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會活動現場, 權貴雲集。
虞圖南作為陸氏集團的董事長,這場活動的主辦方,沒有忙裏偷閑的機會, 連活動將要結束時都沒能喘息。
隻在陽台處偷閑了三分鍾,她便被陸氏股東呼喊去送將要離開的合作方以及幾位貴賓。
等到客人三三倆倆離開,她重新回到二樓露天陽台,倚在玻璃圍欄邊,微風陣陣,享受著忙碌過後的片刻寧靜。
安靜時,暮色顯得格外浪漫。
長夜裏月明星稀,周圍燈火連綿,仿佛此處是夜色下唯一的光亮。
低頭往下是一樓的小花園。
樹枝上掛著小燈做點綴, 約是種了些梔子花,花香滿溢。
“紀總。”
虞圖南微愣,尋著聲音傳來的地方。
月色溶溶, 一樓小花園裏。
紀嶼淮長身雋永, 深色西裝筆挺,深邃的輪廓在月色下顯得清冷。
河豚直播的老總彎身跟他說著什麽。
許是工作的事, 紀嶼淮指節摩挲著袖口, 思考得認真, 腦海裏將合作可能造成的所有局麵排演了一遍,利益得失,計算得仔細。
忽地, 抬眸
視線和溶溶月光一起,落在二樓露天陽台上。
眼眸微亮, 淡漠褪去。
眼底情緒幾經流轉。
複雜、深情、克製。
最後,隱下一切, 隻說了兩個字。
“虞總。”
這一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聽一些。
虞圖南緊緊攥著玻璃圍欄,麵上仍未顯露分毫。
腦海裏,畫麵翻湧。
月光下,紀嶼淮不經意抬眸的那一秒,她不自覺地想起十幾分鍾前,他站在陽台處,低聲說的兩句話。
——“是我想獨占你。”
——“他主賓順序說反了。”
她不是沒被人追求過。
上一世,圖野發展起來後,虞圖南總算能歇一口氣了,出現在她四周的單身男性明顯多了起來。
看她的眼神,不那麽單純。
虞圖南不喜歡,卻也不會跟他們撕破臉,影響合作。不動聲色的疏遠,合作結束後淡漠直白的拒絕。
她在拒絕追求者這方麵,一直表現得很好。
獨獨,在紀嶼淮這裏犯了難。
他格外難處理。
難的不僅是紀嶼淮被拒絕之後的態度,還有——
她對紀嶼淮的態度。
她以“還人情”作為借口,給了紀嶼淮出現在她身邊的理由。
她明知酒會上他的笑容因何而來,也知道跟他解釋會讓兩個人的關係往未知的方向前進一步,但她仍選擇拽著他,在陽台上做了一番蠢笨至極、完全用不著的解釋。
——“我沒有那個意思。”
她當然沒有。
這一點,她懂。
紀嶼淮自然懂。
紀嶼淮看清了她的試探,發現了她極不合理的行為,堅定的往她的方向,又前進了一步。
——“是我想獨占你。”
虞圖南皺眉。
紀嶼淮很奇怪。
奇怪到讓她對紀嶼淮產生了一絲不同以往的好奇。
紀嶼淮跟陶易初不一樣。
陶易初是剛出社會的青澀小孩,小朋友的愛情熾烈,但來得快去的也快。
紀嶼淮不應該如此。
他足夠沉穩,盛澤董事長兼CEO的上位者地位,讓他經曆了許多人情冷暖。他更加成熟,喜歡一個人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和紀嶼淮一樣,像他們這樣的人,無論是喜歡還是戀愛亦或者婚姻,哪個過程都會深思熟慮,要考慮得因素很多。
絕對不會在短短幾麵之後喜歡上另外一個人。
一見鍾情,是純愛小說裏的戲碼。
不應該發生在他們身上。
他們付出的每一分愛與喜歡,都會伴隨著無數利益糾葛。
可偏偏,紀嶼淮卻能輕而易舉地將“喜歡”表現出來。
他理應沉穩,也本就沉穩。
其他老總打探盛澤的全息遊戲,他不動聲色地應付過去。
話術嚴謹得像他一絲不苟的著裝。
手工西裝得體,領結高挺,襯衫紐扣係到最上麵一顆,連胸針的位置精確到完美,完美得能給豪門圈裏一眾富二代授課,教禮儀規範,著裝談吐,人情世故。
紀嶼淮沉穩,成熟,卻能輕易將喜歡說出口。
像矜貴的紳士摘下金絲眼鏡後變成另一副麵孔。
虞圖南曾經懷疑,他的靠近是不是因為有利可圖,一直在演戲。
他的喜歡簡單輕易,像二世祖喜歡人的態度,可紀嶼淮的一舉一動又含著深情。
說他喜歡的深沉,卻僅僅在幾麵之緣後,說出了“獨占”。
沉穩又熾熱。
太奇怪。
讓虞圖南不由自主地想繼續這段試探。
想一把撕開他紳士的西裝,解下最上麵一顆的紐扣,丟掉腕表、袖口,看看西裝革履之下,究竟藏著怎樣一個人。
她像森林裏的百獸之王,突然遇見了一隻偽裝成無害小狗的老虎,親昵的放低姿態,悄無聲息地靠近她。
這很危險。
不知道紀嶼淮的目的是什麽,而虞圖南始終不相信,她跟紀嶼淮接觸甚少,會讓他一見鍾情,甘願放低姿態沉淪。
但是,又很有趣。
如果這是紀嶼淮的計劃,虞圖南不得不承認,他很成功。
她真的被他,勾住了。
一樓小花園。
紀嶼淮手握酒杯,指節用力,手背青筋微湧,眼神深沉。
“虞總。”
沒有得到回應,他又說了一遍。
語調比上一聲稍顯急促。
“原來虞總也在。”河豚的老總連忙道:“要不要下來喝一杯?”
虞圖南站直,眼眸流轉,視線撞進紀嶼淮的目光裏。
居高臨下,卻沒有俯視的意味。
隻有好奇。
目光格外熾烈。
像把麵前的人扒開,好好看一看,他究竟是不是以身作險,在她麵前演戲,亦或者...
如他表現得那般,喜歡得深沉。
“好。”
她說。
紀嶼淮指尖微頓。
半晌,低頭跟河豚的老總說了什麽。
唇角不自覺勾了勾。
**
虞圖南下來時,小花園的玻璃桌前隻有紀嶼淮一個人。
“衛總很忙,接到一通電話,剛剛離開。”
未等虞圖南開口詢問,紀嶼淮率先解釋道。
虞圖南點頭,坐在紀嶼淮對麵。即便知曉極有可能是紀嶼淮把河豚直播的衛總打發走了,她也不在意。
她下來,本就不是來跟衛總應酬的。
小花園裏很安靜,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
夜晚微風徐徐,送來淡淡花香,虞圖南很喜歡這種氛圍。
酒會現場除了還有□□位陸氏內部股東、高層喝酒外,已無其他人。
酒會內的大笑,“來喝一杯”的爽朗聲音,成了小花園裏的背景音。
紀嶼淮將一杯牛奶推到虞圖南麵前。
燈光下,玻璃桌倒映著桌麵上的牛奶白。
純白的,看起來很溫暖。
讓虞圖南恍惚覺得在家裏,睡前總要喝一杯牛奶。
虞圖南沒動:“不是喝酒?”
“微醺有助於睡眠。虞總距離微醺大概還要很久。”
虞圖南指尖摩挲玻璃杯,不語。
頓了頓,問:“你也喝這個?”
紀嶼淮:“我沒有喝牛奶的習慣。”
虞圖南微頓,眼神掃過去,語氣平靜,卻暗含幾絲詢問的味道。
“你如何篤定,我有這個習慣。”
紀嶼淮沉默。
侍者恰時出現,將一杯白開水放到他麵前。
“我猜的。”
虞圖南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笑得有些隨意敷衍,明顯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仍是放了他一馬。
她不問,他沒再說。
等侍者離開後,虞圖南說:“紀總怎麽不喝酒?難道紀總有睡前喝水的習慣?”
虞圖南語氣有些尖銳。
帶著一絲淡淡的沉悶。
像是在控訴他,為什麽會在她尚且不知道前路有幾分危險時,勾得她一步步上鉤。
紀嶼淮很會挑時間。
在她完成計劃,得到陸氏集團、南北影視發展順利,事業進入正軌之後,突然出現引她入局。
若是放在事業坎坷的階段,她沒空更沒精力去探索他人前人後不一樣的原因。
紀嶼淮神情未變,不生氣,眼底反而多了一絲笑意。
“酒是應酬時的必需品,不是我們的。”
他從不和她應酬。
句句真心。
虞圖南聽出了紀嶼淮的話外音。
尖銳又嚴肅的氛圍瞬間軟了下來,像春意盎然的三月,躺在沙灘邊的陰涼處,聽海浪陣陣,海風徐徐。
在那樣輕鬆和煦的環境裏,人軟成了一團。
軟綿綿的享受著海風撫過臉龐的親昵。
連心都不自覺塌了一小塊。
**
這一晚,虞圖南睡得很好。
酒店的床很軟,剛躺上去,人就陷入了軟綿裏。
她看了眼手機,依然沒有陸成午或者陸成午律師的電話。
虞圖南以為,他們會來求她。
這是她計劃裏,最重要的一環。
她要像陸成午曾經痛罵陸子野一樣,高高在上地罵回去。
像是成功擊垮敵人之後,在對方麵前洋洋得意地擺弄著戰利品。
那個時候,失敗者才是最痛苦的。
虞圖南想讓陸成午再痛苦一點。
痛苦得更多更多。
但是,她一直沒有接到有關陸成午求饒的電話。
這說明陸成午還在猶豫,還有“不求饒”的底氣,同時表明,他過得比她想象中要好一點。
想到這,虞圖南理應煩悶。
像之前幾個晚上,和薑朝暮、許獨行、季湛喝酒,喝到微醺,靠著酒精的作用慢慢睡過去。
可今晚,她沒有喝酒。
睡得卻格外沉。
醒來時,八點。
下午三點的飛機,離開前,她還要去子公司看兩眼。
提前收好行李,虞圖南準備下樓去吃個早餐時,電話響了。
陌生電話。
響了很久。
虞圖南頓了頓,不知道響了多久,感覺對方即將掛斷時,忽地接起。
“請問是虞圖南嗎?我是陸成午陸先生的律師,有件事需要跟您當麵溝通。”
虞圖南鬆了口氣。
她贏了。
***
虞圖南讓生活助理訂了最早一班回家的機票,下午的行程臨時取消。
還好不是什麽節假日或者休息日,上午的機票很好訂。
N市接下來的事,虞圖南交給了陸氏在當地的負責人處理,拉上行李箱剛打開門,看到麵前的人時,微微一愣。
“紀總?”
紀嶼淮保持著指節微屈,指背叩門的姿勢,視線下移,在虞圖南的行李箱上停頓了兩秒。
“虞總現在去哪?”
“回家處理點事,紀總還沒走?”
紀嶼淮受邀參加陸氏剪彩儀式時,有意無意從邀請他的負責人那打探到了一點消息。
——虞圖南剪彩儀式結束後,翌日上午在N市還有活動。
下午回北城的機票隻有三點一趟,再晚些要到晚上九點。
紀嶼淮特意多留了一個上午,現在頗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他費盡心思留在這,她卻要走。
紀嶼淮眉眼微擰,對上虞圖南略帶不解的眼神,調整得很快:“真巧,我來和虞總告別,上午的飛機。”
他視線在虞圖南的墨綠色行李箱上停了兩秒。
“虞總,不急的話,方便搭你的便車?”紀嶼淮語氣淡淡:“待會有一個短暫的視頻會議,十分鍾,你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吃早餐。”
這原本是他的來意。
邀請她吃早餐。
紀嶼淮:“不會誤機,更不會耽誤你的事。”
“好。”
出人意料,虞圖南答應得很快。
十分鍾後,紀嶼淮出現在酒店樓下,小助理發來消息:【紀總,機票已經訂好,要幫您值機嗎?】
【另外,您回去後,需要幫您將原本挪到明天的國際會議恢複到今天嗎?】
...
紀嶼淮關上手機,暫時沒有回複。
第十五分鍾,比預計的時間晚了五分鍾後,紀嶼淮看手機的頻率明顯加快。
不是催促。
是擔心虞圖南臨時改變想法。
直到——
她打來一通電話。
“紀總會開車嗎?”
簡單又客套的提問。
他曾經開車接過她,她知道答案,依然客套地問了。
“會。”
“方便來一趟停車場?行程臨時變化,原先的司機有事到不了,臨時安排來不及。”
“現在就來。”
尾音上揚,帶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歡喜。
掛了電話,紀嶼淮點開和助理的短信界麵。
【不用。】
如果足夠幸運,下飛機後,他將擁有給虞圖南當司機的機會。
車內不會有別人,隻有她和他。
...
車飛速朝機場行駛。
虞圖南昨晚睡得很好,今天精神不錯,坐在副駕駛上欣賞著窗外的景色。
說是景色,倒不如說遠處的天空。
她很喜歡看天。
藍天廣闊無際。
路過一個紅綠燈,紀嶼淮漫不經心地問:“虞總不喜歡開車?”
他知道虞圖南會開車。
也知道,現在的虞圖南不會“喜歡他”或者“好奇”到為了跟他獨處,故意給他一個開車的機會。
虞圖南:“不想開。”
半晌,又補充:“累。”
紀嶼淮神情微頓,不語。
可能連虞圖南自己都沒有發現,當她為了說服對方,或者為了掩蓋事實,讓對方相信她的回答時,會故意強調著補充什麽。
一如現在。
良久後,紀嶼淮點開音樂,在輕喚讓人不自覺放鬆下來的純音樂裏,聲音溫和:“下次虞總覺得累,可以找我。”
“我很閑。”
虞圖南認真思考著這句話。
她臨時改變行程回去,是為了見陸成午。
陸成午的案子正在審訊中,律師為了幫陸成午減刑,在陸成午本人的授意下,打電話找到了她。
據律師轉述,陸成午希望她能寫一份諒解書,表明虞圖南本人諒解、原諒了陸成午的所作所為。
虞圖南不會寫。
她去看陸成午,是為了“耀武揚威”,以勝利者的姿態打量一個失敗者。
這種想法很幼稚,很情緒化。
不是外人眼裏的“虞圖南”“應該”做的事。
財經新聞、頭條上的“虞圖南”完美無缺,有時候連她看了都覺得誇張。
紀嶼淮呢。
他眼裏的“虞圖南”有多完美。
車內安靜了一會,虞圖南轉頭:“我待會要去看守所,如果紀總不忙,麻煩送我過去。”
她故意說出了這個地名。
看守所,一個滿是故事,容易招惹諸多好奇、八卦的地方。
如果是陶易初,他會嘴巴叭叭,喋喋不休地問她去那幹什麽,他能不能幫什麽忙。
隻可惜,握著方向盤的人是紀嶼淮。
他隻會說:“好。”
“要不要休息一會,到機場後,我叫你。”
****
虞圖南剛到看守所,陸成午的律師便迎了上來,“虞小姐,您總算來了。”
律師頓了頓,朝紀嶼淮訕訕一笑:“紀總也來了。”
紀嶼淮不語。
站在虞圖南的側後方,像在跟所有人宣告,他站在虞圖南的陣營裏。
律師:“虞小姐,現在去見陸先生?”
“嗯。”
“紀總在休息室裏等著?”
紀嶼淮:“嗯。”
兩人態度淡淡,領著他們往前走的律師卻高度緊繃著。
虞圖南和紀嶼淮氣場太強大。
沒來由得叫他心慌。
王律師歎氣,腳步加快,隻想趕緊離這兩個人遠一點。
快到探監室時,他讓助理領著紀嶼淮去了旁邊的休息室。
王律師擠出一張笑臉:“紀總,您在這休息一會。”
紀嶼淮腳步停下,站在休息室門口,側頭看向虞圖南,聲音低沉又柔和:“虞總,我在這。”
虞圖南的心思都在陸成午身上,,隨意點頭,催促王律師趕緊去探監室。
一周不見,陸成午又蒼老了很多。
看到虞圖南,激動得瞬間起身,又在下一秒,重重坐下,恨得牙癢癢:“你還敢來。”
虞圖南坐好,麵無表情地冷聲說:“陸先生,是你的律師求我過來見你一麵,我才願意暫時放下陸氏集團的公務,勉強抽一點時間過來看你。”
“作為擁有5%股份的陸氏股東,陸先生,可以告訴你,陸氏集團發展重新步入正軌,我剛剛參加了子公司的剪彩儀式,酒會上,大家很有默契地忘記了‘陸成午’三個字,恭維我時都在誇虞總如何如何。”
“夠了!”陸成午低斥。
王律師連忙安撫,小聲提醒:“陸先生,諒解書。”
陸成午惱羞成怒:“你看她這高高在上的樣子,像是會給我寫諒解書的人?”
“她分明是來耀武揚威,炫耀戰利品!”
王律師擠出笑容,想辦法讓兩人和好:“怎麽會,虞小姐得到了您的股權,心裏必定是想著您的。”
虞圖南:“對。”
王律師笑了笑:“陸先生。”
陸成午心下一鬆,結果——
“我的意思是,陸成午說得對。我確實是為了炫耀戰利品而來。”
驚濤駭浪湧起,室內安靜得仿佛能聽見陸成午氣急敗壞的喘息聲。
“諒解書?不可能。”
“陸成午,在這裏待五年不好嗎?”
陸成午咬牙切齒,嘴裏滲出幾絲鐵鏽的血味。
他恨不得當場衝到虞圖南麵前將她撕碎,殘餘的理智抓住了他,讓他不得不咽下嘴裏的血腥。
王律師苦著臉:“虞小姐,陸先生願意用剩下百分之三的股份,換取您的諒解書。”
陸成午咬牙重重哼了一聲。
他自認提出的條件**力十足,虞圖南絕不會拒絕。
虞圖南之前處心積慮謀求他的股份,他不過是要一份諒解書,對她的生活不會產生任何不利的影響,幾十個字就能得到3%的股份,虞圖南不會讓到嘴的鴨子飛了。
她不是愛錢嗎?
他給。
虞圖南靜靜聽著,對3%的股份沒什麽反應。
王律師:“或許,虞小姐還想要什麽?隻要寫諒解書,陸先生會盡可能滿足您的要求。”
“我不想要什麽。”
王律師:“哪怕是股份?”
虞圖南平靜地點頭:“哪怕是股份。”
陸成午心裏最後一點自信與期待消失殆盡,臉色慘白:“你什麽意思?”
聲音微微發顫:“股份,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東西?”
虞圖南一副穩操勝券的表情:“陸先生,股份和你的自由,我更喜歡後者。”
陸成午連連擺手,張皇失措地說:“不可能,你喜歡股份的,對不對?你喜歡的。”
虞圖南不語。
安靜像一劑猛藥,紮得陸成午猛然清醒。
虞圖南想要的,從來不是什麽股權、陸氏。要股份、搶陸氏隻是過程,這一場戰役的終點是——
剝奪他的自由。
虞圖南想讓他在監獄裏混沌五年,咬牙隱忍,帶著無盡的悔恨,度日如年。
不可能。
絕不可能。
陸成午猛地起身,一個大步衝到虞圖南麵前,抓住她的手臂咆哮著:“給我諒解書,給我!”
王律師和站在門口的警衛連忙上前分開陸成午。
虞圖南麵無表情地揉搓著手腕上的紅痕。
“我不會寫諒解書。”
“請繼續生氣。這件事值得憤怒。”虞圖南起身,“如果沒有二十三年前的調包事件,你不會變成這樣。我也不會,陸先生,對你自己的所作所為生氣吧。”
“你...你!”
陸成午再也聽不到她的話,憤怒控製住大腦,耳邊響起的不是人聲,是震天的轟鳴。
“嗡嗡嗡”
耳鳴讓陸成午痛得崩潰。
最後一絲理智消失,他漲紅著臉起身,放聲大罵:“你這個不孝女!
聲音震天,透過牆壁,傳到遠處。
一字一字用盡了力氣,咬牙切齒,似乎還帶著憤怒的血腥味。
“踏馬狼子野心,陸氏在你手上遲早完蛋。”
“我當年就應該拋棄你,你不是東西,冷血無情,鬱瑾有你這樣的女兒,是她的不幸。”
“你..你..”
陸成午喘不過來,捂著胸口費力呼吸,腦門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喘息變得無比艱難。
他破口大罵,失去理智,毫無根據的發泄憤怒。
王律師暗自搖頭。
這一刻的陸成午,失去了所有的紳士素養,不再是慈善晚宴上西裝革履的陸氏老板,沒有翻雲覆雨的權利,更不是擁有無邊財富的成功者。
陸成午失敗了。
他走進虞圖南最後設置的陷進裏,按照虞圖南想要的那樣,開始像一個失敗者,咆哮、怒吼,任由情緒掌控人生,成了“暴力男”,“碌碌無為”的失敗者。
虞圖南拿走他的財富,剝奪他的自由,最後,影響他的情緒,讓他崩潰。
王律師被這一步步謹慎周全的計劃,震得頭皮發麻。
眼前的虞圖南仍沒什麽表情。
她起身,在一句句氣喘不定的咒罵聲中抬步,走到門口時,背影停了一秒。
陸成午死死盯著虞圖南的背影,妄圖從絕望裏尋找最後一絲渺小的希望。
即便,他知道不可能。
但對自由的向往與對監獄的厭棄讓他不得不最後一次求助虞圖南。
——這個被他丟棄的女兒。
虞圖南停了一秒。
又一秒。
這幾秒,變得很長很長。
長到足以讓陸成午安靜下來。
情緒發泄後,胸膛裏的憤怒轉化成對監獄生活的絕望與苦悶,半晌,低聲開口:“你幫我。”
“就這一次。”
“是我做錯了。”
他低頭,以失敗者的姿態尋求著寬慰與原諒。
雙眼浮腫,嘴角苦悶下墜,連身上的衣服都展現著他的無神。
沒有一點力氣。
虞圖南動了動。
手輕輕搭在門把手上:“後悔?”
傷害過受害者的人終於知道過去的不對,希冀得到諒解。
“她會這麽求你嗎。”
“你的原配,鬱瑾。”
“知道你出軌之後,會不會也難受得希望丈夫回歸家庭,可是,她被囚禁在婚姻的牢籠裏。”
“你剝奪了鬱瑾那麽多年的自由,讓陸子野成為你扶私生女上位的工具,在監獄裏待五年,又如何?”
“你想看到的景色,品嚐的美酒,想要得到的權利,呼吸的空氣,我都會代替你,享受下去。”
“再見。”
虞圖南推開門,禮貌又平靜地說:“五年後見。”
關門的瞬間,虞圖南聽到裏麵傳來的咆哮聲,以及驚慌失措的輕喚。
“陸先生?”
“陸先生?”
陸成午兩眼一閉,氣倒了。
警衛連忙跑出去找醫生,慌亂的腳步聲、輕喚聲、桌椅被推開的滋滋雜音混合到一起,一時慌亂不已。
看守所裏的走廊很長。
隻有另外一邊有窗,白天的走廊很暗。
光,不愛闖入這種地方。
虞圖南皺眉,一步步往門口的光亮走去。
走廊裏陰森森的,有點冷。
她原以為見到陸成午淪落到這地方會很高興。
至少,在過去她做計劃,引陸成午一步步走到地獄時,她都很高興。
每在腦海裏預演一遍陸成午無能的咆哮,預演他慘淡的彎身,向她求饒,都會無比興奮,喜悅控製大腦。
這種喜悅與舒心能持續很久。
來見陸成午的路上,見到他的過程中,甚至在離開那扇門之前,虞圖南一直暗自喜悅、興奮著。
無論表麵多麽平靜,流淌的血液已經沸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慶祝著最終的勝利。
直到——
離開那扇門。
戰爭終於結束。
她心裏卻像缺了一小塊,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無論是上一世的陸成武,還是這一世的陸成午,他們都不是什麽好父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虞圖南對事業的努力與固執,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懂停下休息的**,都來自對父親的反擊。
反擊,讓她能更加有**有動力地活下去。
上一世,她靠著對陸成武的厭惡努力長大,力圖證明她會活得很好,後來她確實事業有成,可是父親去世,她失去了報複的機會。
這一次,她報複結束。
永遠高高在上,聲稱能掌控她命運的父親,被她狠狠打敗。
卻莫名悵然若失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沒有了目標,還是因為那些謾罵。
——狼子野心。
——冷血無情。
——活該被丟棄。
這種話,聽得不少。
上一世也有。
其他人眼裏的虞圖南,好像總是這樣。
利益至上,冷漠,不會被私事左右,情緒管理得當,能力一流,是一位絕佳的合作夥伴。
合作夥伴這麽評價她,詆毀者說得和陸成午大差不差。
虞圖南一直以為自己不在意,如今發現想錯了。
她隻是普普通通的人。
刀子紮在心上,麵上不顯分毫,放在那等它自然治愈。
落了疤痕,一次比一次在意,直到今天,全然爆發。
腦海裏思緒翻湧。
腳步未曾停歇,等虞圖南回過神,已經走到了長廊盡頭。
門外暖融融的陽光灑在身上,溫暖和煦。
高度緊繃的神經瞬間鬆了下來。
很舒服。
讓她從沉悶的情緒裏走了出來。
這種情緒不常有,但存在。
虞圖南每次都能很好的解決處理這些負麵情緒,也是這時候才想起被她落在休息室裏的紀嶼淮。
不過,沒有重新走到黑暗長廊,去見紀嶼淮的心情。
也暫時失去了跟他玩“好奇”遊戲的心思。
虞圖南打開手機,點開打車的小程序,邊往外走邊打車。
走了兩步。
遠處。
一道熟悉的頎長身影走來,輪廓深邃,眸光柔和。
陽光落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虞圖南不得不停下腳步,準備等紀嶼淮走過來,搶先一步說出打車的心思。
在腦海裏打好草稿。
虞圖南啟唇:“我...”
在看到他手裏的東西時,聲音戛然而止。
“這是——”
後麵的三個字還沒說出來,手心裏多了一道冰涼。
紀嶼淮彎唇:“小布丁。”
藍白色的塑料袋,印著可愛的卡通形象。
“吃嗎?”紀嶼淮問得小心,似在照顧她的情緒。
虞圖南猜到剛才紀嶼淮聽到了陸成午的大罵,沒說吃,也沒說不吃,認真問他:“現在是五毛還是一塊?”
她不想讓小布丁漲價。
記憶裏,媽媽放學時會給她一塊錢。
她和陸子野一人一根小布丁,背著書包蹦躂著往家裏走。
無論長大後銀行卡裏多了多少錢,每次遇到不順,隻要吃一根小布丁,她就會不自覺輕鬆下來。
“是一塊,對不對?”虞圖南低聲問。
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包括她。
紀嶼淮上前一步,清冷的雪鬆伴著溫暖的陽光湧過來,他沒有回答,拿走她手心裏的小布丁,撕開包裝,遞過來。
紀嶼淮忽地開口:“圖南。”
一陣”汪汪汪”的犬吠響徹雲霄,無限回**,看守所的一群警員回來,在雜亂無章的腳步聲裏,紀嶼淮的聲音無比明晰,像陽春三月天,帶著春意的溫柔。
他說:“如果你允許我站在你身邊幫你承擔一半,它永遠都隻會是你心裏期待的那個價格。”
“虞圖南,隻要你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