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局,‘剪刀’對‘布’。羅百川獲勝。”
林木森輕描淡寫地宣布了結果,可他的這句話,卻在這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什麽?”
不光是項南星本人,連周圍看著的那些人都吃了一驚。剛剛才說完預言的圍觀男第一個喊了起來:“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對,不應該是這樣的。這句話也說出了不少人的心聲。旁觀者清,這些人在剛才拉鋸戰的階段裏也慢慢看出門道來了,在剛才的遊戲裏,項南星顯然是占據了主動權的一方,而且從勝負的分布來說他似乎多少能夠預測對方要出的牌,所以才能夠在每回首局落後時最終都壓住陣腳,和他繼續糾纏下去。看他的表情,雖然還有些緊張,但似乎還留著餘力呢。
可是為什麽到了現在,他的招數忽然就不靈了呢?難道真是年輕人扛不住壓力,一上重注就玩完了?但這可是拚運氣的遊戲啊,羅百川一上來就直接獲勝,這是什麽強運?
更詭異的是,看項南星最後時刻的表情,好像這一切還另有隱情?
“就像我剛才說的。”梁京墨淡淡地說,“雙方都覺得自己隻要慢出牌就能看穿對方的牌麵。項南星靠的是每輪第二局時最有效的心理博弈和微動作觀察,但羅百川卻能夠在任何一局裏拿到他想要的信息,不,是任何時間裏拿到他想要的信息。”
他說:“從遊戲開始前他就知道項南星的目標,所以在Showhand之前,他可以安心地輸掉一些籌碼,反正那些最後都會回來。為了確保可以照他的計劃進行,他甚至在比賽進行的過程中直接影響項南星的想法。表麵上看,項南星看穿了動作,操縱著勝負,讓羅百川一步一步陷入情緒不安和貪功冒進之中,但反過來想想,這一切完全也可能是羅百川故意讓他以為的。畢竟隻是裝出副焦慮的樣子,然後出牌前做點小動作,隻要稍加訓練誰都能做到。”
圍觀男疑惑地說:“可是被你說得好像他開了地圖掛一樣啊。哪有人什麽都能知道啊?”
梁京墨笑了笑。
“想一想吧,雖然規則上是剪刀石頭布,但歸根結底,它還是一個紙牌遊戲。隻要是紙牌遊戲,就有一個最簡單也最實用的作弊手法……”
他們這邊在說著,沈君浩卻沒有參與。從翻開紙牌之前他就一直觀察著那個人的表情,看著那張臉從焦急和關心一秒鍾變成冷漠,他不禁感慨這位才是場上最一流的演技派。
這不是幾分鍾,幾小時的問題,而是在過去的幾天裏,他一直扮演著這樣的角色,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化作角色本身,甚至當沈君浩自己和他打交道時都沒能看出來。
在他感慨時,一旁的梁京墨已經說出了答案。
“就是偷看嘛。”
伴隨著他的結論,場上那邊也響起了一聲暴喝。
“肖樂平!你為什麽要背叛我!”
項南星一步上前,猛地揪住了肖樂平的衣領,拚命搖晃。囚犯間的暴力行為在這裏是絕對禁止的,林木森見狀身子微動,就要出手。然而旁邊的秋半夏已經按住了他的肩頭,示意無須擔心,安靜看著就可以。
被項南星抓住領子,肖樂平卻還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他隻是把右手覆在了項南星的手上,慢慢用力,後者抓得死緊的手就這樣被他一點一點地扳開來。
畢竟兩人相差兩歲,差的還是在這監獄裏度過的兩年,肖樂平的腕力終歸比他強太多了,之前那些不過是假裝。
可這裏麵,也包含了項南星無意識中克製著自己出力的原因。他的手漸漸鬆開,心中的怒火似乎也隨之減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悲哀的心情。
“樂平,你為什麽……”
項南星說了一半,喉嚨卻像被什麽東西塞住了。淚水幾乎就要湧出眼眶,他拚命地忍住。隻是當他看見肖樂平那冷冰冰的臉,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去幾天裏一起共度的點點滴滴。
不知不覺中,視線還是模糊了。
到了現在,一切疑問都有了答案。比賽過程中的不祥預感,偶爾浮現的被操縱的感覺,甚至還有更早之前,當他向老獨眼提起肖樂平時,對方那略顯僵硬的反應。老獨眼畢竟在監獄裏混了這麽久,他知道的東西遠比他說出來的要多得多。
項南星想起了上一輪自己臨時換牌後的瞬間,當時對麵是羅百川責備的目光。
原來當時,他瞪著的人並不是自己,卻是身後的……
“連這種問題都問得出來,你簡直比我想象的還要蠢啊。”
肖樂平沒有說話,反倒是對麵的羅百川開口了。
“之前我還擔心你會有點自知之明,玩著玩著感覺太過順利然後見好就收。現在看來,都是我多慮了。”羅百川冷笑,“一個嘴上沒毛的小孩子匆匆忙忙補習了幾本書,就竟然天真到以為可以用智商壓製老江湖。聽說你在外頭的學校裏算是高材生?你們這些高材生的自我感覺也太良好了吧!”
“我隻是沒想到你會這麽卑鄙……竟然要樂平在後麵偷看我的牌!”項南星大吼,“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威脅了他,逼他為你做事,對不對!”
他轉向秋半夏和林木森這邊,臉漲得通紅。
“喂,這個是作弊吧!你們主持人不管嗎?而且他在監獄裏威脅樂平,這個明顯也是不合規矩的吧!你們作為管理者,不管這些嗎!”
秋半夏聳聳肩:“抱歉,規則裏才沒有禁止偷看這一項。而且我都提示你了啊,‘黃雀在後’,是你自己不爭氣。”
她俏皮地笑了笑:“而且我還要勸你一句,別把這世界的人想得這麽美好哦。”
像是為了呼應她的結論。就在這時,原本站著不動的肖樂平,動了。在眾人的目光中,他安靜地繞過了桌子,然後站在了羅百川的身邊,後者伸手拍拍他的肩,讚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肖樂平微一躬身,含蓄地笑了。這是項南星從未見過的,老到而深沉的一笑。
全場安靜下來。這時已經不需要再有什麽解釋了。幾乎所有人都在心裏為羅百川的深謀遠慮驚歎不已,而這曾經的一方梟雄,也終於露出了他真正的麵目。
並不是脅迫,從一開始,肖樂平就是他派來接近項南星的棋子,而他的目標正如沈君浩所預測的,就是項南星的超長刑期。身為監獄裏的一霸,羅百川自然有他的情報網,早在項南星剛剛入獄的第一天就可以鎖定目標。
要想讓一個菜鳥參加“逆境遊戲”並不容易,要讓他鼓起勇氣挑戰監獄一霸,難,而要讓他以為自己有機會取勝,肯壓上全部籌碼去搏一回,難上加難。
羅百川全部做到了。
“勝負已定,剩下這一局隻是走走形式,快點結束它吧,別太難看了。”羅百川冷冷地看著對麵跪倒在地的項南星。後者卻像是忽然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氣,軟軟地坐在那裏,站都站不起來。淚水從眼眶裏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不斷滑落,死撐到現在,項南星也終於露出了自己沒出息的一麵。
也就在這時,周圍一些人才忽然想起了,眼前這個小夥子和他們這些慣犯重犯才不一樣,歸根結底,他隻是個剛剛跨過成年關卡的少年啊!
這麽一想,就連場邊一些鐵石心腸的犯人也忍不住跟著難過起來。可羅百川卻絲毫不為所動。他冷冷地提示林木森:“對方似乎已經放棄遊戲了,那麽請按照規則,判他落敗吧。”
“這個混蛋!”
人聲沸騰,連圍觀男都怒了,握緊拳頭很想直接衝著羅百川臉上狠狠來一下!就在這時,項南星忽然開口了。他隻是靜靜地說了三個字,直接蓋過了全場的喧嘩。
“等一下。”
在眾人的目光中,他扶著桌腳慢慢站起,反手抹了把臉。他終究還是哭了,眼眶微紅,可他硬是昂起頭睜大著眼睛,毫不退縮地看著對麵的羅百川。
“這一場是我輸了。就算是輸,我也要把牌出完再輸。”他一字一句地說,“你記著,這筆賬,我總有一天要討回來!你在監獄裏,我就要找你再來一場,你如果出去了,我也一定會從這裏走出去,再去向你討還!”
他這話說得咬牙切齒,可對麵的羅百川卻隻是聳聳肩。這幾十年裏,他不知見過多少這樣的人,嘴上說得氣勢十足,但不過是給自己的暫時安慰罷了。
有覺悟,很好。
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一瞬間從希望的巔峰跌落到深淵,這少年僅僅花了幾分鍾就強行讓自己重新站起來。這份強韌的心性,就算是羅百川眼高於頂也要讚歎一句。說不定幾十年後,不,也許隻要十幾年後,他會變成一個自己都會感到畏懼的對手。
但這份堅韌能改變此時的失敗嗎?不能。
更別說這段時間裏什麽都有可能發生。中途夭折的好苗子,他羅百川見得太多了。
眼看項南星舉起紙牌要狠狠拍下,羅百川的嘴邊不覺泛起了一抹微笑,可就在這時,從旁忽然伸出了一隻手,一把抓住了項南星的手腕。
“先別著急啊。”來人笑嘻嘻地說,“既然都要輸了,給我一分鍾時間說個提案,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