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青恍若沒有聽見一般,靜靜地走進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站在屋子中央,好一會兒才在她們呆愣的表情中抬頭,卻是揮了揮手。

兩人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卻也知道此時她必然不想要見任何人。

所以,雖然心裏擔心,還是走了出去。

屋子裏,又恢複了安靜。

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端木青才腿腳一軟,癱倒在地。

他,死了!

就這麽死了,什麽都沒有留下。

他是不是十分恨她?是不是心裏十分怪她?

恨不能殺了她解氣?

她以前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可是現在她才知道,這些都不重要了。

原來,什麽都比不過,他的平安。

可是如今呢?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沒有了情,沒有了恨,沒有了責問,沒有了愧疚。

人死,如燈滅。

再無可尋之處。

以前,她總覺得,自己俯仰無愧於心。

對別人心狠手辣,多半也是因為對方出手在先。

可是,這一刻,她才知道,她最虧欠的人是韓淩肆。

之所以那樣無所忌憚,其實是她知道,他對她好。

可是當自己將所有的好都揮霍完了之後,他終於走了。

而且走得這樣決絕,再無轉圜的餘地。

即使是回頭責怪,都不可能會有。

無人澤啊!

雲千都曾經說過,對那裏的毒霧未曾研究明白。

夜,很深很深了,黑得讓人覺得可怕。

隻有采薇點的那盞燈,在搖搖晃晃著,似乎想要靠自己微弱的力氣,驅走這無邊的冷和黑。

終於,端木青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卻因為同一個姿勢保持太久,而往一邊跌去。

順手打翻了桌上的東西。

卻是莫忘問她的那個,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是趙禦鴻那日給她的。

都走了,這個天京,似乎也變得空蕩蕩的。

羅琪瑕走了,趙禦鴻也走了,趙禦風端木紫死了。

而最清晰的是,那個人,也不在了。

機械般地打開保護,竟是一本手寫冊子。

端木青毫無情緒。

她和趙禦鴻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亦或者未來,都是不可能的。

此時,他將這冊子交給自己,算是什麽呢?

搖了搖頭,正欲丟開,卻發現封麵上的圖案似乎有些眼熟。

終於還是拿著冊子湊到了燈下。

果然眼熟,因為那封麵上,是鏤空雕刻的一朵忘憂草。

這封麵,竟是金屬打造。

不對!不是金屬!

心裏微微一動,端木青忍不住撫上自己左臂上的手釧。

這不是趙禦鴻的東西!

下意識的,端木青飛快地將冊子翻開。

卻是空白,直到最後一頁,方才看到有字。

通讀下來,才發現竟是一個人的自白。

端木青看著冊子,手指不停地抖動,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眼睛卻一眨不眨,隻盯著那最後的一頁。

天,終於放亮,今天就是在天京的最後一天了,端木竣伸了個懶腰,回頭看著墨園裏的花草。

畢竟住了這麽多年,心底到底還是有些不舍的。

就在這最後一天,好好看看這個住了這麽多年的家吧!

他因為心裏有事,早早就醒了過來,仆人們才剛起,墨園的大門都沒有打開。

心裏也不以為意,自己上前開門。

然而,門打開的一瞬間,卻發現端木青正站在門口。

“青兒?!”心裏吃了一驚,端木竣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才發現,原來,她竟站在門外多時,就連頭發上都是清晨的露水。

同時,也看得出她一晚上沒睡。

“這麽一大早怎麽過來了?有事?”

有些木然地抬起頭,端木青呆愣了一刻,方才點頭。

“先進來吧!”

看到女兒這個樣子,端木竣心裏也不好受,隻恨自己當初怎麽就沒有堅持,不讓她嫁給韓淩肆。

隻是此時恨也沒有辦法,隻好讓下人去打熱水來給她洗臉。

坐在椅子上,端木青木然地喝了兩口熱茶。

“青兒,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這麽一大早的過來?”

端木竣的語氣極為和緩慈愛,聽上暖暖的。

端木青心裏一動,好半晌才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嗯?”這樣的鄭重其事,絕對不簡單,想起明天就要走了,端木青這個時候過來,端木竣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從椅子上起身,端木青走到他麵前,“咚”的一聲直直跪下。

“青兒,你這是……”

“爹!”猛然間抬起的眼眸,裏麵冷清的神色,讓端木竣要扶她的手僵在了半空。“我有話想要問你。”

“你說!”不知道為什麽,在接觸到她那樣的眼神後,端木竣將手收了回去,隻坐在位子上,蹙眉看著她。

深深吸了一口氣,端木青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才開口:“我……是不是你的女兒?”

“你說什麽?”端木竣幾乎是立刻漲紅了臉,沉聲喝道。

然而,端木青卻再一次一字一頓問道:“我,是不是,你的女兒?”

女兒的性子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絕對不可能如此空穴來風問這麽一句話。

最初的憤怒之後,卻是漸漸的平靜。

平靜下,心裏那一直都不願意被揭開的地方,似乎帶著撕扯般的疼痛感。

“你……為何突然這麽問?”

父親的語氣已經說明了一切,端木青心裏一酸,卻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語氣卻是和軟了下來:“我隻是想知道一個確定的答案。”

“青兒!”端木竣心裏也是十分酸澀,好半晌才點頭道:“你……確實不是我的女兒。”

閉上眼,卻沒有眼淚,隻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好像這個世界,無從著地。

“當年我遇到你娘,對她一見鍾情,當時戰亂,雖然沒有聘約,可還是打從心底裏的誠心結合的,那時候,我們都是在城隍廟交換的合婚更貼。”

端木竣憶起往事,臉上帶著些捉摸不透的朦朧。

端木青亦想不到,自己眼裏那樣冷淡的母親,竟然還是這樣跟父親結合的。

然而,端木竣神色卻漸漸哀傷起來:“打仗,從來都是混亂的事情,我與你娘終究還是散了。

戰爭結束後,我找了她許久,都沒有找到,後來卻意外發現了她。

隻是那個時候,她卻多了一個你,而且性情大變,從前她雖然沉默溫柔,卻絕對不會冷清至此。

但是我看到她,終究都是高興的,更何況,她還為我生下了一個孩子。

所以,我想都沒有想,便要將她迎進府。

她卻在那天跟我說,你……並不是我的孩子。”

想來,這件事情對端木竣一直都是個傷害,所以,講到這裏的時候,他頓了頓,可,終究還是接著講了下去。

“我當時不相信,可是怎麽追問她,她都不說是誰的孩子,後來我發了火,不再去看她,她卻也絲毫不以為意,隻安安心心地帶著你。

可是,終究還是我自己忍不住,跟她和好,就是你,我也決心當做自己的孩子來撫養。

好在,也算是命中有緣,你的眼睛竟然跟我很像,所以娘也沒有反對。”

端木青聽到這裏,問道:“後來呢?娘她始終沒有告訴你,關於……我的身世嗎?”

端木竣搖了搖頭,神色反倒平靜了下來:“曾經有一度,我也十分想知道,我以為,來日方長,終會有一天她會發現,我是真心待你們母女,而告知一二。

但是沒有,知道她臨終,對於你的身世,她都始終未曾透露。”

言談及此,他或許還是有所介意的吧!但是能夠如此坦然地將事情說出來,端木青心裏已經十分感激了。

想起這些年他對自己的感情,心頭也是一陣泛酸。

她並非木石,怎麽會分辨不出真情假意。

這個父親,實在無半點及不上血親。

“爹!”端木青深深地扣了個頭。

端木竣一震,隨即微微搖頭:“既然你已經知道此事,那麽也就知道,你我並無血緣關係。”

“但你還是我爹。”

這麽六個字端木青說的無比自然,眼睛裏同樣澄澈一片:“不管如何都是。”

“青兒!”端木竣目光閃動,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青兒知道,爹爹是真的心疼青兒的,至於血緣關係,那是上天定的,我願意相信我眼睛所看到的。”

對於女兒如此說,端木竣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但是爹爹,”端木青突然又開口道,“這一次,我不能跟你去泉州了。”

目露訝異,端木竣好一會兒才問道:“為什麽?”

“我要去東離。”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端木青清楚道。

“東離?”一聽到這兩個字,端木竣臉色就變了,沉聲道,“不行!”

“爹……”

“我不準你去!”端木竣打斷她的話,那個地方不該你去。

“我是一定要去的。”

而這一次麵對父親,端木青表現得前所未有的堅持。

“青兒!他已經死了!”看到女兒執著的眼神,端木竣越發堅定了。

原來,大家都知道!

他,死了!

“爹!”可是端木青還是看著他的眼睛,無半分閃躲道,“我是為了我的身世而去的。”

“什麽?!”

這話顯然出乎端木竣的意料,讓他一時間無法做出反應。

“有人跟我說,我的身世隻有到東離才能查得出來。”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