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丹青此時如何想,對於梁京墨來說,此時的狀況無疑是個小小的意外驚喜。在這場遊戲中,梁京墨因為這個意外第一次僥幸地獲得了情報上的優勢。因為比起對麵那隻能看到黃燈亮起的遲尚玄,他可以更直觀地看到分數的變化。

“跌到七十分以下時就會變成黃色啊。”梁京墨看著液晶屏幕上的數字,抿著嘴唇思索道,“這樣的分數線,倒是比我以為的要高一些。”

在他麵前,代表著他生命值的數字剛好下降到了“69”。兩回合的失敗就損失了接近三分之一的生命值,這還包括了帶點試探性質的第一輪,也就是說,若是輸上六七回,他的性命基本也就交代在這了。考慮到遲尚玄這種壓縮時間的打法,整場遊戲或許不會像一開始他以為的那樣拖遝,基本很難演變成一場太過持久的對戰。

然而這分數變化中最有價值的一點卻不在此。

“第一次扣了十五分,第二次扣了十六分,乍一看好像損傷的數值差不多大,但是兩次使用的材料可說是差了一個等級以上。這麽看來,隻要在毒性徹底發作之前將其遏製住,就算是不能轉化成解毒劑的弱毒,一樣可以將猛毒的毒性削減掉一些。”

他的設想是對的——梁京墨心裏盤算著,臉上卻沒有半點喜悅的神情。曼陀羅帶來的暈乎乎的感覺還在持續,而肚子裏麵則因為斷腸草的作用正感覺到陣陣隱痛。毫無疑問,他的做法在眼下這種困境中有效地降低了損失,但僅僅這樣還不夠,因為對方根本完好無損,他這邊若是不能展開反擊,隻是不斷防禦的話,再怎麽降低損傷,最後還是要被活活耗死。

別的就不提了,他知道自己此時身體的狀況。雖然這其中有演戲的成分,但毫無疑問,他的思考和行動能力都同時受到了中毒的影響,在同樣的時間裏,腹痛加劇的他難以去到比之前更遠的地方,而這暈乎乎的感覺雖然被他用意誌力強行壓下,但若是需要在短時間內進行高強度的思考,這依然有可能成為他的障礙。

“好,現在這一輪的遊戲結果也已經出來了。經過確認毒素已經生效,玩家的生命狀況也已經發生了變化,本輪結束。”

和上一次一樣,主持人丹青再次用那種毫無情緒的語調宣布了這一輪遊戲的完結,而他也像是沒能忍住般再次發表了評論:“遊戲開始至今終於有玩家進入了黃色區域,而另一邊的玩家還是幾乎完好無損的狀態。如果你們聽過‘馬太效應’這個詞,應該知道這樣下去勝利的天平會越加傾斜,遊戲的勝負也會更加沒有懸念。”

“所以,希望你們接下來能拿出更好的表現,至少給我一點意料之外的看點吧。”

他說完甚至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擺出一副很失望的樣子。他嘴上說的是“你們”,可是任誰都知道這指的隻是一個“你”,也就是梁京墨。隻是在這一刻,梁京墨忽然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聽出了這話裏的意思。

丹青的這句話,絕不像聽上去那麽簡單,他更像是在以主持人的身份從旁推動著遊戲,要將其引導向和目前不同的另一條道路上。這對於此時陷入困境的梁京墨來說當然是一個好消息,隻是對方這樣恰到好處的引導,卻讓他忽然感覺自己被看穿了似的。

難道這個主持人已經注意到自己的意圖了?梁京墨不禁疑惑。

然而在現有的請報下,這些事情再想下去也沒有結果,於是他果斷地中止了這方麵的嚐試。算上第一輪的提示,“法官”丹青可以說是在暗地裏幫了他兩次,可俗話說事不過三,丹青此時這番失望的表演對於他來說也是一種信號,梁京墨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接下來的遊戲中大概不會有第三次這樣的機會。

“夠了。”梁京墨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身為主持人,丹青在宣布此輪結束後一直都在重點注意著梁京墨這邊的情況。另一名玩家遲尚玄剛剛離開,而梁京墨在原地站了一會後露出了微笑,這詭異的一幕讓丹青的心中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點傾訴的念頭。

“你這一輪可惜了。”他淡淡地說,“選擇斷腸草是個不錯的主意,毒性夠強,又對神經中樞亢奮類的毒素有針對性,順利的話或許能贏下這一局,就算輸了,也會像現在這樣起到一些解毒劑的作用,若是能找到其他品種而不是用到相對孱弱的這一個,說不定你這一輪真的能贏下來。”

“但那樣的話,一旦輸了,我受到的傷害也會越大,機會越大,風險也就越大啊。”

梁京墨苦笑道:“而且這個我也沒辦法。時間緊迫,照明全靠手電筒,再加上我在這方麵學的本來就不紮實,能找到合適的就算不錯了。這才第二輪,輸少當贏吧。”

丹青看了他一眼,隨口說道:“看上去,你好像對接下來的部分有些規劃啊。”

“畢竟劣勢就擺在那裏,不做點什麽的話怎麽能贏呢。何況真要說起來,現在占了優勢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這話怎麽說?”

“因為隻有我一個人是專心想要贏下這場對決。”他說,“而你,他,以及其他的一些人,此時都已經在打著另外的主意了。以為勝券在握就開始放鬆警惕?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梁京墨晃了晃腦袋,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

“我和這些天真的家夥可不一樣。如果一顆骰子反複扔出的點數都不合心意,我才不會傻傻地祈禱它下一次會扔出好點數,或者幹脆順其自然。我會更直接一些,把它拆開來看。”

“哦?”丹青的眉頭微微挑起。

“總是出錯的東西,一定是被人做了手腳,於是作為代替,我會換上被我做過手腳的骰子。”梁京墨搖搖晃晃地站直了,露出自信的微笑,“賭徒的世界就是這樣,如果什麽也不做,局麵永遠也不會發生變化,但與之相對的……”

“隻要做了,就肯定會帶來變化。”

他像是在對丹青說,卻又像是在為自己鼓勁。在這一瞬間,丹青感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少有地流露出了一絲真實的情感,猶如在層層的防備之下透出的一點光。這句話是誰對他說過的吧?丹青猜想,若非如此,他才不會在說出它的那一瞬間流露出如此豐富的神情。

“你可能會死的。”丹青歎了一口氣。

“雖然沒有把握,不過我或許可以猜到一點你的想法,要在這種局麵下扭轉局勢,你必須要讓對方犯錯才行,但是如果對麵根本不上鉤呢?這不是一場尋常的賭局,別忘了,‘絕命毒師’這種東西,勝負條件是‘至死方休’。”

“這種問題也該由對方去擔心才對。”梁京墨哈哈大笑,“我是不會死的。”

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在破解那個謎題之前,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死的。”

丹青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一派胡言。梁京墨雖然還保有平日的那份睿智,然而這時也顯然受到了毒素的影響,開始口出狂言。剛才那片刻的感情流露像是一個標誌,在那以前梁京墨說話就已經有些放開了,在那以後,他的言論更是越發大膽,像是腦中起著抑製作用的神經機製已經漸漸失效。這就像人喝醉酒後不斷地胡言亂語一樣的道理,而梁京墨盡管還沒走到那種地步,但約束著他言行的那份理智,顯然已經開始出現缺口了。

再繼續下去的話,會怎麽樣呢?

“法官”丹青聳聳肩。作為一個主持人,雖然他可以秉承著“公平公正”的原則讓遊戲盡可能維持在均勢下進行,但這畢竟不是開了作弊器直接調數值。對方針對梁京墨引以為傲的頭腦進行直接狙擊,這一手很妙,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都要為之一讚。

但他是到此為止,還是繼續瞄準呢?梁京墨前兩回合兩種不同的應手都是重要的參考。就算有著一個下午的時間優勢所建立起來的積蓄,但積蓄畢竟是有限的,如果梁京墨每次都能成功抵消掉大半的話,這種效率低下的進攻還是否要繼續進行?

而對方一旦開始變招的話,梁京墨是否能夠把握機會,及時進行改變呢?畢竟原本要當做解毒劑用的東西一旦撲了個空,它也就不過是普通的毒素而已,如果梁京墨跟不上對方的思路,找錯了材料,紅燈亮起的時刻或許就距離他不遠了。

但這些又關他什麽事呢?他隻不過是個主持人。緊守規則,控製紀律,本來就應該站在中立的位置上冷眼旁觀的主持人。

“趕緊開工吧,五分鍾到了,可以開始了。”丹青冷冷地說,“一會對方再次壓縮了時間,你也就剩下三十分鍾可以尋找翻盤機會了。”

“不用擔心。”梁京墨嘻嘻一笑。

“這一輪,我猜他要把三小時的時間用到盡為止了。”

占據優勢的一方反而開始拖延時間?這又是圖什麽呢?丹青隻想把這當做瘋言瘋語。

然而此時他在心裏推測得出的,也是同樣的結論。

這讓他一瞬間有自己不夠公正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