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名就,征服上流社會便能輕而易舉。除了嬉皮式的索萊拉,威爾第還認識了劇院小世界之外的人物,由於他沉默寡言,性情孤僻,不懂上流社會的虛禮,而且矢口不談自己的經曆,所以大家特別希望多了解一些他的情況。好奇者費盡心機,還是一無所獲。他的新朋友安德利是個詩人,擅長翻譯,特別是英國和德國的作品,他的妻子瑪斐伊伯爵夫人常在家中招待藝術名流,威爾第也成了座上嘉賓。不過瑪斐伊夫妻兩人不合,丈夫支持奧地利,妻子卻熱衷於意大利獨立。後來兩人協議離婚,還請威爾第去做證人。
威爾第常和瑪斐伊討論莎士比亞、席勒和彌爾頓的作品。這種刺激與訓練正是29歲的威爾第所需要的。出生至今,除了到過熱那亞演出《奧貝爾托》,他從未出過波河河穀,唯一去過的大城市就是米蘭,他是個不折不扣來自布塞托的農夫。但是在瑪斐伊家裏,他開始聽到財富和力量之源,聽到工業革命,聽到巴黎,以及為何許多意大利人流亡。此外還有關於形式的討論:如小說、詩歌、歌曲、甚至歌劇應如何組合建構。
威爾第常去的另一個藝文沙龍,是朱塞佩娜·阿皮亞尼夫人所主持的。她是個大約45歲的寡婦,帶著六個孩子。她的沙龍裏,藝術氣氛濃於政治或文學氣氛。阿皮亞尼夫人成功地讓城裏三位冠絕群倫的作曲家:貝裏尼、多尼采蒂和威爾第在她的沙龍裏大放異彩。貝裏尼寫《夢遊女》時,便是住在她家裏,多尼采蒂為《村女琳達》譜曲時,也正在她家做客。
1841年秋至1842年冬,多尼采蒂是阿皮亞尼家的主要客人。每晚,多尼采蒂都談論音樂並彈奏鋼琴。3月,《納布科》演出,多尼采蒂看過首演後,大為稱讚。接著,他就起程趕往維也納,接受“室內音樂帝國皇家作曲家”同“禦前私人音樂會指揮”之職。這樣,阿皮亞尼便開始邀請威爾第為上賓,繼續為米蘭的音樂生活提供最新的消息和最佳的娛樂。
1842年秋天,威爾第都在為下一季的狂歡節譜寫新劇。
威爾第和索萊拉這次所選的題材,是葛羅西的詩《倫巴第人的第一次十字軍》。這首詩說的是倫巴第人與回教徒作戰,要奪回聖城耶路撒冷,最後成功而返。喜歡的人稱它是現代史詩,不喜歡的人則以為其中的人物太過卑微,不足以承擔這樣大的主題,而且過分著眼於一個基督徒女孩和回教武士間的愛情故事,犧牲了曆史。隨著首演的迫近,舊日的爭論再次掀起。問題在於劇中有一場,回教武士在基督教少女的引導之下,要改信受洗。大主教說,受洗是聖事,在舞台上演出是褻瀆之舉。大主教甚至下令不準警方發放上演執照。
於是米蘭全城又分為兩派,彼此憤怒地爭吵。警方進退維穀。警長傳召威爾第,他拒絕前往,再召梅利裏和索萊拉,兩人都抗議說自己不能改變作曲者的觀點,同時指出威爾第是米蘭頗有聲望的人。警長沒有辦法,隻好商請威爾第改動了幾個祈禱詞,威爾第答應了。警長向大主教報告說,為免暴亂,受洗一場仍然照演,但是已經作了重要修改。
首演定在1843年2月11日。群眾自下午便開始聚集在劇院門外,帶著三明治和酒。警方隻阻止了一次便放棄了。觀看演出時,觀眾把自己當成倫巴第人,奧地利人則是玷辱聖地的回教徒。索萊拉和威爾第安排男高音高呼:“聖地今日將是我們的!”合唱者和觀眾應道:“是的……戰爭!戰爭!”
《倫巴第人》之後,威爾第便成為檢查處登記在案的人,他的劇本常被刪剪、重寫,甚至被剪得支離破碎、麵目全非。
《倫巴第人》比《納布科》更轟動,聲名遠及紐約、聖彼得堡,並在巴黎最重要的歌劇院演出。布魯塞爾和新奧爾良等地也都上演過該劇。1850年又譯回意大利文,在史卡拉大劇院做另一回合的演出。
就音樂方麵而言,《倫巴第人》不及《納布科》成就高。米蘭的樂評家指出,威爾第為了舞台效果犧牲了全劇。威爾第和索萊拉兩人寫了出19世紀好萊塢式的狂想曲,動員大批演員,再加上富麗的聖經布景。在音樂不濟時,《倫巴第人》便顯得枯乏或可笑。有一段陰謀者的合唱,音樂隱密謹慎,交替在銅樂器和鼓上重擊,若要現代觀眾以嚴肅態度來看它,一定會忍不住爆笑起來,或者是打嗬欠。
不過,除了這些而外,《倫巴第人》中仍有相當可取的音樂。第一幕中《少女的祈禱》以及第三幕中的“序曲”,還有一個三重唱都很知名,是威爾第風格的典型之作。愛侶死去,留下另一個悲傷絕望,而第三個隱士或父親形象的人,力勸他在生活的重擊之下逆來順受,這個場麵在威爾第的許多歌劇裏都出現過。誰是那位殷勸的長者呢?巴雷吉嗎?或許他是竭力想要磨煉的一種“自我防禦”。
威爾第那個時代的音樂家們仍保留著把出版了的作品獻給恩主的習慣。《奧貝爾托》獻給朋友巴賽提。《一日國王》沒人要,《納布科》獻給奧地利最尊貴的阿德萊黛女大公。《倫巴第人》獻給帕爾馬的女公爵。四五月間,《倫巴第人》在帕爾馬演出22場,瑪麗·露易莎來觀賞過兩次,並召見他,給了他一枚金別針,上麵嵌著以他姓名起首字母所組成的鑽石圖飾。這年瑪麗52歲,威爾第近30歲。
《倫巴第人》演出後,威爾第與威尼斯的費尼切劇院簽下合同,開始為譜寫下一出歌劇而忙碌。
費尼切是意大利的大歌劇院之一,它表示要以《倫巴第人》來展開1843年至1844年間的狂歡季,並在下個月演出他的新劇。這是個很誘人的提議。威爾第覺得,米蘭的觀眾聽他的一個歌劇已經連聽四年,也該換個口味了,所以便與史卡拉劇院解約,改與費尼切訂約,酬勞是1.2萬裏拉。
劇本的選擇總是很不容易的,威爾第和劇院經理莫森尼哥伯爵千挑百選的結果,選上了雨果的《歐那尼》。這時威爾第隻有三個月可以寫曲了。他很快地草擬了大綱與戲劇性的情節,然後交給詩人法朗西斯科·皮亞韋去寫劇本。
1830年,雨果的劇本《歐那尼》在法蘭西院大劇院上演,引起浪漫主義和古典主義的決戰。從此,古典主義戲劇獨霸劇壇的時代終結了,浪漫主義戲劇在巴黎舞台上占據了主宰地位。這就是著名的“歐那尼之戰”。
故事敘述的是愛爾薇拉被迫和老公爵呂古梅結婚,但她愛上了年輕英俊的西班牙大盜歐那尼,並準備和他一起私奔。國王唐·卡羅斯也來向愛爾薇拉求愛,因公爵上場,他們的計劃都被打亂。國王綁架了愛爾薇拉,歐那尼趕來與國王決鬥,國王卻認為強盜不配和他決鬥而拒絕。不久國王帶兵捉拿歐那尼,歐那尼逃走。呂古梅公爵與愛爾薇拉結婚。歐那尼喬裝香客借宿,前來相會愛爾薇拉,恰逢國王征剿大盜。呂古梅公爵出於貴族的榮譽,不肯交出歐那尼,國王把愛爾薇拉捉去作人質。歐那尼為報答呂古梅,拿出號角送給公爵,並承諾無論何時,隻要公爵需要,歐那尼立刻獻出生命相報。後來歐那尼和呂古梅的反國王勢力集會被叛徒出賣。國王決定處死參加叛亂的貴族,赦免歐那尼,並將愛爾薇拉許配於他。在新婚宴會上,忽然傳來號角,是呂古梅前來索命。歐那尼沒有反悔,愛爾薇拉在歐那尼自刎後便隨他而去,呂古梅深感痛苦,也自殺了。終場是一段感人肺腑的三重唱。
威爾第開始寫作歌劇以來,意大利境內的馬誌尼(意大利革命家,民族解放運動領袖)追隨者與各階層反對奧地利的人士,皆以威爾第及其音樂為他們運動的旗幟。對《歐那尼》而言,這種政治傾向是顯而易見的,雨果在該劇前言裏,曾明確表示浪漫主義是“文學中的自由主義”,因而該劇有極強的政治的目的和涵義。威爾第倒無意如此,他隻是把這段故事譜成音樂罷了。在《納布科》中,他敘述渴望自由的一支民族;在《倫巴第人》裏,說的是意大利人的一段光輝史;在這部《歐那尼》中,陳述了四個糾纏不清的人的悲劇。威爾第和莫森尼哥伯爵希望該劇能轟動一時。雨果原作中的政治象征縱然已經有所削弱,但仍會在意大利觀眾、甚至德國或法國觀眾心中引起共鳴。這時離歐洲大革命還有不到四年。奧地利—威尼斯的檢查處除了要求更改數行文字外,批準了該劇的演出。
威爾第在給阿皮亞尼的信中,告訴他《倫巴第人》慘敗了,原因是個謎,也許先前聲譽太隆,威尼斯人出於地方的驕傲心理而對它心存偏見吧。但是《歐那尼》成功了,威爾第也把這則好消息告訴了阿皮亞尼。首演時,歌手有些鬧情緒,有些患感冒啞了嗓子,可是演過兩三場以後,大家複原過來,《歐那尼》大獲成功。
費尼切的戲劇季演完兩個月後,另外一家劇院又接著上演,歌手陣容更強大。威尼斯人看了又看,非常喜歡其中的歌曲《星期天》。人們從劇院出來時,已經在哼著男高音和男中音的獨唱曲了。
威爾第的《歐那尼》在戲劇方麵和音樂方麵都準確地命中了當時人的心理。但是,威尼斯和維也納的輝煌景象似乎沒有給他帶來多大興奮。瑪格麗特與孩子們過世已經四年。最近三部劇的成功,使得30歲的威爾第成為意大利最負盛名的作曲家,然而從他的舉止和信件看來,他並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