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了一局,然後贏回一局,重複兩回後終於多贏了一次,之後一直連敗至今……唔,一個兩個四個八個……”秋半夏掰著指頭作勢數著,最後歪著腦袋笑了笑,“數不清了,反正算下來也就輸了兩百來個的樣子嘛。你不是有一萬個籌碼嗎,這根本不算什麽呀。”
沈靈霜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秋姐姐,別忘了這個遊戲的下注法是‘指數爆炸’呀,一輪一輪翻倍下注。”
“對啊,所以後麵贏下來不就行了。”
秋半夏聳聳肩:“現在是第九局,一局壓上的籌碼是兩百五十六個,單單贏下這一局就可以讓之前輸掉的部分一筆勾銷,所以我實在不知道你們幹嘛都是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
她嘴上說得輕巧,像是在變著法子鼓勵玩家,然而沈靈霜心知這個一點意義都沒有。“信任遊戲”這個遊戲的關鍵在於觀察對手並掩飾自己,越到後麵才越是對抗的戲肉,前麵隻不過是熱身。從這個角度來說,翻倍下注無疑能最好地體現了這個遊戲的精神。這個過程中如果有誰沒能跟上對手的節奏就很容易連輸幾局,最後在慌亂的情緒中越來越糟,直至無法翻盤。
這個時候項南星最大的問題當然不是輸掉的這幾個籌碼,而是隨著遊戲走到這一步,他的事先布局和本身實力已經無法跟上對方的腳步了。
這是實實在在的落後,已經不是幾句鼓氣的話就能解決的了。一個最直觀的事實就是項南星並沒有因為秋半夏的提醒而重新振作起來。麵對著再次拋出硬幣的徐聞,他依舊低著頭,甚至都沒有像前幾次一樣去看硬幣翻轉起來的情況。雖說看了也不代表就能獲勝,但此時看他這副模樣,誰都知道他已經是萬念俱灰,就差沒直接放棄遊戲了。
“不妙。”沈靈霜搖了搖頭小聲說道,“這樣下去的話,會輸的。”
“誰會輸呢?”秋半夏瞟了她一眼,“你現在是遊戲的主持人,這種帶有明顯傾向性的事情最多在心裏想想就算了,別隨便拿出來掛在嘴上。”
沈靈霜壓低了聲音:“可是秋姐姐你不擔心嗎?項南星現在是這麽個狀態,然後對手看上去不顯眼可是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再這樣下去,我看是必敗無疑了。”
她看著徐聞接住硬幣再拿手蓋住,翻開手看了一眼。這一連串的動作和之前做的全無二致,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她心裏清楚,如果隻是用同樣的動作完成一件事,那自然不難,但要把動作每一次都做得分毫不差,就非得這個人全神貫注不可。然而徐聞扔硬幣的動作顯然沒有非得保持一致的必要,也不可能在這邊花上額外的精神,這麽說來,他的這個表現,隻是來源於他自己本身具備的特質。
讓人敬畏的穩定性。這就是徐聞在這個遊戲中最可怕的武器。
不管硬幣的圖案是什麽,不管他在說謊還是說了真話,徐聞的表現始終都看不出分別,讓最擅長察言觀色的人都無從入手。項南星在南宮茜出手相助之前也不是沒有努力過,但結果,顯然是無計可施。
隻是這一回,在觀察徐聞的同時沈靈霜還分出了一部分精力留意著項南星眼睛附近的情況。果然,就在徐聞低頭看硬幣的一瞬間,一道紅色的光線迅速出現,又迅速消失。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說除非有心一直留意著,否則很難捕捉到這麽隱蔽而迅捷的信號,而眼睛被紅光直接射中的項南星則肯定不會錯過。
南宮茜這一手確實做得極其漂亮,隻可惜她身在遠處,不知道自己和項南星默契沒配合而成的手法已經失效。她或許會從項南星此時的神態上看出一些端倪吧。沈靈霜想,可是就算她趕了回來,恐怕也改變不了什麽了。
就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徐聞已經做到了他一整套動作的最後一個。他覆在硬幣上的手背微微弓起,這是用手心翻轉硬幣的動作。隻此一個動作便足以讓南宮茜努力的觀察付諸流水,因為他可以實實在在地夾著硬幣翻轉,就像他的上一局那樣;也可以隻是做做樣子,弓起的手背底下其實是空的。以他那遠超常人的穩定性足夠將這兩個動作做得分毫不差,讓人從外麵完全看不出區別來。
做完了這一連串動作,他緩緩抬頭,看著項南星的眼睛笑了。
“文字。”他說。
南宮茜的光信號指向了同樣的圖案,然而這依然是一道二選一的難題,直接針對著與其相對而立的項南星。就算知道硬幣剛剛落下時的圖案,他依然需要破解徐聞“轉”還是“沒轉”的懸念,而事實已經證明了,他無法從徐聞的表現中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全無破綻。”沈靈霜歎道,“老實說,這個人的這方麵放在主持人裏也是頂尖級別……不,甚至可以說,在我認識的主持人裏還沒見過能夠把所有事情做得像他這樣分毫不差的。”
她說著,心虛地轉過頭看了秋半夏一眼,連忙又補充道:“呃,我是說,各人有各人的特質,而秋姐姐你顯然不是這種類型,並不是不如誰的問題……”
“我知道,反正你說得也沒錯,我是做不到的。”秋半夏自己倒是爽朗地承認了。她微笑看著徐聞,恰好後者也轉過頭看著她。兩人對視一笑,而後同時偏過臉去,這過程一句話也沒說,雲淡風輕,卻好像已經完成了一場高手對決一般。
“其實你剛才說了句很有意思的話。”秋半夏繼續說道,“你說他放在主持人級別裏也是頂尖的,但話說起來……”
“我選擇信任。”項南星突然說。
他的忽然表態頓時吸引了在場三個人的目光,甚至連話說到一半的秋半夏都轉過臉去略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此時的項南星臉色微微有些漲紅,呼吸急促,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緊張的表現,他顯然對自己剛才的這個答案也並沒有多少信心。
按理來說,主持人還沒有催促,他完全可以用更多的時間去觀察和思考,不用急著在對方說出宣言的第一時間答複。然而項南星還是這樣做了。
沈靈霜第一反應隻覺得他這是自暴自棄了,正考慮著要不要換個方式用言語刺激一番,然而從項南星此時的模樣裏,她分明看出了某種期待的神色,這可不是自暴自棄的人應該有的情緒。
“終於還是這樣做了。”秋半夏淡淡地說,言語中似乎有幾分失望。
“你還是這樣做了。”
徐聞則是把這份失望直接表現在了臉上。他搖搖頭歎了一口氣,像是玩到一半的玩具壞掉了,剛剛稍微有些高漲起來的興致一落千丈。
“所以,答案是?”項南星冷著臉追問道。看得出來,他正苦苦壓抑著自己尋求結果的這份焦躁之心,但越是壓抑,這一點在他的身體語言和說話語調中就表現得越加明顯。沈靈霜能感覺到,他是確確實實地想贏下這一局,而這份欲望甚至蓋過了理性思考的部分,讓他整個人都呈現出和剛才截然不同的氣質。
幾分鍾前,他更應該被稱為冷靜或者睿智,而此時,他正漸漸變成狂熱的那一種人。
“所以,結果呢?”他又追問了一次。
徐聞撇撇嘴,冷冷地擠出三個字:“猜對了。”
“好!”項南星猛一握拳,仰天就是一吼。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吼甚至驚起了這附近棲息的生靈,眾人隻聽得撲啦啦啦一陣翅膀亂響,有幾隻晨起的不知名小鳥從林間躥起,歪歪斜斜地飛向遠處的藍天。沈靈霜雖然疑惑,卻還是先按照規則確認了硬幣圖案,而後宣布這一輪的勝利屬於項南星。
關鍵場次獲勝,將籌碼扭虧為盈,順帶著打破他們剛剛無法獲勝的心理預期——按理說這一局應該帶著幾分全場轉折點的味道,然而沈靈霜卻沒因此感覺到任何一絲的獲勝信心。
此時的項南星,給她一種雖然充滿氣勢,卻很難持久的感覺。
“那麽趕緊開始吧,下一局!”他甚至前所未有地直接伸手,想要趕緊開始下一局。眼見著他將硬幣高高拋起,沈靈霜湊到秋半夏的身邊,小聲問道:“秋姐姐,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啊?他終於還是做了什麽?”
秋半夏看著硬幣飛起的軌跡,再看看項南星毫無美感地接住它,將其粗暴地按在手背上的模樣,忍不住先搖了搖頭。“他在試圖扮演一個和他往常大不相同的角色。”她說,“狂怒,悲傷,極度的興奮,這些極端的情緒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掩蓋人的正常感情,讓別人不那麽容易看清。雖然對上那些擅長觀察的家夥時效果會大大削減,但眼下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秋半夏看著項南星張牙舞爪的模樣,心裏忽然想到的卻是梁京墨在“三國遊戲”中間時的那一段表演。梁京墨啊,你還真是個好老師。她不無悲哀地想著。可是換做更加擅長這一招的梁京墨本人在此,恐怕也難從徐聞處討得了好,難道項南星這個模仿者會更有機會?
在眼下這個局麵裏,這確實可以算是沒辦法下的辦法。可是光靠這樣幾乎不可能獲勝,更是放棄了自己可以努力的那部分。任何一個有心氣的人都不會接受的吧。
她原本期望著他能夠展現出自己曾經目睹的那份韌性,給她帶來一些不一樣的驚喜。
現在看來,還是對他的期望太高了。
“可是秋姐姐,你說用強烈的情緒掩蓋自身,這個或許可以用在自己扔硬幣的回合裏,可是在觀察對手的時候應該毫無幫助吧?”沈靈霜又問道,“但他剛才卻贏了。這不是找到應對的方法了嗎?”
“你真是死腦筋,難道贏的一方就一定更優秀嗎?”
秋半夏抬起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沈靈霜的額頭。
“他做的事情很簡單。”她搖了搖頭,“隻是放棄了思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