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軀幹兩發,肩膀兩發,然後頭部……兩發。”
沈靈霜嘴上報出中彈的部位,眼睛卻忍不住看向那個正半蹲在地上的年輕人。此時他正捂著胸口伏低了身子,用膝蓋死死頂住心口來對抗疼痛。可明明痛極,他卻又不得不分出一隻手按住自己的眼角位置,因為那裏剛剛破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正從裏麵緩緩湧出。
之前還在心裏發下豪言的項南星,此時此刻狼狽不堪。
“你還好吧?”沈靈霜忍不住關切地問了一句。
項南星揮了揮手示意沒事,卻又被心口的劇痛壓得說不出話來。這是他們第五次交手了,雖然到目前為止雙方都沒有使用過哪怕一次的實彈射擊,但就像南宮荒啟之前指出的那樣,就算是打不死人的特製子彈,當它們連續命中同一個位置,讓傷害不斷累積起來的話,就算是身體再強健也會吃不消。
項南星看出來了,而對方也沒有掩飾——南宮荒啟選中的這個關鍵部位,就是心髒。
從第一次交手開始,南宮荒啟就把“攻擊心髒”排在了“解除威脅”之後,作為第二優先級的目標。通常兩人見麵後他的第一槍都會瞄準項南星持槍的手臂或者同側的肩關節,讓對方無法順利射擊。在製造出足夠的空擋後,他就會將目標轉向心髒附近,將剩餘的子彈往那裏傾瀉。
遊戲進行到這時候,項南星也能看出對方的槍法並不是絕對的穩。大概是連續使用速射技術帶來的手腕疲勞吧,雖然能看得出他瞄準了心髒在打,但是比起第一次交手,他此時的準星偏差已經相當明顯,那些子彈分布在胸口上,沒能每一發都準確擊中心口。
若能全部準確命中的話,他現在至少也得是個重傷不起。但就算隻是現在這樣,也已經足夠讓他跪在地上,好一會都爬不起來。南宮荒啟站在對麵一臉冷漠地看著項南星,隻是麵具下的眼睛裏卻閃過了一絲訝異的神色。
“這家夥……根本一直都在試探啊。”他的心情竟有幾分憤憤不平。
從遊戲開始到現在,項南星的子彈一次都沒擊中他,甚至連準星稍稍挪近一些都辦不到。有時是全程被壓製得無法開槍,有時是勉強開槍了,但因為手臂難以發力或者已經被打得歪向一邊,使得射出的子彈根本不知道飛向哪去,更別說命中目標了。南宮荒啟不認為對方已經找到實彈了,以他對項南星的觀察,對方如果找到實彈的話,一定會設法創造出一個可以正常射擊的機會,絕不會這樣隨隨便便就把翻盤的希望打掉。
而真正讓他隱隱有些不安的,是項南星在這幾次對決中表現出來的適應性。從結果來看,每一回他的子彈確實都擊中了對方,全數命中,可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些子彈命中的位置不再是完全受控於他,而是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項南星的影響。這家夥已經漸漸適應了“扇扇子”的射擊速率,雖然還不能完全閃避,但已經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比如這一次……”南宮荒啟的視線從對方的胸口掃過,經過肩膀,最後落在眼角處被他手捂住的地方。這幾發子彈原本都是瞄準了心髒去的,但項南星在他開槍的同時強行彎腰,於是兩發命中胸口後,第三發落在了肩膀上,最後的兩發甚至跑得更偏,直接打穿了他戴著的VR麵罩。
這個是躲避失誤,還是說……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好了,這一次的統計結果,依舊是南宮荒啟以六比零獲勝。”沈靈霜清點完了雙方身上的中彈情況,緩緩說道,“按照規則,我現在本應該帶著落敗的一方離開這裏,不過因為有一點突**況,現在必須先暫停一下遊戲。”
她低下頭對著項南星小聲說道:“很抱歉,這個損壞的麵罩必須更換掉。”
“我也猜到了,主辦方不會留下這麽明顯的破綻。”
項南星苦笑一聲,任由沈靈霜拿開他的手,將破碎的麵罩小心翼翼地除下。
這算是項南星臨時起意的實驗之一。雖然規則裏規定玩家自己不能除下麵罩,否則就要直接認定為遊戲失敗,但這裏麵並沒有限定說不能借助對方玩家的力量。項南星剛剛嚐試的就是用對方射出的子彈來破壞自己的麵罩,為此還付出了被碎片劃開一道口子的代價。這實驗理論上的收益也不小,一旦成功的話,他就有機會從麵罩破損的地方得到一部分真實的視野,不用再受到玩家回合的限製了。
隻是沈靈霜此時的這個表態,卻是將他的嚐試徹底抹殺了。
“不管怎樣,好歹賺到了一個喘口氣的時間。”
項南星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起頭配合著沈靈霜的手將卡在臉上的麵罩甩開。真實的光線一下子充滿了他的視野,亮得他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項南星注意到,周圍的牆壁和天花板都比VR設備裏看到的更白更亮一些,如果不戴麵罩的話,回合內外切換時帶來的視覺衝擊會更強一些,眼睛也要花更多時間去適應,這樣說來,VR設備其實還是對播放的畫麵做了一些有利於玩家的明暗處理。
“這玩意還能這麽用啊。”項南星嘖嘖道,“雖然是好心,但也算一種失真了吧。”
這一刻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從他的腦海中閃過,隻是它來得快,去得也快,項南星甚至來不及捕捉。等哪時候想起來再做個實驗吧——他這樣想著,同時順從地讓沈靈霜給他戴上了全新的VR設備。隨著後者將開關按下,經曆了短暫的黑暗後,項南星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幅被處理過的畫麵。他眨了眨眼睛,適應著變換的亮度。
“好了,現在遊戲繼續進行。”沈靈霜麵無表情地說道,“請在這一次對決中落敗的玩家起身跟我走,獲勝的玩家留在這裏休息,等待回合開始的提示。”
她勾勾手指,休息完畢的項南星順從地站起身來,跟在她的後麵離開。在踏出房門的時候,他身後突然傳來了南宮荒啟的聲音。
“這樣掙紮是沒用的。”他說,“你的子彈連擦中我都辦不到,還是盡早放棄吧。”
項南星轉過頭,迎上了後者的視線。麵罩遮住了他們的臉,使得他們彼此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然而項南星卻是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在明顯不過的,得意洋洋的笑。
“你會說出這些話,說明你已經開始害怕了。”他笑得好像自己才是那個在對決中獲勝的人,“很好,我的努力收到了效果,感覺很欣慰。”
他聳聳肩,毫不遲疑地走了出去,像是凱旋而去的將軍。這高傲的姿態讓南宮荒啟的心中突然冒起了一團無名火。他死死地握緊了手槍,連指節都發白了。
“不要以為特製子彈真打不死人啊!”他咬牙切齒,“下次見麵的時候,就是你小子的死期……”
房門自動彈回,緊緊關上,不僅隔斷了他還沒說完的後半句話,同時也讓項南星和沈靈霜的背影徹底從他的視線中消失。
在確認到房門關上後,沈靈霜忽然停下了腳步。
“喂,你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她毫不客氣地說,“我看得出你是在試探對方的手段,但這個階段也有點太長了吧。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吧?”
她壓低了聲音,狠狠說道:“再這樣下去的話,最多兩次交手,最快甚至就在下一次——你會死的。”
麵罩下的項南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這是在催促我拿出辦法來了?以主持人的立場來說,這種勸告算是嚴重的拉偏架了吧。”
“辦法這東西,我相信你一定已經有了。”沈靈霜完全無視了他的後半句話,自顧自說了下去,“剛才這最後一次交手,不光是我看出來了,對麵的那個南宮荒啟也肯定看出來了。你是故意去接他的子彈,借助他的射擊來破壞麵罩。要做到這一步,你就必須摸透他的射擊節奏和彈道模式,換句話說,剛才如果你不做這種事,而是專心閃避的話,他後麵幾發子彈,應該是打不中你的。”
“大概是吧。”項南星笑笑,“所以你還在擔心什麽呢?”
“你小子少跟我裝傻!”沈靈霜遇上他這種牛皮糖似的態度,一時間也有些火氣了,“這事情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他的路數會被你抓住,是因為他一直都在重點攻擊你的心髒部位,你隻需要針對這一種策略做出防護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他突然改變目標呢?到時候你按照預先想好的方式做出閃躲,結果反而會正中對方下懷啊。”
“就算上麵的事情沒有發生,但隻要他開始改變攻擊的目標,你就多出了一個需要防護的選項。這樣的話,每一次交手,你都不得不預先推測他的想法,選擇其中一個位置進行防護。你的心髒最多隻能再承受一兩次這樣的衝擊了,如果在這些選擇題中有那麽一兩次選錯了,忽略了對這裏的防護,那麽你的生命也就完蛋了。”
沈靈霜皺起眉頭:“所以老實說吧,你自己到底是怎麽打算的?何時反擊?”
項南星笑了,可這一回,是無奈的笑。
“反擊啊……你也太高估我了。”他聳聳肩,“對方在殺手世家長大,多半年紀輕輕就已經實際執行過那種任務了,不論是技術還是經驗都比我強出一截。我真正能說得上優勢的大概就隻有心理戰這個環節,可光憑這個,可沒法贏下一場西部快槍式的對射啊。”
沈靈霜聽得心頭一沉:“那你的意思是……”
“是的,經過這幾次交手中的試探,我確認了一個事實。”項南星說,“在現在的計數規則下,我不可能在對射中贏過他——一絲一毫獲勝的可能性都沒有。”