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第暫時靠那份微薄而固定的薪俸生活。這一年他已經23歲了,是該成家立業的時候了。1936年5月,威爾第和瑪格麗特舉行了簡樸的婚禮。這段婚姻顯然很美滿,這對年輕的夫婦去了米蘭一趟,接著又回到布塞托,住在一間公寓裏。他們的家離巴雷吉加不遠,這裏慢慢變成了城裏愛好音樂的人士聚會和演奏音樂的中心。
威爾第工作繁忙,他是音樂學校校長,又是愛樂指揮。他授課,舉行音樂會,為曼佐尼的悲劇《阿德爾齊》和《卡馬尼奧拉伯爵》譜寫合唱曲。歌劇《奧貝爾托》也脫稿了。這些作品沒有傳世,大概是他本人後來銷毀了,也許是在遷徙中遺失的。
9月的時候,亦師亦友的拉維尼亞去世了,這使威爾第哀慟不已。拉維尼亞的去世帶來的不僅是精神上的打擊,威爾第想借著老師的幫助,在米蘭上演自己歌劇《奧貝爾托》的希望也破滅了。從1835年7月離開米蘭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年了。恩師已經去世,他的朋友很快會把他忘記,沒有人對他感興趣,他的歌劇會永遠埋沒在布塞托。他寫信給瑪西尼,問他蒙查的職位是否還空缺。他坦承他對教堂音樂並不十分喜愛,但布塞托偏僻狹小,無法發展,蒙查接近米蘭,機會應該會比較多。
普羅韋西繼任人選之爭,使政教分離這一傷痕難以愈合。雖然沒有人對威爾第的職位提出質疑,但他的支持者實際上並不關心他的音樂成就,他們隻是想利用他打敗教會。擁護教會的人也如此。
1937年3月,瑪格麗特生了一個女兒,取名維吉妮亞·瑪麗亞·盧姬亞。
史卡拉歌劇院的經理換了一個叫梅利裏的人,威爾第想獲得他的支持演出《奧貝爾托》,但是沒有結果。1838年,威爾第去了米蘭,在這裏,一個出版商出版了威爾第的《聲樂和鋼琴浪漫曲集》,這是他未出名時的第一部作品集。這不是什麽非凡的傑作,但是在這幾首浪漫曲裏,就已經可以看出許多年後在《遊吟詩人》《利哥萊托》和《阿依達》中出現過的幸福的、獨特的、創造性的幻想。作品中有六首曲子,四首是意大利的詩作,另外兩首是歌德《浮士德》中兩首歌的意大利語翻譯。
在歌劇《浮土德》裏,瑪格麗特單獨出現了兩次,一次是在紡車旁,一次是在神殿裏。這兩場戲是歌德對瑪格麗特最強烈的表達。在紡車旁,瑪格麗特的心靈再不能平靜,她希望能得到浮士德的一吻,然後死去;在神殿上,已經醒悟的瑪格麗特向聖母瑪麗亞祈禱,求她減輕自己的罪惡。法國作曲家古諾曾於1859年為歌劇《浮士德》譜曲,其中也包括這兩首歌。
威爾第寫的歌不如古諾成功,但他卻試圖如歌德一般,表達出瑪格麗特內心深深的失落感和罪惡感。他讓歌者站在鋼琴前,把這兩種心境傳達出來,引起觀眾的共鳴。後來,他的技巧更為嫻熟,思想也更為豐富時,他在歌劇裏完美地實現了這個理想。他的角色常常獨立站在舞台上,直接表達他們內心的情感。這種感情的直接表露也使觀眾極為感動。批評家們讚賞威爾第的真摯、完整,因為他呈現的不是對感情的描述,而是感情本身,這種表現直接而不轉彎抹角,巧妙而成功地呈現了一個人**的心靈。
更特別的是,這兩首歌幾乎完全依靠歌者的聲音來表達情感,鋼琴伴奏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威爾第甚至不利用鋼琴醞釀氣氛,在每首歌裏,歌者都是立即開始演唱。後來也有人指責他的歌劇,說他輕視器樂的作用,而把交響樂團當成歌手的吉他伴奏似的。在他年老時,他譜寫器樂的技巧已經爐火純青,但在他的《奧泰羅》和《法斯塔夫》兩劇裏,交響樂團仍舊完全服務於歌聲,可見這是他的風格,並非一時的風尚。
威爾第的另一個特點,就是他的曲調、節奏、元音的運用、字詞的安排以及停頓呼吸都會考慮給歌者方便。現在的音樂全不顧及這點,因此難唱多了。
在第二首歌裏,威爾第以兩個小音符開始後,便讓歌者把聲音拋上高而長的音階,然後一路再唱下來。歌唱者都喜歡這樣。唱任何音符,最好都從較低音階開始,均勻運氣,平順地通過喉嚨之後,再往上唱較高的音符。遇到較高和較困難的音符,威爾第都會先為歌者做好“準備”。
這兩個例子都顯示出威爾第特有的點式音符的節奏,不喜歡的人說這是“打嗝式”。它是威爾第音樂的標誌,見到它就知道是威爾第的作品,就同勃拉姆斯(1833—1897,德國作曲家及鋼琴家)的6/8節拍,或羅西尼的漸強合唱一般。
威爾第選的這兩首歌也很特別,一般音樂家也許會選較傳統的東西,如日落的感傷,或母親對孩子夭亡的哀慟等。但是威爾第卻喜歡用意大利文翻譯歌德和莎士比亞的作品,終其一生,他不僅閱讀意大利文學,並閱讀世界文學。
在《浮士德》裏,威爾第略過了兩個主角,浮士德和墨菲斯托,而觸及一些純個人的東西——一個女孩的痛苦。他所關注的是人類,他所有的歌劇都是關於個別的人和他們麵對的問題。他的人物從不會是象征的東西或理念,如莫紮特的《魔笛》。對威爾第和他的國人而言,邪惡就是某一時空裏,某個特定的人,他會傷害別人,或者由於故意或愚蠢,造成了惡果。
由於這種觀點,威爾第認為邪惡是特殊的、可以避免的。他所有歌劇的前提都是,好人若是及早獲知真相,便能采取某種特別行動,這樣災禍便不會發生。威爾第自己塑造了自己,成就了自己,因此他特別喜歡劇中人努力奮鬥改變命運的故事。
這部作品充其量隻是邁出了第一步,根本賺不了錢。威爾第仍把希望放在歌劇《奧貝爾托》上。歌劇可以從這個城市演到那個城市,當時還沒有版權之說,但是督導新戲排演就會有收入。
1838年7月11日,瑪格麗姐生下一名男嬰,取名伊奇利奧·羅曼諾·卡洛·安東尼奧。
8月12日,威爾第17個月大的女兒突然夭折,這令全家十分驚愕。布塞托成了一個不幸之地,威爾第決定帶傷心的妻子去米蘭走一趟。當時,米蘭全城正為皇帝加冕而興奮狂歡,威爾第手頭拮據,隻好向嶽父求助。
嶽父答應了,於是在9月7日那天,威爾第和瑪格麗特便動身前往米蘭,準備在那兒待上幾個星期,伊奇利奧留給保姆照顧。威爾第帶著《奧貝爾托》的譜稿和分開抄謄的獨唱各部伴奏,滿懷希望地上路了。
威爾第和瑪格麗特在加冕周中間那天抵達米蘭。奧地利皇帝費迪南一世要在大教堂裏,自己加冕為倫巴第—威尼斯王,並舉行盛大慶祝。這是奧國首相梅特涅一手導演的。建於公元926年的神聖羅馬帝國在拿破侖橫掃歐洲時被廢止。奧地利首相梅特涅希望借著加冕,向意大利人展示奧地利廣闊的國土,奧地利應是古神聖羅馬帝國的繼承者,應獲各方的順服。
為了這場加冕,各小國國王或他們的代表都乖乖地前來,表示他們的支持讚同。可是梅特涅忽略了自拿破侖以來日益滋長壯大的一股政治勢力——民族主義。有許多愛國烈士為意大利建國而獻身,他們的事跡教育了年輕一代的那不勒斯人、羅馬人、熱那亞人等,使他們認為自己是意大利人,認為整個半島是一個統一的國家,羅馬是它的首都,政府是共和政府。
不過,國王加冕還是使這個城市痛快了一番。詩人、畫家紛紛展藝;史卡拉歌劇院也宣布慶祝季開始,向皇帝陛下表示敬意,並將票價提高兩倍以上;第六天,皇帝加冕;第九天,全城舉行盛大舞會後,費迪南一世轉往威尼斯。
威爾第當然不是這場活動中的要角,他隻關心自己的歌劇。他找瑪西尼商議,不巧瑪西尼才辭去業餘音樂團體指揮的職務,因此在這方麵幾乎幫不上他。不過瑪西尼再次把他介紹給波羅米歐伯爵(威爾第曾替伯爵的女兒寫過婚禮中的清唱劇)、工程師弗朗西斯科·帕西提以及另一位重要的支持者文森佐·梅利吉。梅利吉是音樂學院的教授,也是史卡拉劇院的首席大提琴手。
威爾第希望說動梅利裏,在慶祝季結束時,為“神聖演員會社”舉行《奧貝爾托》的慈善義演。這個會社是為幫助境遇不濟的歌手、演員而成立的。梅利裏要求劇院必須滿座,觀眾才肯接納。如果演出成功,便續演下去,否則立即撤下,首演的收入捐贈給“神聖演員會社”。然而加冕季的收益太好了,梅利裏因此取消了任何義演。
威爾第非常沮喪,準備回到布塞托。這邊,梅利裏在梅利吉的勸說之下,把《奧貝爾托》曲譜看過一遍後,要求威爾第做些修改,並答應在1839年春季的義演中演出。得知這個消息,威爾第和瑪格麗特匆匆趕回布塞托。他和嶽父商量的結果是,決定辭去布塞托音樂指揮的職位。大家都很清楚布塞托進退維穀的情況,教堂中已經很久沒有響起音樂了,雖然過錯並不在威爾第,但他的辭職總算讓人鬆了一口氣。辭職被批準了,不僅如此,他還獲準立刻離職,另外奉送六個月的薪水。
在布塞托這個小地方,威爾第是不可能有發展的,巴雷吉非常了解這點,所以他也為威爾第感到高興,他知道,威爾第的天分需要更廣闊的空間。
1839年2月6日,威爾第帶著妻子和幼子離開布塞托前往米蘭,他的歌劇已經修改完成了。
梅利裏的狂歡季演出不理想,上演的六出歌劇中,失敗了三出,其中兩出是新劇。梅利裏打算以一個陣容強大的劇團,在春季卷土重來。他請來了全意大利最好的男高音拿破侖·莫裏安尼和一位擅長唱多尼采蒂的男中音吉歐奧·隆科尼。女高音則是聲譽甚佳的朱塞佩娜·斯特雷波尼,她也是個多尼采蒂專家。
梅利裏的演出表中,有四出多尼采蒂的戲,斯特雷波尼要在這全部四出戲裏主唱。這在當時並不稀奇,那個年代時的首席女高音沒有現在這麽自由。以斯特雷波尼為例,她的事業由一位劇院經紀人經管,可以無須她同意便將她外借給某劇團或劇院經理。他們隻顧及這一季的收入,常要她一星期唱上四五次。斯特雷波尼演唱悲喜劇都很出色,因此,威爾第很希望由她唱《奧貝爾托》。
瑪西尼和梅利吉不斷地向梅利裏推薦《奧貝爾托》,梅利裏把它給演員們看,他們都表示不喜歡。於是梅利裏宣布把它作為“神聖演員會社”義演的歌劇,並指派了三位主唱的歌手和一位男低音伊格納齊歐·瑪利尼。誰知剛要開始排演,男高音便病倒了,演出因此取消。威爾第絕望極了,現在除了舉家搬回布塞托而外,還能有什麽辦法?可是就在這時,梅利裏突然又要和威爾第簽約了。他要將《奧貝爾托》當成即將來臨的秋季裏的固定劇目之一演出,這可不再是慈善義演。如果運氣好,也許演出個十場八場,讓別的劇院經理獲悉,可能還會在他們的劇院裏搬演。當然,威爾第接受了。
梅利裏的秋季檔期需要三出新劇,他隻有兩出。無意間他聽到斯特雷波尼和男中音對《奧貝爾托》表示讚賞,便把它拿過來重新研究了一遍,覺得雖然劇本有些薄弱,但是曲譜卻很好,他決定采用,他建議威爾第找一個叫泰米斯托克萊·索萊拉的年輕詩人幫他修潤,並在第二幕裏加上四部合奏。
威爾第欣然應命,同時還寫了幾首短作品,一首三部合唱配橫笛和鋼琴的夢幻曲,以及兩首歌,都送去出版,但成就都不高。
9月,威爾第再向嶽父求助。嶽父寄了錢來,威爾第夫婦在一條街上租了棟小房子。9月底,正要開始《奧貝爾托》的排演時,兒子伊奇利奧·羅曼諾忽然又病了,威爾第雖借了錢來給他看病,還是不濟事,10月12日伊奇利奧夭折了,原因不明。瑪格麗特沉湎在悲痛中,夫妻倆很少說話。不幸沒使他們的感情更加密切,而是使他們更加疏遠了。
1839年11月17日,《奧貝爾托》首演,巴雷吉和一些好友紛紛前來米蘭捧場。演唱者陣容雖不及加冕季中強大,也還算令人滿意。威爾第身著燕尾服,臉色比平常更加蒼白。他抑製往內心的激動,按照傳統習慣坐在首席最低音大提琴和首席低音大提琴之間。
演出結果還算成功,《奧貝爾托》要在史卡拉劇院上演14場,下一個季度還要在都靈劇院和熱那亞卡洛·費利切劇院演出。出版商喬萬尼·裏科爾迪出2000裏拉買下歌劇,其中1000裏拉給作者,1000裏拉歸劇場經理。各報紛紛發表評論,對歌劇大加讚揚,並且善意地談到這位新出現的作曲家,說他善於“將詩歌同音樂結合起來”。
就其實際而言,這部歌劇並沒有造成轟動。今天大家注意到這部作品,是因為它是威爾第的第一出歌劇。
不過就第一部歌劇而言,這可是個好彩頭。梅利裏馬上和威爾第簽約,要他再寫三出,在史卡拉和維也納的宮廷劇院裏演出。他答應每出劇付他4000裏拉,版權售出以後,與他均分利潤。其他劇院經理開始找上門來,要搬演《奧貝爾托》,這部劇在1840年杜林(意大利西北部一城市)的狂歡節季裏演出。1841年又在熱那亞和那不勒斯上演。
《奧貝爾托》的成功並未解決威爾第的經濟問題,也不能使孩子起死回生,可是它為他帶來了希望。自那之後,他和瑪格麗特便留在了米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