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特助瞳孔一縮,不可置信地看向陸子野。
他確定,一定是他聽錯了。
“姐我錯了”這種話,小陸總不僅不可能說,更不可能說得如此絲滑流暢,習慣得讓人心疼。
宋特助坐在陸子野右側,雙手交握放在身前,目不斜視,盡可能降低存在感。
即便小陸總說了,他也必須裝作沒聽見。
因此,他沒注意到陸子野說完後,無意識泛紅的眼眶。
下頜線緊繃,帶著些許無措。
像在異地流浪的小狗狗,終於找到他的家,委屈與激動瞬間湧上心頭,恨不得穿到海報裏握著虞圖南的肩膀來回搖晃,大喊“虞圖南你怎麽會在這裏!”
車內整整安靜了五分鍾。
感性來得快,去得也快。
等宋特助壓抑不住好奇,偷偷往旁邊看時,陸子野已經回過神,開始理智地思考問題,再度回到了散漫的龍傲天狀態。
隻不過,一向精明、分析極快的腦袋,像生鏽的廢鐵,嘎嘎轉不過彎。
再簡單的問題,陸子野都要反思糾結七八遍。
比如:海報裏的臉跟他姐一樣嗎?
一樣。
一般般好看,沒有他顏值高。
他之前,隔一段時間就得幫她打桃花。
應援車正中間的橫幅裏,寫的是虞圖南?
第八遍確定,是的。
虞是虞美人的虞,圖是大耳朵圖圖的圖,南是南北的南,也是《逍遙遊》裏“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裏,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的圖南。
虞圖南。
海報裏的表情,是他姐笑時的態度嗎?
懶散、自信,嘴角微揚,仿佛她是這個世界的女王。
跟從前教訓他時表情一模一樣。
也是年紀小小,不得不跟他開家長會,被老師訓斥叫家長來時,嘴角上揚,表示她就是家長的虞圖南。
意識到這點,陸子野在短短幾分鍾裏,心路曆程極其複雜。
從見到跟姐姐模樣相同的人的激動;再到確定這人是他姐姐的慌亂、緊張;再到現在的不知所措。
陸子野緊張地舔了舔唇瓣,單手撐著下巴,思考對策。
完蛋。
虞圖南最討厭他裝逼。
他現在不僅裝了,而且還裝上了熱搜。
問題是——
“停車。”
陸子野喉結微滾。
再怎麽樣,虞圖南的應援車,他肯定要去一趟。
開門前,他後知後覺低頭看了眼穿著。
隨即眼前一黑,恨不得就此暈倒。
虞圖南對待工作、對待賺錢,一向認真得不能再認真。
出席晚宴,參加會議,接受采訪,必須穿著得體。
再看他。
穿得隨意不說,還腳踩拖鞋。
這要是被他姐看到了,拖鞋不會穿在他腳上,會印在他臉上。
笑容逐漸僵硬。
“把有關我今天的出行照片,聯係博主,私人買下撤掉。”
斷絕源頭,不讓虞圖南看到他開會的著裝,這是第一點。
第二...
陸子野皺眉。
視線在車裏掃來掃去,落到西裝得體的宋特助身上時,眼眸肉眼可見地亮了一下。
亮得宋特助心慌,他下意識往後挪。
陸子野前傾,露出從未有過的和藹與親切笑容:
“賣我。”
宋特助:?
不會笑,可以不笑的。
真的。
“衣服。”
未等宋特助回神,他手裏被塞了一張十萬塊的支票,以及...
一雙潮牌拖鞋。
拖鞋上端,左腳印著“我很高貴”,右腳印著“別來煩我”。
抬頭。
撞進一雙真摯、明亮,滿含期待的狹長眼眸。
宋特助:...
那一刻,他有個感悟。
“我很高貴”、“別來煩我”中間,也就是陸子野的腦門上還能加個橫批。
——“逗你玩呢”
宋淮恩倒吸一口涼氣,頭一次想爆粗口。
這究竟是什麽種類的龍傲天?
**
坐在應援車周圍休息的劇組工作人員,奇怪地發現六分鍾前駛出來的邁巴赫,又開進了停車場。
三十五分鍾後,一位身著黑襯衫、著裝十分正式的男人,對著虞圖南的海報定定看了很久。
他戴著口罩、墨鏡,看不清模樣。
看這舉止和狀態,八成是虞圖南的弟弟。
陌生人更加關注免費飲品,至多會在海報前停留幾秒,討論討論,但不會像他一樣看這麽久。
比起飲品,他顯然更在意海報裏的人——虞圖南。
觀察了幾分鍾,有人笑著搭話:“想喝什麽直接拿。”
陸子野抿唇,“免費飲品?”
“對對對,免費享用。”那人指著海報裏的虞圖南,熱情補充:“天氣熱,為了請自家弟弟喝東西,她準備了兩輛應援車,有這種霸氣又疼愛弟弟的姐姐,想想都覺得幸福。”
他說得很有水準。
不提姐弟鬧矛盾的事,一個勁誇讚虞圖南對她弟有多好。
陸子野唇角不自覺上揚,略顯得意。
正常。
虞圖南時隔一年看到他,含淚拋棄棍棒教育,終於“知錯就改”,開始遷就他、珍惜他,讓他體驗到姐弟親情的溫暖,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他姐確實離不開他。
都怪他太優秀。
陸子野微掀眼皮。
對上在場其他人“有這種姐姐,他好幸福”的羨慕目光,陸子野恨不得當場摘下口罩,“低調”又“漫不經心”地向所有人展示——
沒錯。
被姐姐如此小心對待的人,是他,陸子野。
尚且還有理智。
陸子野隻是正經地整理了一下襯衫衣領,隨意且“勉為其難”地說:“嗯,那嚐嚐。”
他從來不喝冰美式和草莓汁,想必,“知錯就改”且很了解他的姐姐一定會精準避開這兩道雷。
陸子野嘚瑟滿滿,嘴角快咧到天上去,直到耳畔傳來——
“冰美式和草莓汁,都來一杯”時,藏在口罩下的笑容,慢慢消失。
?
??
陸子野:???
姐,禮貌嗎?
再說讓他喝他就必須喝?
拜托,他可是目中無人龍!傲!天!
...
八分鍾後,邁巴赫緩緩駛出影視城。
車內,陸子野一臉生無可戀。
左手冰美式,右手草莓汁,兩根吸管同時放在嘴裏,左吸一口右抿一口,五官擰成一團,像在做麵部按摩,不經意瞥見特助宋淮恩僵硬的臉,他頓了頓,不動聲色地恢複到麵無表情的狀態,平靜解釋:“要學會居安思危,我的生活沒有一絲苦惱,過於無趣。”
見證了一切的係統:嗬嗬。
就這,目中無人?
就這,絕對不聽話龍傲天?
宋淮恩選擇保持沉默。
您開心就好。
當陸子野用十萬支票企圖買下他的西裝和皮鞋時,他已經震驚到不知道能說什麽。沒讓陸子野穿他的衣服,他快速在影視城外麵的百貨公司,買了套西裝來。
要說從前小陸總在挑戰“囂張”的上限,那今天,他絕對在展現“慫”的下限。
最苦惱的是,他還不知道小陸總究竟在怕誰。
腦海裏忽然閃過應援車前的海報。
宋淮恩連連搖頭。
不可能。
小陸總離開的十幾分鍾裏,他搜索過虞圖南。
一個性格很柔的小明星,不爭不搶,公司太小給不了她什麽資源。老板即將跑路,遭遇事業難題。
怎麽看都不是能讓陸子野害怕的人。
能讓陸子野小心翼翼到如此程度,不談家世,脾氣、態度、武力值起碼都要高於他吧?
陸子野為何這樣,成了一大未解之謎。
回公司的路上,陸子野將虞圖南的身份、處境了解得七七八八。
虞圖南正在朝南街拍戲,除了這部劇外,沒有其他通告,公司小得可以,連經紀人都是馬上畢業的大四學生,沒資源沒人脈沒經驗,聘請她純粹因為薪資低。
沒名氣、沒通告,虞圖南又要還房貸,到手的錢不多。
最關鍵的是——
他姐是個大財迷。
之前上直播專訪,記者提問“眾所周知,創業是一條非常艱難的路,在戰勝艱難的過程中,它帶來了什麽你認為最有價值的事?”
很多老板、CEO、五百強領導都被問過這種問題。
往往,他們都會回答一些“夢想、堅持”等等詩與遠方之類的精神層麵的東西。
虞圖南不一樣,她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錢。”
臨末,她彎唇:“我現在很有錢。”
說話時透露出一股淡淡的自信與漫不經心的喜悅。
直播結束後,虞圖南的很多圈內好友,一些CEO、董事長老神在在地表示,做人處事不能如此張狂;她的競爭對手以為她會遭到反噬,結果直播一夜爆紅。
相關動圖成了拽姐、富婆表情包,人手一張,流傳全網。
——姐姐有的是錢
後來,這張表情包成了虞圖南的最愛。
但陸子野覺得,表情包後麵還能加一句話“有錢,但不用”。
虞圖南是大財迷,也是當代守財奴。
除了事業,她生活裏小氣得可以。
誰能想到,身價九十多億的拽姐,私下會因為小布丁從五毛漲價到一塊,小聲嘟囔了一刻鍾。
最後他發了兩百塊紅包,補足一個夏天的小布丁漲價錢,虞圖南才滿意。
合理猜測虞圖南故意碎碎念叨,好找機會一點點坑走他的錢。
就是這樣的小氣姐姐,在穿成沒有名氣、背負房貸壓力的沒錢小明星後,特意準備了兩輛應援車,兩百杯飲品。
陸子野再一次慌了。
虞圖南從小跟著師父學功夫,遇到事她真揍;親戚、老師會委婉教育,她不同,上來扼住他的雙手,凶巴巴地問:“還當不當小混混?”
陸子野小時候好委屈。
我們小混混哪有她拽啊。
可能被打得多,身體已經養成肌肉記憶,看到虞圖南生氣,他下意識就是一個滑跪的大動作。
他其實也學了點功夫,但想來...肯定沒虞圖南厲害。
鬥不過,也不敢鬥。
糾結半晌,陸子野謹慎問:“站姐發的照片,刪了沒有?”
不能讓虞圖南發現他穿拖鞋開會,這等於是今天當著她的麵放肆,稍不留神就可以充當被揍的導火線。
然後,再用金錢的**力和其他方式,一步步緩和兩人關係,以便虞圖南忘記他過去的囂張事跡。
宋淮恩:“三分鍾前刪除,需要把原圖發給您嗎?”
“不用。”
陸子野想了想,說:“待會到公司後你直接下班,我還有事。”
他需要去他姐拍戲的地方一趟。
宋淮恩點頭,很有眼色地沒有多問。
車內一時安靜。
宋淮恩驀地發現,身旁的小陸總在認真..挑選照片?
五分鍾後,他微博叮了一下。
特別關注的名單裏,@陸野野發了一條微博。
【@陸野野:會議結束,今天穿著正式,很正式,非常正式[照片]】
宋淮恩:?
網友們:??
【你在整什麽】
【被魂穿了?我還記得上次有人讓你開會時穿正式點,你一身反骨,接下來每天都穿人字拖】
【嗯...怎麽一股龍傲天很慫的感覺】
【哈哈哈想太多啦,可能他突然改變了穿衣風格,想往霸總方向走】
【弟弟好帥!霸總真總!】
還夾雜著一些陰陽怪氣罵他的評論。
陸子野沒理會,切換小號@大耳朵圖圖,然後迅速關注虞圖南。
在小黑書和微博評論區上學習了一會,深吸一口氣,把性別換成女性,給虞圖南發了幾條私信。
【@大耳朵圖圖:姐妹快看,陸子野今天開會穿的正裝】
【@大耳朵圖圖:穿正裝,穿正裝,穿的正裝】
【@大耳朵圖圖:弟弟好帥,是個霸總】
十幾秒後,又添了一句:
【@大耳朵圖圖:sorry,本來想點我朋友,手抖點錯人了】
陸子野自導自演完,又刷了會評論區。
後悔沒在“弟弟好帥”後麵加個感歎號,以此展現姐妹聊天之間強烈的情感時,他意外發現,四句話旁邊,出現一個小小的已讀。
下一秒,屏幕上多了一行字。
【@虞圖南:沒關係,你可以撤回】
陸子野:.....
她一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