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頭黃銅龍一同居住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在這個世界上大概隻有路梨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
從有了自我意識的那一刻起,路梨的世界就被局限在這個小小的龍穴之中,和一頭好脾氣的黃銅龍住在一起。
這個世界很小,再最早的一段時間裏,路梨連天空都未曾見過,抬起頭看到的便是龍穴的天花板。
安德也不太會帶孩子,但那段時間他的事情很少,每天有大把時間呆在巢穴中。
剛剛出生的小路梨抱著奶瓶,躺在嬰兒床裏,她的玩具是安德巢穴中的金子和寶石,而唯一能夠和她說話的,便是麵前那個巨大的黃銅色怪獸。
這種培養方式一點都不人道,但非常合適巨龍。
那些金屬龍的雛龍會和自己的父母呆在一起,以自己父母的財寶作為玩具,當他們再也無法忍受父母的控製時,便會離開巢穴,帶上一小筆微不足道的零花錢,去另一個地方築巢。
這一過程由於雛龍的個性,時間有長有短,安德當年由於在變化係法術上的天賦,早早學會了變身術,還不到二十歲就出來闖**。
不過也有五十歲還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家裏蹲,這種不願離巢的龍通常會被自己的父母踹出去,然後在險惡的社會中磨練,直到成為稱霸一方的巨龍或者法師手中的實驗品。
總而言之,在娘胎中接受到的血脈讓路梨天生親近安德,而安德也樂於與這個小小的嬰兒交談,或者說,他樂意與一切生物聊天。
就這樣,小路梨模仿著安德,說出了自己學會的第一個詞:“金子!”
隻能說這種學習方式十分有巨龍特色。
而現在,已經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坐在沙發上,懷中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一個人。
她的頭發已不再是之前的暗紅色,而是在魔法的作用下變為了黑色,仔細看還能看到幾根保持著原樣的紅色發絲,但瞳孔顏色還是漂亮的玫瑰紅
見一個許久未見的親戚是怎樣的體驗?
路梨大概會告訴你是窘迫與尷尬的混合體。
路明非,一個熟悉的名字,每年喬薇尼寄來的信中都有這個名字,作為路梨名義上的哥哥,小小的少女總是會對他寄予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比如會發射很大的火球,或者有著漂亮的鱗片之類的。
但路梨很快失望了,這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男孩既不會噴火,也沒有鱗片,更不像安德叔叔擁有漂亮的雕像與華貴的寶石,實在與路梨想象中的形象相去甚遠。
不過就像安德說的那樣,這個男孩好歹是她的哥哥,喬薇尼媽媽也在信中說要兩人好好相處,以後互相扶持。
因此哪怕路梨不太情願,也還是坐在沙發上,等待著路明非的到來。
房間外麵傳來安德叔叔的聲音,是他在和別人說著什麽。
路梨的耳朵很靈,聽到了安德說的話:“……用血澆灌出的紅寶石。”
少女摸了摸泛紅的臉頰,即使和安德相處了許久,路梨也難以習慣自己這個叔叔誇張的表達,紅寶石什麽的有點太肉麻了。
伴隨著敲門的聲音,房門被打開,路梨也看到了龍頭人身的安德和他旁邊的男孩。
兩人對視良久,路明非看著對麵這個女孩熟悉的麵孔和紅色的瞳孔,嘴巴微張,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學姐……好?!”
路梨剛才坐在沙發上想了很久,但都沒有想到是這樣子的展開,她沒回話,但多年來的條件反射讓她不由自主地調動起身體中的魔力。
已經開始懷疑自家叔叔金屋藏嬌的路明非眼睜睜地看著火焰從麵前女孩的手上冒出來,細細的火苗像蛇一樣蠕動著,在女孩的頭頂匯聚成一個圖案:
“Hi~ o( ̄▽ ̄)ブ”
不得不說,今天發生的事情極大地拔高了路明非的承受閾值,路梨神乎其技地控火技術沒有嚇到他,反而讓他冷靜了下來。
看著女孩與陳墨瞳完全不同的黑發還有截然相反的氣質,路明非終於相信麵前的女孩並非之前遇到的學姐,而是另一個不同的人。
安德活動著身體,肌肉與骨骼膨脹開來,黃銅色的鱗片浮現,將路明非擠開到一邊,這個寬敞的龍穴終於迎來了自己的主人。
龐大的巨龍身軀讓這個寬敞如禮堂般的房間都顯得有些狹窄,給路明非極大的視覺衝擊力。
變回龍形態的安德伸了個懶腰,巨大的爪子推著路明非的身子,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理論上來說,這是你妹妹,由於一些特殊原因,從小和我一起長大。”
路明非有些手足無措地被推到路梨麵前,眼睛慌亂地四處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但很快又集中在麵前的女孩身上。
安德則沒有理會兩個人之間尷尬的氣氛,抬起一隻爪子,輕輕碰了碰路梨柔軟的臉頰,溫柔地說道:
“今天晚上,在諾頓館裏有個舞會,你就和你哥哥一起過去吧。”
路梨的手不安地擺動著,看起來有些害怕,這大概是她第一次去到人多的地方,雖然言靈失控的問題已經大體上解決,但這種突然迎來改變的感覺還是讓她手足無措。
“別擔心。”安德安慰道:“你哥哥會保護好自己的,哪怕出現問題,也不會死人。”
聽到安德的話,路明非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但考慮到現在的氣氛,張了張嘴,最後沒有說話。
“哦對了,要去舞會的話還得有身漂亮的衣服,”安德的龍爪比了幾個手勢,嘴裏嘟囔出一陣低沉的音節,一陣光芒閃過,路梨身上寬鬆的家居服收緊,變為一條漂亮的黑色禮服裙。
黑色的裙身如無垠的太空般深邃,如果注視稍久,便能看到那黑色裙身上如星辰般閃爍的亮點,好像真的把星空放到了裙子上一樣。
安德上下打量了一用法師之手從一個櫃子裏拿出了一條漂亮的紅寶石項鏈。
在安德的控製下,項鏈落在路梨的脖子上,安德看著麵前的傑作,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條項鏈很配你的眼睛,”安德注視著對麵的少女:“我知道你不喜歡紅色,但我很喜歡,因為這是你眼睛的顏色。”
路明非被安德肉麻的話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從未想過自己這個叔叔會這麽溫柔地說話,但下一秒,這種溫馨的範圍就被安德自己打破了。
“記得晚上早點回來,還有項鏈隻是借你的,別搞丟了。”
說著,安德從自己鱗片的縫隙中掏出一個袋子,對著旁邊地麵上挖出的凹陷輕輕一抖,伴隨著嘩啦啦的金屬落地聲,在兩人旁邊的空地上就多出了一座金幣堆成的小山。
活動了一下僵硬的翅膀,安德趴在金幣堆上,享受著這些可愛的貴金屬對自己鱗片的按摩,轉頭對兩人說道:
“我知道你們還不熟悉彼此,但沒關係,正好可以一起坐下來聽我講講故事,熟絡熟絡感情。”
安德抬起頭,似乎是在思考著該從哪裏講起,這時路梨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拉了拉旁邊路明非的袖子。
路明非轉過頭,隻看到對麵這個陌生的女孩衝著自己眨了眨那雙好看的眼睛,一種奇妙的默契在兩人之間產生,路明非瞬間理解了路梨的意思。
兩個人悄悄繞過搖頭晃腦準備從紅毛子解體開始說起的安德,屏住呼吸飛快地穿越龍巢的大廳,打開大門,外麵是一望無際的黃沙。
一條小路從沙丘中穿過,連接著龍巢與外界,路邊是長勢良好的仙人掌,天空中飛翔著禿鷲。
路明非回過頭,才發現整個建築都被隱藏在一堆紅色的岩石中,巨大的石柱指向天空,陽光透過上方的天窗照射在石柱上,讓這裏的空氣變得更加燥熱。
安德的聲音從後麵傳過來,帶著一絲無奈:“就不能好好聽我講完嗎?”
路梨向後麵揮揮手,向龍穴中喊道:“叔叔,這次你沒抓到我!”
女孩的臉上帶著一絲興奮,伴隨著她的呼喊,一個火球在空氣中形成,向著龍巢內部飛去。
這是路明非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輕快而響亮,就像珍珠落在銀盤中。
安德無奈地伸手捏住了火球,看了一眼麵前兩個拙劣的魔法幻象,尾巴一揮講幻象打了個粉碎,低聲低估道:“什麽沒捉到,這種幻象還能騙過誰。”
侍立在一旁的雕像管家羅蕾萊安慰道:“船長,小崽子遲早要出海的,栓不住的。”
“要不是她是我養大的,”一邊按摩著自己的鱗片,安德一邊低聲抱怨著:“遲早給她埋地裏麵。”
望著龍巢中的生活痕跡,安德感歎道:“雛龍也有離巢的一天啊,我當年就是受不了老爹的嘮叨,於是直接離家出走了。”
龍巢外,沙漠中的小路上,少年與少女奔跑著,臉上帶著笑容,兩人跑出好遠,又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哈啊……哈啊……剛剛那是火球術?”路明非喘著粗氣,回想起少女發出的火球,那一下可不是特效。
路梨額頭微微見汗,她點了點頭,火從她的手心飛出來,在路明非麵前組成一串文字:“還有些控製不住。”
“不,已經很厲害了。”路明非由衷地讚揚道,卻發現麵前少女的神情變得有些呆滯,他好奇地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對方,卻摸了個空。
火焰的字符在空中形成:“但魔力太多了……”
路明非轉過頭,看著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的女孩,路梨的正在操縱著一團火焰,那團火在她白嫩的掌心跳動著,不斷變化出各種各樣的形狀。
“這老虎還挺像的,”路明非看著路梨手掌中四肢粗大的動物。
之前出現的火焰字符改變的形狀:“這是兔子。”
路梨望著掌心中的四不像,無奈地捏碎了火焰。
用火焰說完這句話,路明非發現麵前的路梨又變得眼神呆滯起來,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呆立在那裏。
他轉過頭,發現一個新的路梨又出現在了他的側麵。
“那個……”路明非撓了撓頭:“為什麽你說句話就要換個地方?”
“啊……哦!”女孩學著路明非的樣子撓了撓頭,火焰不斷變化著形狀:“因為叔叔的話太多了。”
說著,女孩劃出一道火線,升騰而起的火花在空中形成了圖畫,講述著一個成長的故事:
路梨的世界很小,但也很大,她有著一個學院的優秀教師,有一個精通魔法的巨龍叔叔,雖然這孩子這些年下來成為了一個擅長塑能係的法術原始人,但不可否認她在魔法上的天賦。
伴隨著她的成長,一個小小的問題出現了,讓進入青春期的小路梨十分苦惱。
那就是自己的叔叔話太多了,總是拉著自己聊個沒完。
就在這時,昂熱校長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既然不想聊天,那為什麽不嚐試躲開呢?”
昂熱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屠龍者,但同時,這個喜歡用小刀劃死侍的男人還是一位出色的刺客大師,畢竟言靈是不能一直使用的。
在獲得魔力,轉生為龍裔後,昂熱並不想放棄自己的戰鬥風格,於是將魔法用在隱藏自己上,將二者結合,創造出自己獨一無二的戰鬥風格。
在昂熱的教導下,路梨開始嚐試用魔力構築幻象,隱藏身形,跟著昂熱學習如何隱藏自己的腳步,怎樣躲入別人的視野死角。
而麵對路梨的舉動,安德隻是把這當作一場遊戲,麵對著龍的眼睛,路梨構築出的幻象就像沙漠中的雪花那樣明顯,低質量的隱形在安德麵前也無所遁形。
於是在兩個老家夥的逼迫下,小路梨的潛行技巧在變得越來越好,雖然現在仍然瞞不過安德的眼睛,不過路梨相信遲早有一天她會成功的。
望著路梨隨手做出的火焰連環畫,路明非咂了咂嘴,揮手保證道:“我很少講白爛話的,你和我講話不用這樣。”
路梨有些遲疑地劃出一道火焰,在空中留下紅色的痕跡:
“真的嗎?我不信。o( ̄ヘ ̄o#)”
兩人就這樣,用一種奇特的方式聊著天,沿著這條小路向外麵走去,而另一個人在兩人走後來到了龍巢之中。
安德享受著金幣的按摩,看著麵前這個穿著西裝的老人,伸了個懶腰說道:“和預料的一樣,這小子還是挺過來了。”
“我覺得他隻是沒有反應過來。”昂熱推了推眼鏡:“如果他選擇放棄你會怎麽辦?”
“你還沒有明白嗎,他從一開始就沒得選,這就是命運討厭的地方,你隻能閉上眼享受,或者假裝自己在反抗,對壓在你身上的東西視而不見。”安德撈起一堆金幣,看著它們從自己爪子的縫隙中流出去。
“真殘忍啊。”昂熱感歎道。
“但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