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幣打著轉兒向上飛起,而後往下,落入那雙大手之中,整個過程中悠久山琢磨的目光一直緊緊跟隨著它。這是他身為主持人的職責,必須防止玩家從中作假。
而兩名玩家卻看都沒有看那硬幣一眼,而是靜靜地互相望著。正反麵的選擇已經結束,接下來是運氣決定的事情,理智的人都知道看著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人頭。”悠久山琢磨沉聲說道,“由徐聞先生來選擇誰先手射擊。”
徐聞微笑著說:“當然是對麵先來。”
梁京墨聳聳肩,坦然接受了這個結果。徐聞的答案完全在他的預料中。因為這個遊戲總體上還是和原版的俄羅斯輪盤賭一樣,在一方死亡的時候遊戲就結束了。若是先手的那一個在射擊時候中了彈,輪到後手的那個人也就不需要再射擊了,等於是少冒了一次險。
放在六分之一的概率裏,這少掉的一次算是舉足輕重,先手的人無疑冒著更大的風險。
當然,每一局結束後先手會互換,一次主動射擊的權利也相對平衡掉了先後手的差距,讓先手的人有機會借此機會發起攻擊。但在第一局雙方都沒有足夠了解的情況下,攻擊權意義不大,拿到先手的人隻會更加危險。
“既來之,則安之咯。”梁京墨笑了笑,抬手拿起了麵前的左輪手槍。悠久山琢磨左右看了一眼,做了個眼色,原本站在兩名玩家身後的主持人同時上前一步,張開手,將手心放著的子彈送到玩家麵前。
與此同時,站在兩人中間的悠久山琢磨也適時地舉起了一塊不透光的擋板,麵積不大,卻恰好遮住了他們的視線。由於身體被牢牢固定在了椅子上,兩名玩家無法繞過擋板看到對麵的情況,可這也確保了他們裝入子彈的過程不會被對麵的人看到。
“真是細心啊。”
梁京墨冷笑一聲,把手槍放在身前,微微偏過身子擋住了裝彈的動作。有項南星很久之前的例子在前,他不敢忽視站在自己身後的這個主持人,誰知道這會不會又是一個像肖樂平一樣在背後窺視著的家夥呢?
同樣的,他也不信任自己麵前的這塊擋板。要知道此時他對麵的敵人是一個主持人,而站在周圍確保遊戲正常進行的這些,也是主持人,誰知道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什麽勾結。這塊在他看來無法穿透的擋板,搞不好其實是一塊可以從另一邊看透的,像單向玻璃之類的東西。若是自己不做點什麽遮擋,對方完全可以把他裝彈的動作直接看個一清二楚。
於是梁京墨以一個相當別扭的動作完成了自己的裝彈工作。隨後他看到悠久山琢磨點了點頭,將擋板撤下。“那麽,遊戲正式開始。”他沉聲說道,一邊接過了雙方裝彈完畢的手槍,做了互換後遞回給兩名玩家。他看著梁京墨,抬起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根據剛剛猜硬幣的結果,第一局由他先開第一槍。
“呼……”梁京墨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剛剛裝彈的時候還沒有感覺,然而再一次接觸到手槍的此時,他的臉上顯出了凝重的神色,像是忽然感覺到手裏的這塊鐵原來是這樣的沉甸甸。他幾次試著想要開槍,手剛要舉起,隨後卻又重重地垂下,仿佛他的力氣不足以抬起這隻握槍的手。
想想也是正常。如果第一槍對著自己開槍,而對方恰恰將子彈放在第一個彈巢的話,那就意味著自己的生命將會在下一秒迎來終結。一想及此,誰能不猶豫呢。
手心裏的這塊鐵,沉甸甸的就是生命的重量啊。
“感覺很緊張吧?”
就在梁京墨猶豫不決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對麵傳來的聲音。抬起頭,卻見徐聞正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這邊。他的聲音友善,聽上去像是好朋友的開解,然而梁京墨知道,以兩人此時對立的立場,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東西隻能是誤導或威嚇。
他聳聳肩,裝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徐聞笑了笑。“這一版的俄羅斯輪盤賭規則很是有趣,讓我想起了一個小有名氣的哲學問題,叫做‘意外考試悖論’。”他說,“不知道你聽過這個嗎?”
梁京墨低下頭把玩著手槍。“沒聽過。”他忍住笑意答道。
這簡直是天降的福利。既然對方忽然談性大發想說些什麽,那自己正好也借此機會拖延一點時間,也借機觀察一下對方。像這樣的大好時機,白癡才會答一句“知道”將其放過。
“那麽容我介紹一下吧。”徐聞竟然真的開始講解起來,“‘意外考試悖論’指的是一個虛構的事件。有一天,某個老師向他的學生們宣布,在下周一到五裏的某一天將舉辦一場出乎他們意料的考試。根據這個前提,學生們進行了推理。首先周五是第一個被排除的。”
梁京墨隨口就接了下去:“這是因為如果前四天都沒有考試的話,那麽隻能在周五考試。那樣的話,周五就不能算是‘出乎意料’的了。”
“對。”徐聞點點頭,“那麽他們想到了周四,然而周四也不符合條件,因為根據我們剛剛推測出來的這個結論,周五已經被排除的了,那麽周四就變成了最後一天,適用於周五的那些推測,同樣適用於它的身上。”
“這就有趣了。”梁京墨笑道,“按照這樣的邏輯,在排除周四之後,周三同樣也可以用完全一樣的推理過程排除掉,再之後就是周二。然而排除這四天的話,剩下的唯一一個周一也變成不符合條件的了。”
“你說到了這個悖論最有趣的地方。”
徐聞也笑了:“在一些版本裏,這個故事有個結局。最終老師在周三進行了考試,而學生們確實對此大吃一驚——因為根據他們的推理,這次考試原本是不應該存在的,那麽無論在哪一天進行,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的出乎意料。”
“這算隱喻?”
“不算,因為說得很明白了。”徐聞說,“對你來說,我把子彈放在何處的問題就像是這場注定會讓人出乎意料的考試,你可以試著去推理看看,但不管怎麽想,結果都隻會是陷入悖論的死胡同裏。”
“所以我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到什麽就做什麽?”梁京墨挑起眉頭。
徐聞點點頭:“我要是你的話就會這麽做。”
“那好,那我的第一槍就決定……”
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抬起手,將槍口頂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他閉上了眼睛,深呼吸了幾次,握槍的手指也是攥緊了再鬆開,看上去相當緊張。終於,他下定了決心,猛地握緊了手槍,將食指勾住了扳機。即將扣下的一瞬間,他的動作忽然卻又頓住了。
這一刻,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無法推理,我看也不盡然吧。”
他從容地將槍放下,臉不變色手不抖,和剛才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銀灰色的手槍就這樣在他的幾根手指間翻轉著,像是完全不擔心會擦槍走火的樣子。
“盡管如你所說第一槍就是純粹的碰運氣,再聰明的人也無法靠剛剛這幾分鍾的短暫接觸看穿對手,但把目光放長遠的話,第一槍其實已經是一切觀察的起點了。”他說,“你看出我是在假裝緊張,這個很好,可是之後硬扯到這樣一個故事上來試圖讓我動搖,這手法著實稱不上高明啊。”
他抬起手,將槍口對準了眼前的徐聞:“你用‘意外考試悖論’這樣似是而非的概念來替代這一次的遊戲,其實就是一種障眼法而已。你想讓我相信在這種情況下推理確實是不起作用的,隻能依靠直覺來選擇答案,那樣一來,我會采取的選項就是個人最本能的反應,而你則可以從中看到我這個人內裏的某一部分情報。”
“不僅如此,如果這個心態一直持續下去的話,說不定還會給你意外收獲。用直覺代替思考的另一個問題就是,人的反應會變得更加直接。在輪到我放置子彈的那個回合時,雖然子彈不是放在我手裏的這把槍中,但直覺上總是會多多少少感覺到有些異樣,這有可能會反映到下結論時的神態,或者出現明明決定了卻又臨時更改的猶豫不決的現象。一旦看到這樣的信號,你就可以直接賭一把反殺,搞不好第一局就分出勝負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徐聞卻隻是微笑看著他。“所以呢?”他輕描淡寫地反問了一句,仿佛對方剛剛說的這些話完全與己無關一樣。
“所以,對你的行為要反過來解讀。”梁京墨的手指已經勾住了扳機,隻等扣下了,“你剛才講的這個故事,除了混淆概念之外還有一個心理暗示的作用在。學生們猜不到考試時間這件事,是從他們開始將‘周五’這個最後一天排除在外的時候開始的。這會給人一種潛在的暗示,仿佛他們不從後麵開始排除的話就有可能猜到考試日期。換句話說,如果像你那樣把故事和現實進行類比的話,這個故事的教訓就是,不要忽略排在後麵的那幾個。”
“你想給我植入一種越到後麵風險越大的想法,這樣的話,寧可咬咬牙在前麵冒險,用自己的命去賭,後麵的幾槍也就會輕鬆一些。可是反過來想,既然你試圖讓我那樣以為,那麽意味著子彈應該就是裝在前三發。能把範圍收縮到這個程度了,我再不好好利用起先手優勢的話,豈不是暴殄天物?”
“你說先手優勢?”徐聞的笑容忽然有些僵硬。
直到剛才為止,他都感覺梁京墨隻不過是虛張聲勢,這第一槍最終還是要冒險頂到太陽穴去開的。然而從最後一句那忽然變得癲狂的語氣裏,他意識到對方是認真的。
“對,還是你送我的‘先手優勢’。”
梁京墨歪著腦袋,冷笑了一聲。
那已經勾住許久的食指突然用力,將扳機重重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