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搏消失,心髒停止,瞳孔放大,呼吸也理所當然沒有了。”丹青淡淡地說,“恭喜你,你贏了。”
他的手指從遲尚玄的脖子上離開,而後往上移了一些,張開手掌輕輕地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掃了一下。遲尚玄圓睜著的眼睛被他一抹,幾乎就要閉上,然而就在丹青手掌拂過之後,那雙眼睛卻又緩緩張開了。它們此時已經失了神采,也失了焦點,然而依舊直視著前方,仿佛那裏還有未完成的重要事情。
“強烈的不甘啊。”丹青歎道。他一拂之下依然無效,心知這個也沒必要再試了。遲尚玄的死亡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作為“絕命毒師”這場遊戲的主持人,他接下來隻需要宣布梁京墨的勝利就足夠了。
然而就在他站起身,準備開口說話時,忽然發現旁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梁京墨繞過了儀器站在他的身邊,正以手扶著下巴,低頭查看遲尚玄的屍體。
“好奇怪啊。”梁京墨說,“他在中毒之前明明已經釋然了,為什麽還會這樣呢。”
“你於心不忍?”
“怎麽會。”梁京墨笑了笑,“雙方都是賭上了性命來進行這場遊戲的,輸了的人自然要死,這是最基本的覺悟。”
“但很多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己真實的情緒,在那之前什麽覺悟什麽釋然都是假的。這種例子我見得很多了,不奇怪。”丹青耐心地解釋道。
“不,還是有點蹊蹺。”
梁京墨轉過頭,仔細端詳著屏幕上顯示的東西。
“他一開始毒發的時候隻是痛苦,而後爬起來的時候,那痛苦已經明顯減退了。那時候我顯示的他的狀況是紅燈,這意味著他的生命值已經去到相當危險的狀況,但還不致死。我那時候看見他的氣色,暗自在心裏判斷他應該還有二十點左右的生命值。畢竟還能靠自己的力氣撐起身子來,真不算太糟。”
“然而撐起身子之後,他忽然又垮下去了。這個應該是第二波的痛苦,對此他明顯有一瞬間露出了意外的表情。而後他看著屏幕,忽然之間臉色又變了,像是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其實說到底,最奇怪的還是他最後說的那句話。”
梁京墨皺起了眉頭,重複道:“‘不是我’,他顯然沒說完,但他原本打算說什麽呢?不是他?不是他的什麽?”
“不是他采集的。”丹青緩緩說道。
梁京墨回頭,正好迎上了那張冰冷的臉。原本也算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丹青此時整張臉都繃緊了,繃得鐵青,顯然已經怒到了極點。梁京墨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他看著的不是那個已經變成零的生命值數字,而是在另一側,顯示這一杯毒劑成分的位置。
作為一個對毒藥學有所研究的人,這上麵的名字梁京墨都不覺得太陌生,甚至可以按照毒性與遲尚玄最後時刻的表現一一對應起來。看到最後,他甚至看到一個特別熟悉的名字,因為在這一場遊戲裏,他曾經用過與其同一科的植物,隻是他使用的那個毒性不如這邊強。
“鉤吻。”他緩緩讀出了這個名字。而這,也是丹青此時死死盯著的東西。
這並非那個具體的長到繞口的品名,而是這一整個科的統稱,亦是俗稱“斷腸草”的東西。梁京墨用過這個科的材料,知道它最重要的毒性物質就是葫蔓藤堿,這東西濃度足夠高的話,一旦服下就會導致消化係統、循環係統和呼吸係統的強烈反應。毒發時人會感覺腸子好像都黏連到了一起,劇烈的疼痛足以讓一個意誌堅定的人在地上打滾,猶如斷腸一樣。同時,它還會使心跳減慢,到了中毒的晚期甚至還引起**、呼吸肌麻痹、窒息、昏迷及休克,最後甚至可因心髒衰竭或呼吸衰竭至身亡。
而這,就是最終讓遲尚玄死不瞑目的罪魁禍首。
“在這些材料裏,唯獨隻有這個東西不是他采集的。”丹青說。
梁京墨搖了搖頭,奇怪地反問道:“你為什麽能夠確定?這個列表可不是按照材料放入的順序來顯示的,我試過了。它基本是隨機產生的,這個必殺技似的東西放在最後,隻是純粹巧合而已。”
“和這個儀器無關。”丹青說,“我之所以斷言不是他采集的,是因為這個材料應該在的位置不是他所能觸及的。你還記得這個遊戲的其中一條規則麽?遊戲場所並非完全隔離,玩家有可能會因為搶奪材料而發生爭鬥,這個時候允許一定程度的暴力。”
梁京墨點了點頭。他對這條規則的印象尤為深刻,也正是如此,在遊戲開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確認“柵欄”的情況,看看到底有哪裏可以穿到對麵去。他當然沒有打算用暴力壓製對手,因為就體格來說梁京墨完全出於下風,說是偵察敵情,看看對方可能從哪裏穿過來還實際點。
當時他沿著“柵欄”走了一段,一直到不得不返回時都找不到足以讓他躋身通過的缺口。雖然按照那情況繼續往前走應該就能找到路了,但梁京墨計算了一下穿過隔離柵欄的時間成本,感覺過線采集終究還是不劃算,最終認定這條規則不需要過度提防。
而此時,丹青卻重提了。
“你記得就好。”丹青說,“這條規則意味著玩家有可能在采集區域會麵,說白了就是存在著一方可以穿過柵欄到達另外一邊的可能性,同時‘搶奪材料’這一點也暗示了,這個區域裏有著一些效力強大卻非常珍貴的材料。像剛剛殺死遲尚玄的這個,在他的那一邊也有等級類似但截然不同的一株,然而,也同樣僅僅隻有一株。”
梁京墨神色一凜。
“是的,殺死他的材料,產自你的那一側區域,而且是相當深的位置。雖說沿著‘柵欄’一直走的話,遲早會找到足以擠過去的空隙,但那必須走出相當遠的距離。就你剛剛這一回合給他留出的時間,別說是完成這單子上所有的采集了,就算單單隻是過去采這一株斷腸草,他的時間也是完全不夠用。”
“這是別人放在他的采集筐裏的。”丹青說。
“什麽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的采集筐裏添加材料啦……”
梁京墨這話剛說到一半便自覺住嘴。什麽人,這簡直是廢話。遲尚玄是個警覺的人,能夠做到這一點的至少也需要有主持人級別的身手,同時他還要在梁京墨所在這邊的區域裏活動,因此才能采集到那一株奪命的劇毒斷腸草。在另一方麵,他知道從何處的缺口穿越“柵欄”去到另外一邊,也有足夠的時間做這事,否則他就算采到了材料也無法放入遲尚玄的筐子裏。考慮到夜色濃重,視野受阻,這個人應該還有在夜裏自如行走的本事。不過這個根本不算障礙,因為假如他在林間活動需要燈光的話,梁京墨和丹青也早該發現他了。
對,這個向遲尚玄的采集筐裏投入最後一味毒藥的人,就是一直遠遠跟蹤著梁京墨,將信息轉送給遲尚玄的那個人。照梁京墨的推測,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和遲尚玄聯手拍了那一段假視頻的人,“諦聽”邵南城!
雖說在限定的時間裏完成采集,移動,投放這一條龍的難度很高,但身為二十一號主持人,做到這種程度的事情也絕不為奇。有那麽一瞬間,梁京墨的心裏曾經短暫泛起過疑惑,能夠投毒意味著這個主持人曾經有機會接近遲尚玄,而他也肯定從追蹤器的事情上得知了內情,但為什麽他卻沒有抓住這個機會,就梁京墨可能采取的行動提出警告呢?
這個疑惑隻是一閃而過,隨後他便自己找到了答案。遲尚玄若是自己選擇去和主持人接頭的話,那麽他毫無疑問會得到提示。可現實是遲尚玄選擇了自己完成這一輪的采集,靠自己的決策來繼續遊戲,這樣一來他便不再是一個合格的傀儡。邵南城將劇毒的斷腸草投入他的采集筐,實際上也意味著他作為幕後的操控者,放棄了這個傀儡。
隻是這樣一來,邵南城就是確鑿無疑地“幹涉遊戲”了。就算不考慮到他主持人的身份,就算隻是一個無關人士,擅自介入“法官”丹青所主持的遊戲,最終結局也是必死無疑。這個老派主持人的肅清手段,在這些人中赫赫有名。
然而此時這個“法官”卻沒有急著行動,而站在他旁邊的梁京墨也沉默著。他沒有催促,也沒有抱怨對方這疑似袒護同僚的行為。
兩人在大廳裏站了一會,最終還是丹青先開了口:“抱歉,看來這場遊戲沒法宣布結果。”
“我明白。”梁京墨平靜答道,“原本也隻是猜測,但看你這副模樣,我基本也確認了。”
“但按規則,我總得給你一個交代。”
丹青勉強笑了笑,走向遲尚玄的那一邊屋子,梁京墨跟在後麵,看他拉開了門走入裏屋,而後繼續向前,打開門走到了這一側的戶外。
他停住了腳步,梁京墨也站住了。他們兩人不需要言語交流也已經達成共識,這裏就是遲尚玄被偷偷加進一味毒藥的地方。若是早加了,這個警覺的人肯定會發現,更別說在別處就算再暗,也免不了要現出身形。
隻有在這裏,邵南城不必現身,隻要從平房的頂上探出一點身子,找準機會將東西從上往下扔進采集筐便可。這一點點的重量變化換做在平時已經很難引起警覺,更何況遲尚玄正躊躇滿誌從這裏準備進入會場,和梁京墨一決勝負,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即將發生的事情上,忽略了身邊的狀況。
而此時,邵南城依舊趴在他剛剛投放斷腸草的地方,一動不動。他的雙目圓睜著,直勾勾地看著丹青和梁京墨二人,隻是那眼神裏已經沒了神采。
削尖的木棍有兩根,從上而下刺入他的腦袋,刺穿他的身體,將他釘在那裏。
幹涉遊戲之人已被肅清。再清楚不過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