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南星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了身子。他的第一反應是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這島上雖然是無人島,卻並非沒有其他生物在此活動。比如在夜裏,會有某種不知名的大型蠑螈在那些露天地方緩緩地走來走去。它們的體型有大有小,從七八十厘米長的小型體到長達三米的大型體都不罕見,而它們最大的共通點在於,他們都是肉食動物。

島上的人大多不是什麽善茬,隻要有趁手的武器,就算是大型體他們也敢一對一單挑。但沒有人會願意把自己的休息時間用在應付這些爬行動物上,因此大多數的玩家們會選擇那些建築物裏過夜,或是幹脆走到樹林深處,忍受著蚊蟲的叮咬勉強睡上一覺。

項南星此時就身處在這樣濃密的樹林之中。這裏本該是徹底的暗,當夜幕降臨後,連月光都會被濃鬱的樹蔭遮蔽,照不進這塊地方。然而此時他睜開眼時卻看見一串明亮的燭火,蠟燭尚長,看上去剛點起不久,而在那幾根蠟燭的旁邊有即將燃盡的驅蟲香,隻剩短短一截。

“我睡了一整夜?”他驚訝地說。

“看你一直睡得挺香,就沒想叫醒你。”南宮茜清冷的聲音在一側響起,“說起來你睡得真夠沉的,比你的人還沉。我們兩人合力把你搬過來這一路那麽折騰,你竟然也沒醒。”

她一邊說著一邊正拆開那些簡易食品的包裝,身側放著的簡易小爐子也點起了,爐火燒得正旺,上麵咕咚咕咚地燒著開水。在另一邊,原本靠在樹幹上睡著的沈靈霜也起來了,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著前麵,視線甚至都沒有聚焦起來。也不知道是被他們的對話吵醒,還是被這食物散發的微弱香氣喚起的。

“咕嚕。”

腹中忽然傳出不爭氣的響聲,項南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得有好久沒吃東西了。白天體力消耗巨大,又這樣睡了一夜,肚子早已經空空如也。“你這樣在林子裏生火,也不怕引發山火,把林子給燒了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伸手要去拿東西吃,南宮茜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掌將他的手拍掉。

“林子反正不是我的,燒掉了也不用我賠。”她依舊是那副清冷的聲音,隻是裏頭有種陌生的柔軟感,“空腹就別吃冷的了。等我煮開了再說。”

“嗯。”項南星規規矩矩地坐好。

一旁的沈靈霜看到他們的互動,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真好啊。”

她雙手托腮盤腿坐著,看著那邊的兩人:“真羨慕你們啊,唉。”

“啊?”項南星一呆,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到南宮茜已經轉過臉去,也不知是什麽表情。

“真想也有個哥哥啊。”沈靈霜說,“給家人做飯的感覺真好。”

項南星差點一頭栽倒。沈靈霜對這話題展開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他還沒想好怎麽反應,一旁的南宮茜卻自然而然地將話題接了下去。

“你是獨生女麽?”她一邊說著一邊將剛剛煮好的麵條盛了一碗過去,上麵撒上了簡易食品裏的小菜調味,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沈靈霜自然地接過了,卻不急著吃,隻是托在手上暖著過夜後有些冰涼的掌心。

“我從十來歲開始就被送到了那種培養主持人的地方,按法律他們在我走後可以生多一個小孩,我也不確定我是否還有個弟弟還是妹妹。”她安靜地望著搖曳的燭火,仿佛陷入了回憶,“按照我國的法律,一旦走上主持人這條路,一輩子就不能再回到普通人的生活軌道上了,和自己之前的人生也要一刀兩斷,所以他們過後怎麽樣,我並不是很清楚。哪怕在街上認出來了,按照守則,我也不可以上去相認。”

項南星此時也接過了自己的那碗麵條。然而沈靈霜的話卻讓他一時間忘了自己饑腸轆轆的事。“那你過後真的沒去找過自己的父母?”他好奇地問,“就算不能相認,偷偷地過去看一眼總是人之常情吧。”

沈靈霜搖了搖頭,臉上卻看不出多少糾結。“沒必要。”她說,“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向往主持人的強大,總得承擔它帶來的其他東西。你們不也常說麽,願賭服輸,我不能因為自己的私人感情而違反守則,由此失去的東西,我也認了。”

項南星撇撇嘴:“我可看不出主持人這個職業有什麽好的……話說這甚至都不能叫做一個職業吧。你們每個月領工資嗎?我看著除了你們都身穿這種黑西裝外真沒什麽特別的,每天應付這些刁鑽的賭徒和好鬥的犯人也夠累了吧,還要被放逐在這種無人島上,這待遇換給我,我可不想要。”

“你懂個頭啦!”沈靈霜嗤之以鼻,“主持人這個身份,在我們西鳳國可是意味著……”

她說到一半猛地停住了,然後定定地看著項南星。過了幾秒,兩人臉上同時浮現出了笑容,是彼此會意的那種。

“好險好險,差點就被你套出一些不能說的情報來了呢。”沈靈霜作勢拍著胸口,“跟你這樣的人說話,真是半分鍾都不能放鬆。”

項南星笑笑:“我也隻是就著話頭臨時起意而已,別說得我好像早有預謀一樣。”

“總之我對現在的人生感覺滿意,之前那十年在家裏生活也很開心。一句話,我很感激我的父母。”沈靈霜笑了笑,“不過,我們緣盡於此了。”

見這邊兩人談笑風生,那邊的南宮茜輕歎了一口氣,自顧自繼續吃著剩下的小半碗麵。她的食量很小,又一副受不得熱的樣子,於是夾起幾根麵條來都要小心翼翼地吹著,看上去像隻天真無邪的小動物。

沈靈霜聽到歎聲,注意到了她這邊,於是順勢把球踢了過去:“南宮,你的家裏又是什麽樣的?傳說中的殺手家族,我很早以前就對此充滿興趣了啊。”

項南星也點點頭,表示他同樣興趣滿滿。

南宮茜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搖搖頭說:“不是很理解你們的意思。你們具體想知道什麽?我的族譜還是?南宮家有本家和旁家之分,我對旁家的體係不是很清楚。”

“這麽說你是本家的?厲害啊,你們家族應該會有特殊的培養人的方式吧?”項南星也一時想不出該怎麽表達,“反正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吧,我們都感興趣。”

“也就那樣吧。我們家族的小孩一樣要上學,不過從小就有家規要我們在外麵不得動用武力,也不能刻意炫耀名氣,所以很多時候我們雖然頂著南宮家的名頭,但過的日子跟普通小孩也沒什麽兩樣。”南宮茜說,“隻不過上學之外,從小就要接受各種訓練。家族裏有一些長老,雖然不出去跑任務,大多數身上也是各種傷病早就談不上什麽身手了,但這眼力比誰都好。由他們來負責鑒定小孩的資質和發展方向,然後再有針對性地培養,最終留下一個。”

她指了指自己:“而我,從小就被說是幾代裏難得一遇的天才,眼力反應集中力都是頂尖,就是後來身體發育突然停住了,於是體術這塊始終沒能練出來。”

項南星差點笑出聲,忍住了。

南宮茜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平時的生活可能跟那些普通的家庭差不多,隻不過工作的時間比較隨機,不像一般上班族那樣朝九晚五的。殺手一般都是接單子幹活,最多就是有點私人的癖好。比如我有一個表親叔叔隻接本地或鄰近城市的單子,當天去當天回,絕不在外地過夜,動手雖然毛躁了些但勝在速度快,效率高。而我的另一個叔叔整年都在外頭飛,做一個單子要花的時間也很長。不過他的做法屬於先跟目標混熟了再想辦法製造意外弄死,很適合那些有騙保需求的主顧,還能多賺一筆分成,所以收入也是蠻高的。”

她又連著說了幾個,聽得旁邊的兩人興致勃勃。隻是有一個問題始終梗在心裏繞不過去,項南星想了想還是問了:“那你呢?你的工作又是怎樣的。”

“我這邊……用長老們的話來說就是新潮。”南宮茜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我建了個網站,接受網民眾籌。我會定期在上麵發布那些法律無法製裁的惡人信息,並且標上任務難度對應的價格,然後網友想殺掉誰就在往那裏麵打錢,限定時間內湊夠了數量我就幹活,如果不夠就把錢退回去,這個人我也會從網站撤下。大概就是這樣了。”

沈靈霜聽得擊節叫好:“你這是替天行道啊,當殺手還能當出這種境界來。”

“也還是在殺人。”項南星冷冷地說。他心裏多少有些後悔不該問這種問題。他知道自己最多也隻能接受那種別無選擇之下正當防衛的結果,而不可能接受殺手這樣主動去取人性命的職業。既然如此,又何苦去追問更多呢。

場麵一下子有點尷尬。沈靈霜猛地一拍手掌,指著項南星喊道:“對了,我們倆都說了,那你呢?”

“我父親在我出生之前就沒失蹤了,不知道跑那個角落去,我反正當他死了。我老媽是個刑警,很了不起的那種。”項南星淡淡地說,後半句裏卻是掩飾不住的自豪。

二人默默點了點頭。刑警的孩子確實很難接受殺手這種東西。南宮茜因為這個身份從小也沒少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過,對這些早已看淡,此時得知項南星還有家庭的原因在,更是感覺毫不在意。沈靈霜卻又奇怪地問道:“可是令堂既然是刑警,為什麽你還會……”

她沒說出的半句話不難想象,因為項南星畢竟是因為提前釋放才會來到這島上的,在這之前,他的身份可是重刑犯。親人是警察,自己則是犯罪者,這事情至少看上去不太合理。

項南星也懶得解釋,隻是淡淡地說:“我媽十年前就殉職了。”

場麵一下子又冷掉了。沈靈霜尷尬地坐在那裏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麽好。忽然她眼睛一亮,從腰間取出通訊器。“我得問問秋姐姐入場券的事。”她說,“早些時候就該聯係了,隻是當時那邊沒反應,大概她有事在忙。現在我再試試。”

她把通訊器放到耳邊,不一會就開始說起話來,看上去是通了。尷尬的沉默總算有了個聲音來打破,隻是沈靈霜說著說著,臉色忽然變得難看起來,說到最後,她更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項南星心想不會又有什麽變化吧。正想著,沈靈霜已經放下通訊器,緩緩站起,然後猛地向他們兩人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對不起!”她大聲說,“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

也許是錯覺,她的聲音裏甚至帶上了隱隱的哭腔。

“一萬個籌碼,隻是一個人的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