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看來,如果有誰要指導一幫人伏擊目標,首先應該特別指出的重點就是:一秒鍾也好,千萬別讓視線從你瞄準的目標身上移開。”

說這話的人已經回到了泥土路上,正在抬起一邊腳抖落掉那些在高速移動途中偶然進了鞋底的沙子。在他的身後,樹林已經恢複了平靜,而且依舊幹淨如昔。

他自認做得非常環保,沒有給這片地方留下什麽汙染。畢竟對於所有的人,他都是快速接近,扭斷脖子,一擊斃命,連刀子都沒有用上,自然也就不會產生那些難以清理的血跡。

大勝之後的自言自語,這是一些人帥氣的收尾動作。然而這樣的事情從來都不會發生在鬆本誠的身上,他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雖然腳上的動作同樣沒停過,然而他的視線卻是一直向前,牢牢地盯住了前方泥路延伸過去的某處。

那是一片密林的深處。

從距離和光線來看,他站在明亮處,根本不可能看到藏在那一大片陰影背後的人,即便是他剛才快速地騰挪轉移在各個伏擊點之間穿梭,多少起到了一點順便偵查環境的作用,可他也從未去到過那附近的地方。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他應該都無法確定那裏有沒有人才對。

事實上,確實如此。

鬆本誠此時說出的這句話隻是單純的試探,然而其中確信的意味卻占了九成以上。那些搞伏擊的家夥表現得太蠢了,難以想象他們竟然可以自發地集結在這條必經之路上,用一個足以伏擊一般主持人的陣型去對付一個預想之中的強敵。不管是動機,還有能力,通通存疑。

唯一可以想到的解釋也無非是那個了。有人提前一步預知到了接下來會有人從這邊經過,於是設法拉攏了島上一批不甚知情的家夥,共同組建了一個這樣的伏擊圈。要做到這一步,除了需要那個人擁有相當了得的策劃才華以外,對主持人水平和動向的清晰了解,打動人心的話術,以及短時間內拉起隊伍的組織能力,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能做到這一步的人,鬆本誠實在很感興趣。

換做是剛才那幫人,或許聽到他的這些話後還會死撐著不出來。然而強者和弱者的區別有時就在於此,前者會審時度勢,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決定。於是隨著鬆本誠話音剛落,對麵的密林裏發出了枝葉窸窸窣窣摩擦的聲音,有個身影似乎張開了雙手,從裏麵昂然走出。他從暗處漸漸走到明處,首先落入光明的是一雙擦得錚亮的黑皮鞋,而後是筆直的黑色西褲,以及有著金色皮帶扣的腰間。他上身穿著白色襯衣和黑色西裝外套,隻是西裝的扣子解開了,此時隨著他走出的動作自然地向著兩邊擺開,遠遠看去又有幾分不羈的味道。

最後,他的臉終於進入了陽光照射的範圍內,鬆本誠看到了,卻隻是會心一笑。

那是一張畫著哭臉的紙麵具。

“我可沒想過你也會來這裏攪局啊!好久不見了,‘假麵人’大人。”鬆本誠大笑。眼前這個人他是再熟悉不過了,“假麵人”菲克,組織裏的第十一號主持人,暫時來說……默認的地位確實是在他這個“見習主持人”之上,稱為大人算是做足了禮數。

然而和他此時這豪放的態度截然不同,對麵的家夥從走出來便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在聽到這些話後,更是多了那麽一點手足無措的感覺。他趕忙將身前的兩個扣子扣上,正裝出迎,而後雙手並在大腿外側,對著鬆本誠恭敬地微一躬身,沉聲說道:“真是好久不見了,大人。”

“我隻是個見習主持人,何來大人這種稱呼呀?”

“大人就別開玩笑了。”菲克依然低著頭,“這降級背後的緣由,我們也不至於一無所知。您永遠都是第二位的主持人,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鬆本誠笑了。

“真可惜啊,菲克大人。如果你可以再強上一倍的話,或許就能抓住這個機會遞補進入‘前六’,成為新的‘第二位’了吧。”

這話落在菲克的耳中,他隻能苦笑。據某人說,之前嗆叢安時他也說過類似的句子,隻能說報應來得也不算太晚。

然而鬆本誠甚至不去看那依然呆立著不動的菲克,隻是抬手指了指密林的方向:“那麽現在,可以請你的朋友出來說話了嗎?或者說是,‘朋友們’?”

麵具後麵的菲克苦笑了。果然一點也瞞不過他啊,第二號主持人。他的手伸向後方,做了個手勢,很快地,那片密林中再次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與剛才不同的是,這次的聲音要明顯大一些,除了身手方麵的差距之外,人數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

兩個人影出現在了那片陰暗中,而後快速走出。一個瘦高,一個矮小,光是體型上就差距不小。鬆本誠看到這兩團模糊的陰影時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印象,等他們徹底走到明處後,這份印象更是落了實。

走在前頭的瘦高個子盡管已經低下了頭,但那骨子裏透出的趾高氣昂的味道卻是始終揮之不去,看起來像是要對鬆本誠表示尊重的他,此時走出來後的目光卻是始終直勾勾地對著鬆本誠的雙眼,這毫不退讓的態度,已經足夠揭示這個人的本性。

而走在後頭的小個子相比之下謙遜得多,他稍稍落後了半步,走在瘦高個子的側後方,頭也低著,臉一直朝著地麵一副不敢和人視線相交的模樣。感覺到鬆本誠的目光後,他總算是稍稍抬起了頭,快速地看一眼後又低下了。

主人和奴仆,任誰看到這兩人,都會立刻得出類似的結論。若是項南星在這裏的話,他肯定一眼就能認出這兩個曾經幾乎將自己推下地獄的人。

瘦高個子,如毒蛇一樣的羅百川。

以及外表弱勢,卻暗藏利刃的刺客,肖樂平。

此時兩人一如當初項南星初見他們時的模樣,一看此景,鬆本誠都忍不住莞爾一笑。

“所以,這就是你選中在‘白夜祭’出戰的代理人?”鬆本誠笑著說,“竟然還自帶隨從啊,這算不算違規呢?”

菲克的麵具擋住了他的表情,然而如果有人從旁邊看的話,可以注意到他的耳根子有點微微泛紅,這是他逐漸緊張起來的標誌。盡管隻是毫無根據的直覺,但主持人特有的危機感告訴他,鬆本誠此時忽然提到規則,似乎另有所指。

“白夜祭的規定我自然是清楚的。”他沉聲說道,“但是規則隻限定了參加期間一個主持人最多對應一個代理玩家,然而沒有限製的是參加前和參加後,這個代理人是否可以有同伴的問題。三天後才是白夜祭開始的時間,哪怕我和幾十個玩家一起行動,隻要在當天選出一個擔任代理人就沒問題吧。”

“話是這樣講沒錯,法無禁止即可為……”鬆本誠意味深長地看向那兩個玩家,視線在兩人身上反複地上下掃動著,“隻不過我剛剛忽然注意到一件事。這個島收容的是那些攢夠籌碼可以提前出獄的人吧。可是你帶著的這兩個人……不見得都是合法上島。”

怎麽看出來的!——一貫冷靜的菲克幾乎脫口而出,幸好在最後關頭硬生生刹住。和他的驚訝相比,旁邊的兩人反倒顯得淡定許多,肖樂平依舊低著頭看不出情緒,而羅百川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個說法感覺詫異。

但事實上,這兩人確實如鬆本誠所說,其中有一個存在著“非法上島”的情況。然而菲克自認為這一次的手法處理得幹淨利落,重要的是,即便是那兩個玩家本身,由於信息量各有不足的緣故,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裏頭還有貓膩,於是也不可能在外表上露出什麽破綻。至於菲克自己,有麵具擋著,還不用擔心戶露出什麽破綻。

然而據他所知,鬆本誠從來都不是那種喜歡亂拋假信息刺探別人的類型,他既然說出口了,說明他十有八九是真的看出一些端倪來。

那麽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裏!

想來想去,也隻有一個可能了。

菲克裝作若無其事地反問道:“不是合法上島的話,那麽請問我又是怎樣做到的呢?一路的審查可都是獨立的,籌碼不足以抵扣刑期的話無法出獄,這一點就算是我這個主持人也不可能從旁幹涉……你該不會在懷疑首領製定的規則有漏洞吧?”

鬆本誠聳聳肩,不置可否。兩邊都是聰明人,菲克的這句話並沒有直接否認他的指控,說明他已經知道否認也沒有用,倒不如跳過這一步,直接試探自己到底是在哪裏露出了破綻。對此鬆本誠既然是心知肚明,那麽麵對菲克關於“規則是否有漏洞”的試探,他索性也就沉默以對,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但這其實就是一種變相的承認了,因為換做是一般的主持人,定會聲稱首領製定的規則嚴絲合縫——畢竟這些當時都是由主持人審議過的。於是僅僅這一來一回的對話和反應,一句話之中,他們便迅速獲得了共有知識。鬆本誠由此知道,菲克確實是如他所想的那樣,利用籌碼統計過程中在時間上的微妙差異,硬是塞入一場非常快速的遊戲,使得兩個刑期相同區域不同的玩家先後使用了一人份的籌碼,出獄上島。

而菲克也在這一刻知道,鬆本誠確實如他一樣考慮過同樣的事情,並且,他甚至也有可能做過和自己一樣的事。畢竟,這個漏洞在理論上是不存在的,隻有存心要作弊的家夥才能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注意到。隻有一來,也能解釋為什麽鬆本誠在看到羅百川的瞬間立刻會懷疑非法上島的問題——後者在登島日前一天進行了“三國遊戲”,鬆本誠既然是個細心的主持人,說不定連遊戲的錄像都看過了。

隻不過,如果他也曾經想過將人偷運上島,他想要的是什麽?

“傀儡師”和“假麵人”,這兩個在主持人中屬於同一型的高手,在這一刻同時猜度著對方的想法。然而這樣的心理交鋒也隻是持續了短短一瞬,在下一秒,鬆本誠原本插在另一邊褲兜裏的手忽然緩緩伸出,那指尖還挾著一柄小小的飛刀。

“手法的問題先不論。不過關於這一點,我可以看做你是默認了吧?”他笑著說,“那麽來吧,二選一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