也還不好辦,因為這兒的太太是大小姐的後媽,卻是我的親姑姑,我不願意給她為難,現在就盼著二少爺回來幫幫我的忙,同文娟說穿了,然後再叫我上地獄過刀山挨點罵倒不要緊,要緊的是你……

梅:(急得跺腳兩手抱住額部,來回轉)別說了,別說了,我整個聽糊塗了!……你這個叫做怎麽回事呀?(坐一張矮凳上,不知所措)

唐:(冷靜地)說得是呢?怎麽回事?!(歎息)這次我回來才知道大小姐同你那樣做對頭,我真是糊塗,我對不起你。(走近梅真)梅真,現在我把話全實說了,你能原諒我,同情我!你……(聲音輕柔地)這麽聰明,你……你不會不……

梅:(急打斷唐的話)我,我同情你,但是你可要原諒我!

唐:為什麽?

梅:因為我——我隻是沒有出息的丫頭,值不得你,你的……愛……你的好奇!

唐:別那樣子說,你弄得我感到慚愧!現在我隻等著二少爺回來把那誤會的婚約弄清。你答應我,讓我先幫助你離開這兒,你要不信我,你盡可讓我做個朋友……我們等著二少爺……

梅:(哭著拿手絹蒙臉)你別,你別說了,唐先生!你千萬別跟二少爺提到我!好,我的事沒有人能幫助我的!你別同二少爺說。

唐:為什麽?為什麽別跟二少爺提到你,(疑心想想,又柔聲地問)你不知道他是一個很能了解人情的細心人,他們家裏的事有他就有了辦法嗎?

梅:(擦眼淚頻搖頭)我不知道,你別問我!你就別跟二少爺提到我就行了!你要同大小姐退婚,自己快去辦好了!(起立要走)那事我很同情你的,不信問四小姐。(又哭拭眼淚)

唐:梅真,別走!你上哪兒去?我不能讓你這樣為難!我的話來得唐突,我知道!可是現在我的話都已經實說出來了,你,你至少也得同我說真話才行!(倔強地)我能不能問你,為什麽你叫我別對二少爺提到你?為什麽?

梅:(窘極搖頭)不為什麽!不為……

唐:梅真,我求你告訴我真話。(沉著嚴重地)你得知道,我不是個浪漫輕浮的青年人,我已經不甚年輕,今天我告訴你,我愛你,我就是愛你,無論你愛不愛我!現在我隻要求你告訴我真話。(頭低下去,逐漸了解自己還有自己不曾料到的苦痛)你不用怕,你盡管告訴我,我至少還是你的朋友,盼望你幸福的人。

梅:(始終低頭呆立著咬手絹邊,至此抿緊了口唇,翻上含淚的眼向唐)我感激你,真的我,我感激你……

唐:(體貼的口氣)為什麽你不願意我同文靖提到你?

梅:因為他——他——(嗚咽地哭起來)我從小就在這裏,我……我愛……我不能告訴你……

唐:(安靜地拍梅肩安慰地)他知道嗎?

梅:我就是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呀!(又哭)他總像躲著我。……這躲著我的緣故,我也不明白……又好像是因為喜歡我,又好像是怕我——我——我真苦極了……(又蒙臉哭)

唐:梅真!你先別哭,回頭誰進來了……(四麵張望著拉過梅真到一邊)好孩子,別哭,戀愛的事太慘了,是不是?(歎口氣)不要緊,咱們兩人今天是同行了。(自己低頭,掏出手絹擤鼻子,又拿出煙點上,嘴裏輕輕說)我聽見窗子外麵有人過去,快把眼睛擦了!

[窗外許多人過去,仲維、文琪同文霞的聲音都有。

榮:二少爺的火車是十一點一刻到。

黃:雇幾輛洋車?都誰去車站接二哥?

霞:還有我……

琪:我也去接二哥!

黃:快,現在都快十點半了!

[唐靜靜地抽著煙,梅真低頭插瓶花,整理書架。

窗外:二少爺火車十一點一刻到,是不是?

又:還有三刻鍾了,還不快點?

[梅又伏桌上哭,唐不過意地輕拍梅肩,門忽輕輕推開,大小姐文娟進來,由背後望著他們。窗外仍有嘈雜聲。

窗外:接二哥去……快吧……

[幕下]

第三幕

出場人物(按出場先後)

文娟

李瓊:李二太太

張愛珠

文琪

榮升

文靖:二少爺(初由大學校畢業已在南方工廠供職一年的少年)

文霞

梅真

地點:三小姐四小姐共用的書房

時間:與第二幕同日,下午四點鍾後

同一個房間,早上紛亂的情形又歸恬靜。屋子已被梅真同文琪收拾得成所謂未來派的吃煙室。牆上掛著新派畫,旁邊有一個比較怪誕的新畫屏風。矮凳同靠墊同其他沙發,椅子分成幾組,每組有他中心的小茶幾,高的,矮的,有紅木的,有雕漆的,圓的同方的。家具顯然由家中別處搬來,茶幾上最主要的擺設是小盞紗燈同煙碟。書架上窗子前均有一種小小點綴。最醒目的是並排的紅蠟燭。近來女孩子們對於宴會顯然受西洋美術的影響,花費她們的心思在這種地方。

幕開時天還沒有黑,陽光已經有限,屋中似乎已帶點模糊。大小姐文娟在一張小幾前反複看一封短短的信。

娟:(自語)這真叫人生氣!今早的事,我還沒有提出,他反如此給我為難!這真怪了,說得好好的他來,現在臨時又說不能早來!這簡直是欺侮我!(皺眉苦思)今晚他還要找我說話,不知要說什麽……?難道要同我提起梅真?(不耐煩地起立去打電話)喂,東局五三四〇,哪兒?喂,唐先生在家嗎?我李宅,李小姐請他說話……(伸頭到處看有沒有人)……喂,元瀾呀?我是娟,對了,……你的信收到了,我不懂!幹嗎今晚不早來跳舞?為什麽你愈早來,愈會妨礙我的愉快?怎麽這算是為我打算!什麽?晚上再說?這樣你不是有點鬧別扭,多存心給人不高興……?人……人家好意請你……你自己知道對不起人,那就不要這樣,不好嗎?你沒有法子?為什麽沒有法子?晚上還是不早來呀?那……那隨你。(生氣地將電話掛上,伏在桌上哭,又擦擦眼淚欲起又怔著)

[媽媽(李瓊)走進屋子,望見文娟哭驚訝地退卻,又換個主意仍然進來。

瓊:(裝作未見娟哭)這屋子安排得倒挺有意思!

[娟低頭拭淚不答。

瓊:(仍裝作未見)到底是你們年輕人會弄……

[娟仍不語。

瓊:娟娟,這趟二弟回來你看是不是比去年頭顯著胖一點?(望見娟不語)我真想不到他在工廠裏生活那麽苦,倒吃胖了,這倒給我這做父母的一個好教訓。我自己尋常很以為我沒有嬌養過孩子,就現在看來我還應該讓你們孩子苦點才好!(偷看文娟,見她沒有動靜)你看,你們這宴會,雖然夠不上說奢侈,也就算是頭等幸福。這年頭挨餓的不算,多數又多數的人是吃不得飽的,這個有時使我很感到你們的幸福倒有點像是罪過!(見到娟總不答應,決然走到她背後拍著她)娟娟,怎麽了?熱鬧的時候又幹嗎生氣?

娟:(哽聲憤憤地)誰,……誰願意生氣?!

瓊:娟,媽看年輕的時光裏不值得拿去生氣的!昨晚上,我聽你睡得挺晚,今晚你們一定會玩到更晚,小心明天又鬧頭痛!

[娟索性哭起來。

瓊:別哭,別哭,回頭眼睛哭紅了不好看,到底什麽事,能告訴我嗎?

娟:(氣憤地抬頭)元瀾今晚要丟我的麵子!他,他說他不能早來,要等很晚才到,吃飯的時候人家一定會奇怪的,並且媽不是答應仲維同老四今晚上宣布他們的婚約嗎?

瓊:元瀾早來晚來又有什麽關係?

娟:怎麽沒有關係?!並且,我告訴媽吧,梅真太可惡了!

瓊:(一驚)梅真怎麽了?

娟:怎麽了?!媽想吧!一直從元瀾回來後,她總是那麽妖精似的在客人麵前討好,今早上我進這屋子正看見她對元瀾不知哭什麽!元瀾竟然親熱地拿手搭在她背上,低聲細語地在那兒安慰她!我早就告訴媽,梅真要不得!

瓊:(稍稍思索一下)在你們新派人的舉動裏,這個也算不得什麽了不得的事!這也不能單怪梅真。(用勸告的口氣)我看娟娟,你若是很生氣元瀾,你們那婚約盡可以“吹”了,別盡著同元瀾生氣下去,好又不好,吹又不吹地僵著!婚姻的事不能勉強的,你得有個決心才好。

娟:他,他蹓了人,我怎麽不生氣!

瓊:他要真不好,你生他的氣,又有什麽用?還不如大家客客氣氣地把話說開了,解除了這幾年口頭上的婚約,大家自由。

娟:這可便宜了他!

瓊:這叫什麽話,娟?你這樣看法好像拿婚姻來同人賭氣,也不顧自己的幸福!這是何苦來?你要不喜歡他,或是你覺得他對不起你,那你們隻好把從前那事吹了,你應該為自己幸福打算。

娟:這樣他可要得意了!他自己素來不夠誠意,“蹓”夠了人家,現在我要提出吹了婚約的話,他便可以推在我身上說是我蹓了他!

瓊:什麽是誰“蹓”了誰!如果合不來,事情應該早點解決,我看,婚姻的事很重大,不是可以隨便來鬧意氣的。你想想看,早點決定同我說。你知道,我多擔心你這事!

娟:那麽,梅真怎麽樣?她這樣可惡,您也不管嗎?

瓊:梅真的事我得另外問問她,我還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麽不應該的事。

娟:我不是告訴您了嗎,她對元瀾討好,今早我親眼看到他們兩人在這屋子裏要好得了不得樣子……

瓊:這事我看來還是你自己決定,如果你不滿元瀾對你的態度,你就早點同他說,以後你們的關係隻算是朋友,從前的不必提起,其他的事根本就不要去管它了。

娟:您盡在我同元瀾的關係一點上說,梅真這樣可惡荒唐,您就不提!

瓊:老實說,娟,這怎樣又好算梅真的荒唐可惡呢?這事本該是元瀾負點責!現在男女的事情都是自己自由的,我們又怎樣好去禁止誰同誰“討好”?

娟:好,我現在連個丫頭都不如了!隨便讓她給侮辱了,我隻好吞聲下氣地去同朋友解除婚約!我反正隻怪自己沒有嬤,命不好……

瓊:娟,你不能對我這樣說話!(起立)我自認待你一百分的真心。你自小就為著你的奶奶總不聽我的話,同我種種為難,我對你總是很耐煩的。今天你這麽大了,自己該有個是非的判別力!據我的觀察,你始終就不很喜歡元瀾的,我真不懂你為什麽不明白地表示出來?偏這樣老生氣幹嗎?

娟:誰說過我不喜歡元瀾?

瓊:我說據我的觀察。我也知道你很曉得他學問好,人品好,不過婚姻不靠著這種客觀的條件。在性情上你們總那麽格格不入,這回元瀾由國外回來,你們兩人興趣越隔越遠……

娟:反正訂婚的事又不是我的主張!本來是他們家提的不是?現在他又變心了,叫我就這樣便宜了他,我可沒有那麽好人!

瓊:娟,這是何苦來呢?

娟:我不知道!(生氣地起立)我就知道,我要想得出一個法子,我一定要收拾收拾梅真,才出得了我這口氣。我恨透了梅真!當時我就疑心元瀾有點迷戀她。

瓊:你早知道了,為什麽你答應同元瀾訂婚?

娟:就是因為我不能讓梅真破壞我同元瀾的事!

瓊:娟,你這事真叫我著急,你這樣的脾氣隻有給自己苦惱,你不該事事都這樣賭氣似的來!

娟:事事都迫著我賭氣嚜!這梅真簡直能把我氣死,一天到晚老像反抗著我。明明是丫頭而偏不服!本來她做丫頭又不是我給賣掉的,也不是我給買來的,她對我總是那麽一股子恨。

瓊:她這點子恨也許有一點,可是你能怪得她嗎?記得當時奶奶在時你怎樣地壓迫她,怎樣地使她的念書問題變得格外複雜?當時她歲數還小,沒有怎樣氣,現時她常常憤慨她的身世,懷恨她的境遇感到不平……不過她那一點恨也不盡是恨你……

娟:我又怎樣地壓迫她?她念書不念書怎麽又是我負責?

瓊:當然我是最應該負責的人,不過當時她是你奶奶主張買來的,又交給我管,一開頭我就知道不好辦,過去的事本來不必去提它,不過你既然問我,我也索性同你說開,當時我主張送她到學堂念書,就是準備收她做幹女兒,省得委屈她以後的日子。我想她那麽聰明,書總會念得好。誰知就為著她這聰明,同你一塊上學,功課常比你的好,你就老同她鬧,說她同你一塊上學,叫你不好看。弄到你奶奶同我大生氣,說我做後嬤的故意如此,叫你不好過。這樣以後我才把她同你姊妹們分開,處處看待她同看待你們有個不同,以示區別……

娟:奶奶當時也是好意,她是舊頭腦,她不過意人家笑話我同丫頭一起上學……那時二弟上的是另外一個學堂,三妹、四妹都沒有上學,就是我一人同梅真。

瓊:就為著這一點,我順從了你奶奶的意思,從此把梅真卻給委屈了!到了後來我不是把梅真同三妹、四妹也同送一個學堂,可是事事都成了習慣,她的事情地位一天比一天不好辦,現在更是愈來愈難為情了!老實說,我在李家做了十來年的舊式兒媳婦,事事都順從著大人的主意,我什麽都不懊悔,就是梅真這樁事,我沒有堅持我的主張誤了她的事,現在我總感到有點罪過……

娟:我不懂您說的什麽事一天比一天的不好辦,愈來愈難為情?

瓊:你自己想想看!梅真不是個尋常的女孩子,又受了相當高的教育,現在落個丫頭的名義,她以後怎麽辦?當時在小學校時所受的小小刺激不算,後來進中學,她有過朋友不能請人家到家裏來,你們的朋友她得照例規規矩矩地拿茶,拿點心,稱先生,稱小姐——那回還來過她同過學的莊雲什麽,你記得嗎?她就不感到不公平,我們心裏多感到難為情……?現在她也這麽大了,風氣同往前更不同了,她再念點新思想的書……你想……

娟:那是三妹在那兒宣傳她的那些社會主義!

瓊:我也用不著老三那套社會主義,我們才明白梅真在我們這裏有許多委屈不便的地方!就拿今天晚上的請客來說吧,到時候她是不是可以出來同你們玩玩……?

娟:對了,(生氣地)今天晚上怎麽樣?四妹說媽讓梅真出來做客——是不是也讓她跳舞……?要是這樣,我幹脆不用出來了……這明明是同我為難!

瓊:(歎口氣)一早上我就為著這樁事七上八下的,想同你商量,我怕的就是你不願意,老三、老四都說應該請梅真。

娟:那您又何必同我商量?您才不用管我願意不願意呢!

瓊:娟,我很氣你這樣子說話!你知道,我就是常常太顧慮了你願意不願意,才會把梅真給委屈了,今晚上的宴會,梅真為你們姊妹忙了好多天,你好意思不叫她出來玩玩?她也該出來同你們的朋友玩玩了。

娟:這還用您操心,(冷冷地)分別不過在暗同明的就是了。今早上她不是同元瀾鬼混了一陣子嗎?(哭)反正,我就怪我沒有嬤……

瓊:娟,你隻有這麽一個病態心理嗎?為什麽你不理智一點,客觀一點,公平一點看事!……我告訴你,我要請梅真出來做客是一樁事,你同元瀾合得來合不來又是一樁事,你別合在一起鬧。並且為著保護你的莊嚴,你既不滿意元瀾,你該早點同他說穿了,除掉婚約。別盡著同他別扭,讓他先……先開口?我做媽的話也隻能說到這裏了。

[娟委屈傷心地嗚咽著哭起來。

瓊:(不過意地走到娟身旁,坐下一臂攬住文娟,好意地)好孩子,別這樣,你年紀這麽輕,幸福,該都在前頭呢,元瀾不好,你告訴他……別叫人笑話你不夠大方……對梅真我也希望你能厚道一點。

[愛珠忽然走進來。

珠:(驚愕地)文娟怎麽了?

瓊:張小姐你來得正好,娟娟有點不痛快,你同她去洗洗臉……一會兒就要來客了不是?娟,今晚上你們請客幾點來?

娟:六點半……七點吧……反正我不出來了。

珠:(坐娟旁)娟娟,怎麽啦?

瓊:(起立)張小姐你勸勸她吧,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情,我今晚決定請梅真出來做客,趁這機會讓我表白一下我們已經同朋友一樣看待她。你是新時代人,對於這點一定讚成的,晚上在客人眼前一定不會使梅真有為難的地方。(要走)

珠:伯母今晚請梅真做客,這麽慎重其事的,(冷笑)那我們都該是陪客了,怎麽敢得罪她!

瓊:(生氣正色地)我不是說笑話,張小姐,我就求你們年輕人厚道一點,多多幫點忙……

[娟暗中拉愛珠衣袖。

[瓊下。

珠:怎麽了,娟?

娟:怎麽了,這是我的命太怪,碰上這麽個梅真!大家近來越來越慣她,我想不到連媽都公然護著她,並且媽媽明明聽見了我說元瀾有點靠不住……今早上他們那樣子……

珠:我不懂元瀾怎麽靠不住?

娟:你看不出來元瀾近來的樣子在瘋誰?他常常盯著眼看梅真的一舉一動,沒有把我氣死!今早上……

[外麵腳步響。

珠:(以手指放唇上示意叫文娟低聲)唏!外麵有人進來,我們到你屋子去講吧……

[娟回頭望門,外麵寂然。

娟:回頭我告訴你……

珠:(歎口氣向窗外望,又回頭)娟,我問你,我托你探探你二弟的口氣,你探著什麽了沒有?

娟:二弟的嘴比蠟封的還緊,我什麽也問不出來。據我看他也不急著看璨璨……

珠:得了,我也告訴你,我看,也是梅真的鬼在那兒作怪,打吃午飯時起,我看你二弟同梅真就對怔著,也不知是什麽意思。

[外麵又有語聲,兩人傾耳聽。

娟:我們走吧,到我屋子去……

[榮升提煤桶入。

娟:什麽事,榮升?

榮:四小姐叫把火添得旺旺的,今兒晚上要屋子越熱越好。

珠:我們走吧!

[娟、珠同下。

榮:(獨弄火爐,一會兒又起立看看屋子。對著屏風)這也不叫著什麽?(又在幾個小凳上試試。屋子越來越黑)這天黑得真早!(又去開了開小燈。左右回顧才重新到火爐邊弄火爐)

[小門開了,四小姐文琪肩上披著白毛巾散著顯然剛洗未幹的頭發進來。

榮:四小姐,是您呀?

琪:榮升,火怎樣了?

榮:我這兒正通它呢!說話就上來。

琪:榮升,今晚上,今晚上你同梅真說話客氣點……

榮:我們“多會兒”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人家是個姑娘……

琪:不是為別的,今晚上太太請梅真出來做客,你們就當她是一位客人,好一點,你知道她也是我的一個同學。

榮:反正,您是小姐,您要我們怎樣,我們一定得聽您的話的,可是四小姐……我看(倚老賣老地)您這樣子待她,對她也沒有什麽好處……

琪:為什麽?你的話我不懂!(走近火爐烤頭發)

榮:您想吧,您越這樣子待她不是越把她眼睛提得老高,往後她一什麽,不是高不成,低不就,不落個空嗎?

琪:我不懂,這個怎講?

榮:就是那德記電料行宋掌櫃的,說話就快有二年了!

琪:宋掌櫃又怎麽了,什麽快有二年了?

榮:(摩擦兩掌吞吞吐吐地)那小宋不盡……等著梅真答應……嫁給他嗎?

琪:(驚訝地)小宋等……等……梅真?

榮:說得是呢,那不是挺“門當戶對”的。梅真就偏不給他個回話,人家也就不敢同二太太提。那天我媳婦還說呢,她說,要麽她替宋掌櫃同太太小姐們說說好話,小宋也沒有敢讓我們來說話。今兒,我順便就先給您說一下子……

[小門忽然推開,文靖——剛回家的二少爺——進來。文靖像他一家子人,也是有漂亮的體格同和悅的笑臉的。沉靜處,他最像他母親,我們奇怪的是在他笑悅的表情底下,卻蘊住與他不相宜的一種憂鬱,這一點令人猜著是因為他背負著一個不易解決的問題所致,而不是他性情的傾向。

靖:(親熱淘氣地)怎樣?

琪:(向榮升)你去吧,快點再去別的屋子看看爐子。

榮:好吧,四小姐。

[榮匆匆下。

靖:(微笑)榮升還是這個樣子,我總弄不清楚他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重新淘氣地)怎麽樣?我看你還是讓我跟你刷頭發吧!

琪:二哥,我告訴你了,你去了一年,手變粗了,不會刷頭發了,我不要你來弄我的頭!

靖:別那麽氣我好不好?你知道我的手藝本來就高明,經過這一年工廠裏的經驗,弄慣了頂複雜的機器,我的手更靈敏了許多……

琪:得了,我的頭可不是什麽複雜的機器呀!

靖:(笑逗琪)我也知道它不複雜,僅是一個很簡單的玩意兒!

琪:二哥你真氣人!(用手中刷子推他)你去吧,你給自己去打扮打扮,今晚上有好幾位小姐等著歡迎你呢!去吧,我不要你刷我的頭發。……

靖:(把刷子奪過舉得高高地)我真想不到,我走了一年,我的嬌嫩乖乖的小妹妹,變成了這麽一個凶悍潑辣的“娘們”!

琪:你真氣死我啦!

靖:別氣,別氣,氣壞了,現在可有人會不答應我的……

琪:(望靖,正經地)二哥,……二哥……,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喜歡不喜歡仲維呢……?(難為情地)二哥,你得告訴我真話……

靖:(親熱憐愛地)老四,你知道我喜歡仲維,看樣子他很孩子氣,其實我看他很有點東西在裏麵,現在隻看他怎樣去發展他那點子真玩意兒……

琪:我知道,我知道,我看我們這許多人裏,頂算他有點,有點真玩意兒,二哥,你也覺得這樣,我太高興了……今晚上我們就宣布訂婚的事。

[兩人逐漸走近火爐邊。

靖:(輕輕地推著琪)高興了,就請你坐下,乖乖地讓我替你刷頭發……做個紀念,以後嫁了就輪不到哥哥了!

琪:(笑)二哥,你真是怪物,為什麽,你這麽喜歡替我刷頭發?

靖:這個你得問一個心理學家,我自己的心理分析是:一個真的男性他一定喜歡一件極女性的柔媚的東西,我是說天然柔媚的東西,不是那些人工的,奢侈繁膩的可怕玩意兒!(刷琪發)

琪:嚇!你輕一點……

靖:對不起,(又刷琪發)這樣子好不好?我告訴你,不知為什麽,我覺得剛洗過的女孩子的頭發,表現著一種潔淨,一種溫柔,一種女性的優美,我對著它會起一種尊敬,又生一種愛,又是審美的,又是近人性的……並且在這種時候,我對於自己的性情也就感到一種和諧的快活。

琪:真的嗎?二哥。

靖:你看(一邊刷頭發)我忘了做男子的驕傲,把他的身邊的情緒對一個傻妹妹說,她還不信!

琪:二哥,我還記得從前你喜歡同人家打辮子,那時候我們都剪了頭發,就是梅真有辮子……我們都笑你同丫頭好,你就好久好久不理梅真……

靖:(略一皺眉)你還記得那些個,我都忘了!(歎口氣)我抽根煙好不好?哪,(把刷子遞給琪)你自己刷一會兒,我休息一下子……

琪:(接刷子起立)好,就刷這幾下子!(頻頻打散頭發搖下水花)二哥,你到底有幾天的假?

靖:不到十天。

琪:那為什麽你這麽晚才回來,不早點趕來,我們多聚幾天?你好像不想回家,怕回家似的。

靖:我,我真有點怕嚜。

琪:(驚奇的)為什麽?

靖:老四,你真不知道?

琪:不知道什麽?我不懂!

靖:我怕見梅真……

琪:(更驚訝地)為什麽,二哥?

靖:(歎口氣,抽兩口煙,默然一會兒)因為我感到關於梅真,我會使媽媽很為難,我不如早點躲開點,我決定我不要常見到梅真倒好。

琪:二哥!你這話怎麽講?

靖:(坐下,低頭抽煙)老四,你不……不同情我嗎?(打打煙灰)有時我覺到很苦痛——或者是我不夠勇敢。

琪:(坐到靖旁邊)二哥,你可以全告訴我嗎?我想……我能夠完全同情你的,梅真實在能叫人愛她……(見靖無言)現在你說了,我才明白我這人有多糊塗!我真奇怪我怎麽沒想到,我早該看出你喜歡她……可是有一時你似乎喜歡璨璨——你記得璨璨嗎?我今晚還請了她。

靖:(苦笑)做妹妹的似乎比做姐姐的糊塗多了。大姐早就疑心我,處處盯著我,有一時我非常地難為情。她也知道我這弱點,更使得我沒有主意,窘透了,所以故意老同璨璨在一起,(擲下煙,起立)老四,我不知道你怎樣想……

琪:我?我……怎樣想?

靖: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感到如果我同梅真好,這事情很要使媽媽苦痛,(急促地)我就怕人家拿我的事去奚落她,說她兒子沒有出息,愛上了丫頭。我覺得那個說法太難堪;社會上一般毀謗人家的話,太使我渾身起毛栗。就說如果我真的同梅真結婚,那更糟了,我可以聽到所有難聽的話,把梅真給糟蹋壞了……並且媽媽拿我這兒子看得那麽重,我不能給人機會說她兒子沒有骨氣,(恨恨地)我不甘心讓大伯嬤那類人得意地有所借口,你知道嗎?老四!

琪:現在我才完全明白了!……怪不得你老那樣極力地躲避著梅真。

靖:我早就喜歡她,我告訴你!可是我始終感到我對她好隻會給她苦痛的,還要給媽媽個難題,叫她為我聽話受氣,所以我就始終避免著,不讓人知道我心裏的事,(聳一聳肩)隻算是給自己一點點苦痛。(支頭沉思)

琪:梅真她不知道嗎?

靖:就怕她有點疑心!或許我已經給了她許多苦痛也說不定。

琪:也許,可是我倒沒有看出來什麽……我也很喜歡梅真,可是我想要是你同她好,第一個,大伯伯一定要同媽媽鬧個天翻地覆,第二個是大姊,一定要不高興,更加個愛傳是非的大伯嬤,媽媽是不會少麻煩的。可是剛才我剛聽到一樁事,榮升說梅真……什麽她……(有點不敢說小宋求婚的事)

靖:(顯然不高興)梅真怎麽了?

琪:榮升說……

[張愛珠盛妝入。

珠:嘿,你們這裏這麽黑,我給你們開盞燈!

琪:(不耐煩地同靖使個眼色)怎麽你都打扮好了!這兒可不暖和呀。

珠:(看靖)我可以不可以叫你老二?你看,這兒這個叫你二哥那個叫你二弟的,我跟著哪個叫都不合適!(笑眯眯地,南方口音特重)老二,你看,我這副鐲子好不好?(伸手過去)

靖:(客氣地)我可不懂這個。

珠:你看好不好看呢?

靖:當然好看!

珠:幹嗎當然?

靖:(窘)因為當然是應該當然的!

珠:(大笑)你那說話就沒有什麽誠意!……嘿,老四你知道,你大姐在那兒哭嗎?

琪:她又哭了,我不知道,反正她太愛哭。

珠:這個你也不能怪她,(望一望靖)她今早上遇到元瀾同梅真兩人在這屋子裏,也不知是怎樣的要好,親熱極的那樣子——她氣極了。

琪:什麽?不會,不會,一定不會的!

珠:嘿,人家自己看見了,還有錯嗎?你想。

[琪望靖,靖轉向門。

靖:你們的話,太複雜了,我還是到屋裏寫信去吧,說不定我明天就得走!

琪:二哥,你等等……

靖:不行,我沒有工夫了。

[靖急下。

珠:(失望地望著靖的背影)你的二哥明天就走?

琪:不是我們給轟跑的嗎?愛珠,大姐真的告訴你那些話嗎?

珠:可不真的!難道我說瞎話?

琪:也許她看錯了,故意那麽說,因為她自己很不喜歡元哥!

珠:這個怎樣會看錯?我真不懂你怎麽看得梅真那麽好人!你媽說今晚要正式請梅真在這兒做客,好讓她同你們平等,我看她以後的花樣可要多了。說不定仲維也要讓她給迷住!

琪:愛珠!你別這樣子說話!老實說,梅真實在是聰明,現在越來越漂亮,為什麽人不能喜歡她?(笑)要是我是男人,也許我也會同她戀愛。

珠:(冷笑)你真是大方,隨便可以讓姊姊的同自己的好朋友同梅真戀愛,梅真福氣也真不壞!

琪:得了吧,我看她就可憐!

[文霞拉著梅真上。

霞:梅真真氣人,媽請她今天晚上一定得出來做客,她一定不肯,一定要躲起來。

珠:梅真幹嗎這樣子客氣,有人等著要人同你戀愛呢,你怎麽要跑了,叫人失戀!

梅:張小姐,您這是怎麽講?

霞:(拉著梅真)梅真,你管她說什麽!我告訴你,你今天晚上就得出來,你要不出來,你就是不了解媽媽的好意,對不起她。你平日老不平社會上的階級習慣,今天輪到你自己,你就逃不出那種意識,介意這些個,多沒有出息!

琪:梅真,要是我是你,我才不躲起來!

梅(真摯地帶點咽哽)我不是為我自己,我怕有人要不願意,沒有多少意思。

珠:(向梅真)你別看我不懂得你的意思!大小姐今天晚上還許不出來呢,你何苦那麽說。反正這太不關我的事了,這是你們李家的糾紛……

霞:怎麽?大姊今晚上真不出來嗎?那可不行,她還請了好些個朋友我們都不大熟的……

珠:那你問你大姊去,我可不知道,老實說我今天聽了好些事我很同情她……

[愛珠向著門,揚長而去。

梅:你們看,是不是?我看我別出來吧,反正我也沒有什麽心緒……

琪:三姊,我們同去看大姊吧,回頭來了客,她鬧起別扭來多糟糕!

霞:(回頭)梅真你還是想一想,我勸你還是膽子大一點,裝作不知道好!今天這時候正是試驗你自己的時候……

梅:好小姐,你們快去看大小姐吧,讓我再仔細想,什麽試驗不試驗的,盡是些洋話!

[琪、霞同下,梅起滅了大燈,僅留小桌燈,獨坐屏風前小角隅裏背向門,低頭啜泣。門輕輕地開了,文靖穿好晚服的黑褲白硬殼襯衫,黑領結打了一半,外麵套著暗色呢“晨衣”Dressing Gown進來。

靖:老四,給我打這鬼領帶……哪兒去啦……?(看看屋子沒有人,伸個懶腰垂頭喪氣地坐在一張大椅上,拿出根煙抽,又去尋洋火起立在屋中轉,忽見梅真)梅梅真……你在這兒幹嗎?

梅:(拭淚起立強笑)好些事,坐在這裏想想……

靖:(冷冷地)那麽對不起,打擾了!我進來時就沒有看見你。

梅:你什麽時候都沒有看見我……

靖:(一股氣似的)為什麽我要特別注意你……?

梅:(驚訝地瞪著眼望著)誰那樣說啦?哪有那樣說話的,靖爺!(竭力抑製住)我的意思是你走了一年……今天回來了……誰都高興,你……你卻那樣好像……好像不理人似的,叫人怪難過的!(欲哭又止住眼淚)

靖:我不知道怎樣才叫理人?也許你知道別位先生們怎樣理你法子,我就不會那一套……

梅:(更驚訝靖的話)靖爺!你這話有點怪!素常你不愛說話,說話總是頂直爽的,今天為什麽這樣講話?

靖:你似乎很明白,那不就得了嗎?更用不著我直爽了!

梅:(生氣地)我不懂你這話,靖爺,你非明說不可!

靖:我說過你明白就行了,用不著我明說什麽,反正我明天下午就走了,你何必管我直爽不直爽的!你對你自己的事自己直爽就行了。雖然有時候我們做一樁事,有許多別人卻為著我們受了一些苦處……不過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梅:(帶哭聲)你到底說什麽?我真納悶死了!我真納悶死了。(坐椅上伏椅背上哭起來)

[靖有點不過意,想安慰梅,走到她旁邊又堅決地轉起走開。

[文琪入。

琪:二哥,(見哭著的梅真)怎麽了?

梅:(抬頭望琪)四小姐,你快來吧,你替我問問靖爺到底怎麽了,我真不懂他的話!

琪:(怔著望文靖不知所措)二哥!

靖:老四,不用問了!我明天就走,一切事情我都可以不必再開心了,就是媽媽我也交給你照應了……

琪:二哥!

[文靖繃緊著臉匆匆走出。

梅:四小姐!

琪:梅真!到底怎麽了?

梅:我就不明白,此刻靖爺說的話我太不懂了……

琪:他同你說什麽呢?

梅:我一個坐在這裏,他,他進來了起先沒有看見我,後來看見了,尚冷冷地說對不起他打擾了我……我有點氣他那不理人的勁兒,就說他什麽時候反正都像不理人……他可就大氣起來問我怎樣才叫理人!又說什麽也許我知道別位先生怎樣理我法子,他不懂那一套……我越不懂他的話,他越……我真納悶死了!

琪:(怔了這許久)我問你梅真,元哥同你怎麽啦?今早上你們是不是在這屋子裏說話?

梅:今早上?噢,可是你怎麽知道,四小姐?

琪:原來真有這麽一回事!(歎口氣)張愛珠告訴我的,二哥也聽見了。愛珠說大姊親眼見到你同元哥……同元哥……

梅:(急)可是,可是我沒有同唐先生怎樣呀!是他說,他,他……對我……

琪:那不是一樣嗎?

梅:(急)不一樣嘿!不一樣嘿!(哭聲)因為我告訴他,我愛另一個人,我隻知道那麽一個人好……

琪:誰?那是誰?

梅:(抽噎著哭)就是,就是你這二哥!

琪:二哥?

梅:(仍哭著)可是,四小姐你用不著著急,那沒有關係的,我明天就可以答應小宋……去做他那電料行的掌櫃娘!那樣子誰都可以省心了……我不要緊……

琪:(難過地)梅真!你不能……

梅:我怎麽不能,四小姐?(起立拭淚)你看著吧!你看……看著吧!

琪:梅真!你別……你……

[梅真奪門出,琪一人呆立片刻,才喪氣地坐下以手蒙臉。

[幕下](未完)

以上三幕連載於1937年5、6、7月的《文學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