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鍾表,項南星卻仿佛可以聽見秒針滴答滴答的聲音。

這一回他不需要拖延時間了,然而卻還是遲遲做不了決定。也許是這兩天裏高強度的連續作戰把他的神經繃得太緊,之後又因為安逸的一覺徹底放鬆下來,此時還不能恢複到最佳狀態。他試著思考時,總覺得大腦轉動的速度太慢,隻能完成簡單的指令。

之前他一直寄望於從遠處偷窺硬幣圖案的南宮茜,一門心思地想要完成拖延時間的任務,反倒沒有想太多之後的事情。像這種信號傳遞的問題,原本一早就應該想到的。

早幾輪的時候,如果在拖延時間的同時能夠預先做好這方麵準備的……

等等,之前的?

項南星眼睛忽然一亮。這一瞬間,他明白了南宮茜信號的意義。這答案原來如此簡單,隻要聯係之前的那一局稍微一想就能想通,可他竟然一直困在裏麵這麽久!

“我選擇……信任。”項南星說道,嘴角不自覺揚起了一抹微笑。

他全身上下的氣質仿佛煥然一新,像是在這一刻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般,透露著自信的光彩。沈靈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後轉頭看向徐聞,後者臉上也正微露詫異之色。

隻不過,他詫異的卻是這個結果。

“你……猜對了。”他最後無奈地搖搖頭。打開手掌,底下的硬幣果然是“文字”。項南星矜持地點了點頭,沒有表露出太多的興奮,然而垂下的右手卻是在不經意間緊緊握了一下拳頭,一個不起眼的慶祝姿勢。

總算找到突破口了!

沈靈霜也微微點了點頭。猜硬幣的人是進攻,而扔硬幣後掩飾與誤導的那一方就是防守。之前他們都無法突破對方的防線,然而在這一刻,項南星第一次成功命中了對方的底牌。

這或許隻是運氣,但從他剛才那突然變化的氣場來看,沈靈霜更傾向於他已經發現了對方的某種規律,而這一點,或許會成為這場遊戲最關鍵的轉折點。

隻不過,真有這麽順利麽?

沈靈霜有些擔憂地看向了一旁的徐聞,後者正在把硬幣遞給項南星,卻像是忽然感應到視線般恰到好處地轉過頭來,對著她微微一笑。明明沒有任何威壓的感覺,然而這一刻,沈靈霜的後背卻忽然感覺一陣發涼。

從擲骰子的時候就隱約有點感覺了,而這一刻類似的感覺更加明顯:這個自稱徐聞的人,身上有著和主持人類似的氣味。那是一種身經百戰,早已看慣勝負的淡然,儼然將自己淩駕於遊戲之上的姿態,絕不是那些在底層苦苦搏殺起來的囚犯所能比擬。

小心啊,項南星。她在心裏說道,這個人絕對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

“那麽這一輪,到我了。”項南星說。

心神稍定,他拋接硬幣的手也隨之穩定了下來。雖然在輪到他的時候南宮茜幫不了什麽忙,但能夠確保得知對方的信息,這意味著他已經足夠拿下一半的局數。剩下的自己這一半哪怕輸掉幾局也無傷大雅,更何況在剛才的那幾局裏徐聞都沒能看破他的掩飾,可見對方也不是那種擅長觀察的人。

“文字。”他說,同時看著徐聞的眼睛,麵容沉靜。看他這一副毫不心虛的模樣,估計任誰也猜不到他竟是選擇了欺騙的策略。

然而徐聞笑了。

“假的。”

他回答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幾乎就在項南星說出宣言的兩秒鍾以內就做出了答複。迎著項南星微微有些詫異的目光,徐聞笑道:“你剛才在想,看上去我也不是那種擅長觀察的人,對吧。”

項南星在心裏暗罵了一聲該死。南宮茜這邊到位並立刻發揮了作用,確實給了他很大幫助,也確實讓他的精神鬆懈了不少,像剛剛這一局就處理得太過簡單。像他這麽刻意地展示自己的誠懇,不等於是在告訴對方自己其實是在騙人麽?徐聞就算再不擅長觀察,光靠這樣的邏輯推理都足以得出答案了。

“你猜對了。”他用平靜的音調宣布了對方這一輪的勝利,嘴角卻仍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了一下。沈靈霜拿開他的手,那底下果然是“人頭”向上。

三比三,雙方互相破了對方的一個“發球局”,此時遊戲又回到同一起跑線上。

然而此時項南星的手中已經握著底牌,形勢與之前已經是大不一樣。他眼看著徐聞抬手將硬幣高高拋起,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放鬆了身體,集中了精神,也讓眼睛做好迎接紅光照射的準備。

徐聞接住硬幣,抬手看著。項南星抓緊時間如上一次般微微偏過了臉。紅光再次出現,在他的眼睛裏閃了一下,與此同時他立刻將視線收回。這整個過程也就一秒左右,僅僅三次的配合,兩人已經將這個模式培養得熟悉無比,甚至比徐聞看硬幣所花的時間還短。

“文字。”

徐聞說。他看完了,一邊說著宣言一邊用手將硬幣蓋上。沈靈霜注意到他的手背微微鼓起,動作稍縱即逝,一個不小心便會看漏。這當然是規則允許的事情,但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她不由得皺了皺眉。

而另一邊,麵對他的宣言,項南星作勢沉吟了一會,而後才緩緩說道:“我選擇質疑。”

徐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少有地多問了一句:“你確定嗎?”

項南星微微一怔。他看向對方那雙仿佛不帶情緒的眼睛,一時間摸不透他的想法。但南宮茜傳遞來的信息是實實在在的,她告訴自己,底下的圖案是“人頭”。

圖案擺在那裏,不會變。此時徐聞的追問隻不過是擾亂人心的策略罷了。項南星在心中默默有了定論。

“我確定了,我還是要質疑。”他說。

這一刻徐聞的嘴角終於露出了不加掩飾的微笑。這是猶如小孩子惡作劇得手後的那種笑,不帶惡意,卻讓項南星的心裏沒來由地一陣發慌。

不會有錯的,南宮茜的信息明明白白指向了這個結果。然而在這一刻,項南星還是不自覺地懷疑起了自己剛剛的決定。

“你的答案是錯的。”

他放任沈靈霜拿開了他的手,底下的圖案,赫然竟是“文字”!

“不可能的!”項南星盡管努力裝得平靜,卻還是在這一瞬間不由自主睜大了眼睛。他的嘴微微張開,卻在最後關頭硬生生刹住了接下去的話。

隻是徐聞卻幫他說出來了。

“不可能的,底下明明應該是‘人頭’才對。你想這麽說對吧?”他微笑著拿起硬幣,卻不是遞給項南星,而是將其放進自己的掌心裏。

“很簡單,隻要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可以了。你看。”

他將手心向上,硬幣就臥在那裏,“人頭”向上。他微微弓起手掌,將其直立,而後再一舒,硬幣就這樣輕巧地翻了個麵,猶如變魔術一樣。

不難想象,剛才徐聞也做了類似的事情,隻不過他是掌心向下,又有左手手背的輔助用力,做起來隻會更快。項南星轉頭看向沈靈霜,後者隻能聳聳肩。

“不違反規則。我隻能這麽說。”她解釋道,“在對方玩家開口說答複之後扔硬幣的玩家才不能動作,在這之前都是允許的。畢竟這是一個關於欺詐與反欺詐的遊戲,扔硬幣隻是讓圖案出現的一個途徑,不是遊戲的全部。如果願意的話,一開始直接擺出圖案也是可以的。”

關於這個解釋,項南星其實也在預料之中。規則無禁止即為可行,他在看到徐聞展示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有了這個手法,南宮茜的觀察頓時意義全無,即使一開始看到了圖案,最後出來的結果也未必就是她看到的那個。

經曆了長久的鋪墊,而後是南宮茜漫長的跋涉和項南星苦苦拖延時間的努力,最後兩邊好不容易終於對上了信號,卻在還沒真正開始發揮作用的時候便宣告失敗。這個當然可惜,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絕對會讓人沮喪不已。

然而此時真正讓項南星神色嚴峻的卻不是徐聞這作弊一般的手法,而是對方使出這一手的時機。他看著徐聞那張秀氣文靜的臉,明明還是那副仿佛人畜無害般的模樣,然而此時他卻從這個人身上看見了某種深邃而幽遠的黑暗。

遊戲開始至今,他第一次真正地用上自己的全副身心在觀察著這個對手。這個男人在幾分鍾之前仿佛還是一個不難看穿的對手,自己又手握底牌,贏麵早已超過八成。然而此時隨著這一手反轉,他終於明白這個人絕非那麽簡單。此時他觀察著,越是往裏麵望去,他越是看到太多自己都無法看清的東西。

遠超他的想象。

項南星曾經見過的最強玩家無疑是梁京墨,然而此時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徐聞,卻給了他一種“或許比梁京墨還要厲害”的感覺。若是……

徐聞忽然笑了。

“若是讓你重新選擇一次,你大概會改變主意,不與我展開這場遊戲吧。”他說道,仿佛在這一瞬間竊聽了項南星的心聲。

“可惜,太遲了。”

硬幣拋出,掉落在項南星的麵前,與此同時徐聞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撿起來,然後繼續遊戲。”他冷冷地說,“還有八局,努力掙紮吧。”

“如果你做得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